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你留在這兒吧,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綠蘿看著她抬著頭看向天空仿佛要把全部的淚水都流回去的樣子,心中更是一痛,忍了許久,才方才忍著想要洶湧而出的眼淚,點了點頭。


    “您一切小心。”


    竺寧沒有再說話,隻是如同來時一般把初夏和齊銘放到了馬上,自己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馬,就這樣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待走出靖安王府之後,竺寧也是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了。


    她本想著要為初夏和齊銘收殮屍骨,給他們找一個風水寶地葬了,可是如今卻是根本不知葬在哪裏。


    “竺寧。”


    有什麽聲音在身後響起,竺寧一時間有些恍惚,覺得這聲音當真耳熟,但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在那個聲音到了耳邊的時候,竺寧這才反應過來,低低地叫了一聲:“薛策。”


    薛策那一身從來不變的紅衣不知何時變成了白衣,與他的氣質竟是難得的相襯,收斂了那天然的魅惑之意之後,此時的薛策,看上去竟然也是個溫和儒雅之人,縱然麵貌普通,卻也依舊氣度不凡。


    隻是這個時候,竺寧卻是根本沒有在意這些事情,而是看著薛策勾起了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是應該在鳳繚那邊嗎?”


    薛策看著她麵色蒼白的樣子,差點沒忍住就要上前去抱著她安慰一番,可是到底,他不是顏緋塵,也沒有資格這麽做。


    “你先別管我了,如今這般,你又打算帶著初夏和齊銘去哪裏?”


    第一次,薛策也有了不想看到的東西,哪怕隻是隨意地瞥一眼都不願意。


    齊銘是與他一起長大的人,雖沒有與顏緋塵那般關係親近,卻也是難得的好友了,他薛策放在心上的人不多,也不過就這麽零星的幾個好友,加上一個早早用一首曲子勾去了他的神魂的女孩罷了,後來,又添上了程麟啟、燕飛等人,還有那個總是纏著他吃肉的丸子。


    他知曉天命,卻不能違背天命,無論是當初竺寧的那個孩子,還是如今燕飛、齊銘和初夏的死,他都基本知曉,可是卻在每次想要改變的時候被人所阻。


    這種明明知道卻什麽都改變不了,才是最讓人心痛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竺寧端坐在馬上,目光悠遠,似乎是在看著薛策,又似乎是在透過薛策看向其他地方。


    薛策看著她的樣子,便知她這次是當真被打擊到了,安慰的話就在嘴邊,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馮華山戰役卿瑗差點身亡,陌桑和少柳在塞外也是差點被害死,可是這些她都是之後才知道的,而且他們最終也是轉危為安,並沒有真的就這麽離開。但是初夏和燕飛,卻不一樣。


    這兩人是真的死了,燕飛更是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以竺寧的性子,又豈是那麽容易放過的?


    安慰的話誰都會說,她自己也不是不知曉,可是又有什麽用處呢?


    連他自己尚且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更何況竺寧了。


    “薛策,幫我照顧好初夏和齊銘,我先回堯城了。”


    薛策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直接便被那托著初夏和齊銘的馬的韁繩給塞滿了,而竺寧,仿佛是一刻都不願意再待在這裏一般,轉身策馬便跑了。


    看著那人離開的背影,薛策也是不由苦笑。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啊,這兩人的屍骨,總是要葬了的,竺寧不願意看著他們下葬的場景,所以才把這兩人的屍骨帶了出來,他雖然也不願意,但是卻不能再把這韁繩給她塞回去了。


    也罷,誰叫他這輩子都欠了她的呢。


    “齊銘啊齊銘,沒想到到了最後,你小子竟然落在了我的手裏,你說你,不是平常最討厭我那副魅惑多情的樣子了嗎,為什麽這個時候不爬起來刺我一劍呢?還有初夏,你不是一直想著要把丸子給帶回去,怕被我給帶壞了嗎?怎麽現在不起來罵我了?燕飛那家夥更是,說好了要一起喝酒的,此時卻是根本不守承諾,連個讓我把酒硬灌到他嘴裏的機會都不給我……”


    說著說著,薛策也終於說不出任何話來了,隻是牽著一匹馬,繞著已經幾乎成為廢墟的靖安城走了一圈,最後,還是進了靖安王府,向著當初他們一起住的那個院子去了。


    綠蘿剛剛大哭一場,從院子出來的時候便碰到了薛策,作為燕飛的友人,薛策自然是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誰的,也見過他的紅線,此時看到綠蘿,也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始終都記得,燕飛那次在他麵前醉得不省人事的樣子,也記得他醉了之後一聲聲喚出的名字,他還以為燕飛不過是單相思,卻沒想到,竟然不是這般。


