除了薛策,沒有人知道他占卜出了什麽東西。


    同樣的,除了薛策,也沒有人知道占星樓的人進行一次占卜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靖安城下了雪,從永嘉二年的最後一天直接下到了永嘉三年的第一天,誰也不知道,這場在靖安城不過是下了幾天的雪,居然會成為一場戰爭的導 火 索。


    看著手中的卦象,薛策默默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跡,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任由手中那隱約的紅線又一次向上跑了幾分。


    收起龜殼,薛策緩緩推開了門,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唇邊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浮生劫,早已成了他這一生度不過的紅塵紛擾,薛策早已明白,如今的他,隻能按照那個人的想法走下去,按照那既定的命運,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盡管,他心甘情願。


    “唉,又是新的一年了啊。”


    薛策方才感歎這麽一聲,就聽見燕飛的聲音從院外傳來:“薛策,走了,年夜飯快要開始了。”


    “好,這就來。”


    燕飛聽見他的回應之後,便轉頭去通知別人去了。


    薛策依舊是一身紅衣,沒有披上披風,也沒有穿大氅之類的東西,就這麽在院中看了一會兒雪,等到手中的紅線徹底隱沒之後,向著主院的方向走去。


    而此時,在主院中的竺寧,卻是十分委屈。原因不過是她看到下雪十分心喜,想要來一次圍爐煮雪罷了。


    圍爐煮雪,乃是雅趣。但是當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是竺寧的時候,所有人都忘了這個雅趣是什麽東西了。


    顏緋塵隻是笑著回答了兩個字:“不行。”


    竺寧喜歡雪,他們都是知道的,她平時在下雪的時候看個雪景,或者圍爐煮雪一番倒也沒什麽,但是在現在她懷著將近八個月的身孕的時候想要再這麽玩兒,別說是顏緋塵了,就連一直把她的話奉為聖旨的紅袖和翠晗也不會答應的。


    因著前兩年祝竺寧總是在各國之間遊走,不適合帶太多人,紅袖和翠晗都被她給留在了長安。


    她身邊留著的,基本都是初夏和綠蘿,至於紫翡,則是與其他的暗衛一起行動,負責她的安全。


    後來,因著竺寧的武功恢複了許多,便連綠蘿都不怎麽帶了。


    這次孕事一出,顏緋塵便把這些原來用習慣的人給召來了靖安城,這段時間可是跟著玉娘學了許多東西,一個個地盯竺寧盯得可緊了。


    看著滿屋子人不讚同的神色,竺寧更加委屈了。


    隻是竺寧雖然在懷孕之後性子、口味都有了些變化,但是總的來說還是那個被薛策評價“過慧易折”的竺寧,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體還是不要這麽折騰比較好,因此雖然不甘心,可是竺寧還是以每天多加一包蜜餞的要求換了這次不能成行的圍爐煮雪。


    紅袖和翠晗對視一眼,主子最近甜食吃得實在有點多,再加一包的話,看樣子她們得把油紙弄得更小一點才行了。


    薛策到主院的時候,所有人都到了。竺寧也剛剛糾結完圍爐煮雪的事兒,正被顏緋塵哄著吃點心呢。


    看著眼前熱鬧而又溫馨的景象,薛策也是心中微暖。


    “怎麽,今年的年夜飯,還沒有開始不成?”


    雲齊建國不過兩年,過了今天才算是永嘉三年,這些人還都是雲齊的肱骨之臣,在這兩年裏也是忙得不成樣子,又哪裏有機會能夠安安心心地坐下來吃一頓飯呢?


    這次的年夜飯,還算是人比較齊全的一次了,可是比起最初的時候,到底還是差了不少人的。


    不說別的,就說殷寒初和巫堯,可是都在長安待著呢。


    連齊銘那個一直纏著初夏的家夥也是因為程麟啟的事情直接去了歡憂閣,開始搜集情報。


    更不用說一回來便回了軍營的陸簡了,陸簡終於是決定不再對玄伽軍抱著寬容之心,在把林程和蔣寒都納入懷疑的範圍之後,帶著兩隊人馬去山中訓練了,即便是新年,也是不打算回來的。


    扶衣在高昌,雖然在一個月前派人送來了許多東西,但是到底也是不能過來的。


    聽說她這個年過去之後便要嫁給阿穆爾了,少柳他們還打算要去給扶衣撐場子呢,隻是不確定到時候有沒有時間了。


    而卿瑗,則是一直沉浸在馮華山的那場大戰之中,即便是振作了起來,但是他的重傷也不是這麽容易好的,更何況就算是好了,以他這次以少勝多的戰績,也是要被後楚的帝王請到年宴上去的,自然是不可能來靖安城的。


    人,到底是不齊啊。


    隻是不知道,到底要到哪一年,人才會真的齊一次了。


    這個時候的竺寧和顏緋塵都沒有想到,永嘉三年之後,連這次的人,都再也沒有齊全過了。


    每一次相聚的時候,我們都希望可以長長久久,不需再麵對別離,可是這世間,別離,才是常態。


    盼著能夠團圓,卻不知,到了哪年哪月,才能得到真正的團圓。


    薛策嘴上笑著,心中卻是突然想到了這麽一個問題,人難圓,無論是在春節,還是在上元,又或者是中秋,都是如此。


    今日之後,他們這群人,還有多少能夠湊到一起呢?


