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寧不過多時便到了靖安城,沒有詢問什麽,便直接向著靖安王府的方向而去。


    曾經屬於雲齊繁華一時的靖安城,此刻也是成了一片廢墟,唯獨隻有靖安王府依舊矗立在城內,仿佛根本沒有受到戰爭的衝擊。


    隻是竺寧知道,並不是如同其他人傳說的那樣因為靖安王府是現在的雲齊帝走出的地方,不是因為他們有著神佛保佑是真龍天子之命,所以才能保全靖安王府,而是因為燕飛所設陣法的陣眼,便在靖安王府之中。


    那陣法的破壞性十分強烈,甚至連設陣之人,都不可能留下一個全屍,而是會徹底化為飛灰,但是卻獨獨這個被他設定為陣眼的地方,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損壞。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是他們卻是始終都記得這一點。


    竺寧騎著馬直接到了當初燕飛在靖安王府所住的那個院子,看著一切都如以往的樣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綠蘿,幫我把初夏和齊銘扶下來吧。”


    綠蘿早就從竺寧口中得知了那個陣法的作用,自然知道這院子,便是燕飛臨死之前的所在。


    幫著竺寧把馬上的初夏和齊銘扶下來放到地上,就看到竺寧蹲在兩人麵前,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初夏,然後從她的衣襟上解下了一個絡子,仔細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便把這個絡子給解開了,遞到了綠蘿的麵前。


    “這是屬於燕飛的那根紅線,你可是認得?”


    綠蘿顫抖著接過,看著這熟悉的紅線,想起燕飛在離開長平之前玩世不恭地笑著提起韶家人紅線的事情,在她表示不敢興趣之後有些落寞的表情,不由一陣心疼。


    “我認得的。”


    竺寧看著她差點哭出來的表情,站起身轉了個方向,背對著綠蘿,把一切娓娓道來。


    “他把這個給初夏,怕是就已經想到了自己可能根本活不下來,想要讓初夏把這個轉交給你的,你不要誤會。我與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自然是知道韶門七使之間隻有親人之誼,除了少柳與陌桑,便是沒有一對在韶門七使內部成了的。”


    綠蘿點點頭:“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燕飛從小便與初夏很是親近,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他們兩個是表兄妹而已。在韶家,每個人都十分看重自己的親人,韶家的表兄妹,大多也就跟親兄妹沒有什麽兩樣。而當年他們同時選進韶門七使,也是一段緣分。我曾經一直都覺得,能夠有燕飛他們陪在我身邊,無論我做什麽都站在我身後,真的是我的幸運。可是到現在我才覺得,這份屬於我的幸運,對於他們來說,當真是不幸。”


    綠蘿沒有說話,隻是攥緊了手中的紅線,默默地聽著。


    她知道,這個時候,竺寧十分需要有人能夠說說心事,而她,也想要知道更多有關燕飛的事情。


    “作為韶門七使,他們是需要與我一起成長的,不僅僅是每天都要學習許多的東西,根本就從來都沒享受過普通孩子無憂的童年不說,稍微長大點之後,還要與我一起麵臨各種考驗,好幾次都差點丟了性命。後來我繼承了少主之位,本以為日後隻要安穩地待在昭梺山上與他們一起治理韶家便好,卻沒想到,又遇到了秋明昭,也就是青玄的太子宋昭明。他與我的表姐韶錦一起對付韶家,害得韶家本家的人呢全部命喪昭梺山上,獨獨我一人在燕飛他們的保護下活了下來。


    我本以為這一生都隻能與他們生死陌路,卻未曾想到居然還有再見到他們的一天。燕飛回來的時候,我是當真開心的,後來韶門七使一個個都回到了我身邊,我便以為之後我們可以依舊像以前一樣彼此信任,闖過全部的生死難關。可是我卻忘記了,這個世上,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縱然他們待我一如既往,可是我卻不是那個能夠把他們放在第一位的韶藍了。”


    竺寧緩緩闔上了雙眼,腦中浮現的,是少柳一次次頭疼的樣子,陌桑失去聽力的樣子,卿瑗每次回來都添新傷的樣子,還有寒羽為了保護她不斷地用各種方法以求突破的樣子,扶衣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也依舊毅然決然地喝下催產藥的樣子,以及現在初夏和燕飛為了所謂大局而死的樣子。