    看著綠蘿手腕上綁起來的紅線,薛策也是歎了一口氣。


    “節哀。”


    那紅線的意思韶家人都知道,一旦綁上,便是承認了對方會是自己一生的伴侶,縱然不能生死與共,也要不棄不離。


    如今綠蘿綁上了,可是,燕飛卻再也看不到了。


    “節哀,這些話從來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最難。”


    綠蘿不願意在別人麵前展露自己的脆弱,方才竺寧也是知道,所以才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這種時候,能哭出來,總比竺寧那樣根本連哭都哭不出來要好。


    就像薛策知道她是誰一樣,對於這個頗為神秘的薛公子,綠蘿也是早有耳聞。


    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何穿了一身白衣,而沒有穿著那傳言中的紅衣,但是僅憑他的氣度和眉宇間流轉的感覺,便不會讓人認錯。


    能夠讓竺寧信任,甚至連初夏和齊銘的屍骨都交出去的人,除了陛下和韶門七使,怕是也隻有這個薛策了。


    此時,綠蘿正好站在他的馬前,抬頭的目光中,透著毫不掩飾的悲傷,但是那悲傷之後,卻還帶著幾分堅毅,幾分隱忍,仿佛是決定了什麽一樣。


    薛策也是懶得管她決定了什麽,要不是她是燕飛的心上人,他怕是連話都不會跟她說一句。


    “綠蘿姑娘說得自然是對的,隻是到底,莫要傷了身子。你能夠心甘情願地收下那根紅線,對於燕飛來說,也是無憾了。”


    綠蘿點點頭,道了一聲“多謝”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而薛策,也是沒有多做阻攔,牽著馬進了院子裏,在看到滿院海棠花的時候也是一愣,然後不自覺地苦笑出聲:“果然是韶門七使住的地方嗎?連這種的花都是與她相關。也罷,若是有這海棠相伴,想必你們的黃泉路上,也不會太過寂寞了。”


    這般說著,薛策便幹脆利落地翻身下馬,在滿院海棠花中間,找了一個比較少的地方,開始挖土。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是挖出來了一個能夠埋下兩人的位置來,然後便第一次把目光挪到了已死的齊銘和初夏身上,將兩人置於那裏,然後又把土埋上了。


    當最後一絲兩人存在的痕跡被徹底掩沒的時候,薛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長長歎了一聲:“這靖安王府,也算是一切的起點了,既然不能回到故地,倒不如就葬在此處了,至少,燕飛也在這裏,日後說不得其他人也會被送到這兒來。初夏,齊銘,燕飛,好眠。我薛策,便送到這裏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被他掩埋起來的地方,薛策便直接轉身上馬,轉身策馬而去。


    而在他的身後,院內海棠花開得正好。


    之後的一個月,竺寧安靜地有些嚇人,她沒有流淚,在薛策告訴她把初夏和齊銘埋到了何地的時候也不過隻是點點頭,甚至沒有祭拜一次。


    在安撫了堯城的百姓,給戰死的那些兵士收殮了屍骨之後,更是幹脆帶著玄伽軍和從別處集結的二十萬大軍去支援綏城了,不過三日,便解了綏城之困,與沈遠照在陵城對峙了。


    這是薛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殺伐果斷的一麵,上戰場的時候智計百出,總是能坑得天燼那邊沒有辦法,對上沙場老將沈遠照也不落下風。


    在找出了堯城和靖安城的奸細之後,更是直接把那些人折磨一番之後帶到了陣前,親自斬了腦袋,不給其他人一絲機會。


    這一個月,讓竺寧的聲望在雲齊越來越大,尤其在堯城和綏城的百姓之中,更是被崇拜得不得了。


    而且這段時間的竺寧也是不再像前段時間一般整夜整夜地不順,反而聽著她那個副將的話開始好好休息了,看上去就跟平常無異。


    可是薛策卻知道,她這分明就是還沒放下燕飛和初夏的事情,而他卻根本不知從何勸起。


    即便是用了激將法,她看起來也依舊平靜,根本無悲無喜,像是一汪死水一般,沒有半點生機。


    他知道他不能留在這裏太久,但是卻也依舊想盡一切辦法留在這裏,畢竟,竺寧的樣子太讓人擔心了。


    就在他束手無策的時候,顏緋塵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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