    “這不是等著你呢嘛。薛策,你今天可來得夠晚啊。”


    燕飛早就和薛策成了好友,此刻調侃起來自然也不需要客氣。


    薛策放下心頭莫名的思緒,對著燕飛露出了一個顛倒眾生的微笑:“呦,燕妖孽,你還好意思說我?要不是你最後一個來通知我,我怎麽可能來晚?”


    燕飛的長相,確實擔得起妖孽二字,可是敢這麽明目張膽地叫他妖孽的,卻是極少。


    怎麽說,燕飛都是韶門七使之一,而且管著的還是韶家的情報,他的手段,可不比齊銘差,小時候也是個連竺寧都敢教訓的人。


    有一次他們一起闖蕩江湖的時候,有一個人不小心這麽叫了他一句,然後燕飛就把那個人的全部醜事給公諸與眾了,讓那人直接顏麵掃地,沒有任何顏麵再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從那之後,便沒有人再這麽叫燕飛了。


    而且現在靖安王府之後,可是有兩個姓燕的,萬一一不小心被燕歸羽給誤會了,他再撒你一身毒藥可怎麽辦?


    也就隻有薛策,敢這麽肆無忌憚地當麵挑釁於燕飛了。


    “薛神棍,我怎麽記得我最後一個通知的人是少柳呢?你在這裏汙蔑我,不過是為了掩蓋你那全靖安王府最慢的速度罷了。”


    燕飛既然被薛策叫了一聲燕妖孽,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薛策是占星樓的人,最擅長的自然便是占卜,可是由於他每次占卜的結果不會告訴其他人,最多隻是跟顏緋塵說兩句而已,別人有的時候還真的會忘了他是個算命之人。


    盡管,他算得比別人準得多,但是在燕飛看來,也不過就是個神棍罷了。


    兩人也都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不過是玩笑而已。


    燕飛嘲笑他神棍可以,怎麽可以嘲笑他輕功不行呢?要知道,薛策最擅長的就是可以保命的輕功了。


    薛策笑得更加魅惑了,剛想開口再說幾句,就被一個白團子給糊住了臉。


    一下子,什麽顛倒眾生,什麽嫵媚風流,全都沒有了。


    “嗚嗚~”


    一聽這聲音,一感覺這重量,那白團子還能是誰呢,妥妥的是丸子啊。


    薛策無奈地歎了口氣,好不容易醞釀的氣勢啊,一下子就被丸子給弄沒了。


    抱著丸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薛策就認命地開始給它順毛,一會兒還得喂它吃飯,看著那邊一直看著自己笑的竺寧,再看看抱著竺寧也是難得笑得開懷的顏緋塵,薛策默默地垂下頭,也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


    能夠有這麽多人坐在一張桌子上一起吃一頓年夜飯,也算是一段難以忘懷的回憶了。


    薛策不知道,此時抱著丸子低頭淺笑的他,也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多年之後,竺寧和顏緋塵攜手走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上,在某一年的年宴上見到那個也是喜歡一身紅衣抱著一個白團子的男子時,他們都是十分默契地想到了永嘉二年的最後一天,他們與這些好友肱骨圍坐在一張桌子上的那天,想起了正好坐在他們對麵眉眼溫柔地給丸子順毛喂食的薛策來。


    那時候的年宴,再也沒有現在這種溫馨和暖的氣氛,殿上的大臣,也再也不是他們一起並肩攜手的好友了。


    心中,隻剩悵然罷了。


    不過此時,無論是竺寧還是顏緋塵,都是隻看著薛策那邊笑了一番,然後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玉娘親自下廚做的年夜飯上了。


    “一起喝一杯,但願日後年年歲歲,共同相伴,如何?”


    竺寧端起顏緋塵特意放在她麵前的牛乳,以此當酒,站起身敬了眾人一杯。


    少柳他們也是齊齊站了起來,拿起桌前的酒相互敬了一番,一口飲盡。


    年年歲歲,共同相伴,真是美好的願望啊。


    新年,就是應該有這樣團圓的願望,不是嗎?


    無論,能否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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