    即便是竺寧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這麽多年下來,她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到了顏緋塵和扣扣身上,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怎麽讓雲齊得到天下之上,對於韶門七使,再也不像當初那麽依賴,也不會把他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了。


    隻是,在韶門七使的眼中,縱使她已經辭了少主之位,不再是韶家的少主,縱使她已經成親生子,成為了一國皇後,他們卻也依舊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隻要是她想要的,他們便會拚盡一切為她做到,就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


    “是我對不起他們,若是他們沒有成為韶門七使,沒有遇到我,也沒有因著我的自私留在了雲齊,他們便根本不用承受這樣的傷害。燕飛和初夏也不用在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之後因為擔心而不願說出,綠蘿,到底還是我誤了你和燕飛。初夏和齊銘,也是一樣。”


    綠蘿在竺寧背後搖了搖頭:“其實,這件事情也不都是您的錯。若是我不要那麽別扭,在燕飛跟我說明心意之後還不肯表態的話,他也不會連我的心意都不知道就離開。主子,對於燕飛來說,他能夠為了你的目標而死,也是一種死得其所。而對於初夏和齊銘,生未能同衾一日,死卻能同穴百年,又何嚐不是幸事?對於其他歡憂閣的人來說,生於暗處,長於暗處,最後,卻並沒有終於暗處,也是一種幸運了。真的要怪的話,也要怪青玄的人,而不應怪你自己。”


    竺寧聽到綠蘿的話,已經闔上的雙眼緩緩睜開,心中也是一片波瀾。


    話雖如此,可是她又怎麽可能不怪自己?一切的一切,起因也不過是她罷了。


    若是她當真是死在了昭梺山上,又怎會走到如此地步?明明,最該死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們啊。


    還記得當時年少,她站在昭梺山的懸崖邊上,吹著那足以把她掀下去的風,卻是一直都不曾擔心,不過是因為身後有他們罷了。


    燕飛不像少柳喜歡教訓他們,反而經常帶著她胡鬧,還喜歡把從山下搜羅來的話本偷偷交給她看,被發現之後也是一力承擔,從來都連累不到她。被少柳罰了也不過是對她眨眨眼睛,每次都認錯認得特別快,但卻從來不改。


    而初夏,則是從小便有些冷淡,惹得他們幾個總是願意逗她,每次他們逗她的時候,雖然她覺得沒有什麽意思,但還是會很配合地笑一笑,更是從來都與他們一起胡鬧,因著年紀相近,她做什麽都喜歡叫上她和扶衣,每次看到她眼中的無奈,她都覺得好笑。


    韶門七使的每一個人,都是不可缺少的,一旦缺少了,便再也不是原來的韶門七使了。


    當年她以為隻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的時候,那種悲痛當真是痛徹骨髓,後來失而複得,天知道她有多麽感謝蒼天,生怕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境。


    直到後來,她才逐漸走了出來。對他們的倚重比以往更甚,然而,卻始終回不到當年隻有他們幾人的時光了。


    她有了自己更加依賴的人,也有了她更要保護的人,韶門七使依舊重要,卻是讓她默默地往後排了排。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比當初的全部失去更加讓她承受不住的,是得而複失。


    燕飛和初夏對她來說都是那樣的重要,他們是她的親人,是她最不想失去的人,卻因為她的一句“靖安城、堯城不能破”,而死在了這裏。


    竺寧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佯作平靜地到達這裏,然後還指揮著玄伽軍攻打青玄那幫人的。


    她本以為等他們贏了,等他們穩定了天下之後,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與韶門七使一起生活,完成當年他們一起闖蕩江湖的心願,一起走遍天下,一起回一趟昭梺山,可是卻沒想到,這一生,對於燕飛和初夏來說,竟然這麽短,短到他們甚至都沒有成親,短到他們連回到昭梺山都成了一個永遠不會實現的奢望。


    而韶門七使,亦是再也不能稱之為韶門七使了。


    明明,他們還有那麽多的事情要一起做,明明他們都說了要看著她創造一個盛世,可是為什麽,他們卻走得這麽早呢?


    當年八人縱馬逍遙,肆意江湖的日子還在眼前,那樣的萬千風華,終究,還是再難相聚了。


    燕飛,初夏,這一生太短,若有來生,你們,可還願遇到我?還願成為我的親人,與我共度錦瑟年華?


    有淚從眼角落下,暈染了過去的回憶,隻是,再無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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