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緋塵到綏城的時候,正好是竺寧與沈遠照的一戰結束,竺寧甫一回城,便見到了已經走路走得十分穩健的扣扣朝著她撲了過來。


    竺寧當下大驚,急忙把這個叫著娘親朝她撲過來的孩子給抱了起來,然後便走向室內。


    果不其然,顏緋塵此時就在她的營帳之內,對她笑得溫柔滿滿。


    “無憂……”


    竺寧看著顏緋塵伸出手來,不知怎的,這些日子的心酸、哀傷、悲苦竟是在這一刻齊齊湧上了心頭,全然忘記了現在是在哪裏,竟是就這樣落下了淚來。


    “君歡……”


    顏緋塵見她一哭,自然也無法再保持淡然,急急上前走了兩步,直接把竺寧並扣扣一起抱在了懷中,倒是也沒有勸說什麽,隻是任由她這麽哭著。


    而被父母的懷抱夾在懷中的扣扣,則是看著竺寧落下的眼淚,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做難過,母子連心,竺寧心中的難過悲痛,扣扣仿佛也有感覺一般,隻是他最近已經很少哭了,倒是沒有像以往一樣隨著心意哭出來,而是伸出小手摸上竺寧的臉,嫩嫩地說道:“娘親,不哭。”


    竺寧聽到他的聲音也是一愣,然後便從顏緋塵的懷中抬起頭來,淚流滿麵地看向扣扣,哽咽地說了聲:“娘親不哭,娘親不哭。”


    扣扣還不知道什麽叫做口是心非,聽到竺寧這麽說便以為她是真的不哭了,當即便露出了一個笑容。


    與以往那無齒的笑容不同,扣扣這次一笑,倒是露出了幾顆嫩嫩的牙齒來,比之以往更是可愛了許多。


    隻是竺寧看著扣扣的樣子,心中更是添了幾分錯過兒子成長的心酸來,再加上這憋了許久始終沒有真正發泄出來的悲痛,淚水便是怎麽止都止不住了,還沒忍多久,便又埋到了顏緋塵懷中哭了起來。


    若說方才不過是靜靜啜泣,此刻卻是變成了嚎啕大哭,連在帳外的薛策和少柳等人,也是聽得分明。


    薛策不知為何,聽到她的哭聲,放心之中還帶著幾分難過,隻有在顏緋塵麵前,她才能放下一切哭出來吧,隻有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麵前。而像是他這種不過算得上是摯友的人麵前,便是怎麽都哭不出來的。


    想到這兒,薛策苦笑一聲,隨即又快速收起,也罷,他有什麽資格這麽想呢,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他們兩個如此親近,才是他最欣慰的事情不是嗎?既然決定了不去打擾,那麽這份感情,就一定要藏好才行。


    把差點湧出來的感情重新埋回心間,薛策轉身對著少柳和陌桑說道:“我先帶你們去休息吧,明日,再去靖安城。”


    他們都是知道了燕飛和初夏的事情,也知道初夏和齊銘那生死相依直接被薛策埋到了靖安王府的結局,此刻雖然十分急切地想要去看看,但是心中還是有幾分不想麵對的,聽他這麽說,也沒什麽意見,便直接點頭應了下來。


    至於寒羽,則是在跟著軍隊到達堯城之中,便在竺寧之後去了靖安城,此刻便是在靖安城中忙著重建的事情,不過他們誰都知道,寒羽也是深受打擊,這所謂的忙,也不過是韶家人慣用的轉移心中悲痛的方法。


    卿瑗和扶衣那邊他們自然也是不能瞞著,隻是雖然送了信過去,卻也不願意讓他們這個時候回來。後楚那邊不能再讓卿瑗露破綻了,高昌那邊,也正是緊要時候,若要拜祭,還是等這段時間過去再說吧。


    陸簡與齊銘關係最好,聽到齊銘死了的消息還不知是何種感覺,殷寒初也連著發錯了幾道符召,幸虧沒有造成太大的變故。


    隻是,到底他們是不能任性的,大局為重這四個字,徹底截斷了他們來到這兒的步伐。


    也讓他們,隻能自己默默地舔舐傷口,不為他人所覺。


    少柳和陌桑此時隨著薛策前去休息,而帳內的竺寧則是在痛痛快快地大哭了整整一個時辰之後,終於停了下來。


    扣扣早就被顏緋塵給哄睡著了,他也知道竺寧並不想讓扣扣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樣子,也不願扣扣跟著她太過難過。起初的時候或許他還想著讓扣扣勸勸她,但是後來他才發現,別說是扣扣了,如今根本沒人能夠勸住她,倒不如讓她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免得鬱結於心了。


    “君歡,齊銘死了,燕飛死了,初夏也死了,靖安城也破了,我好累,好像閉上眼安安穩穩地睡一覺,可是每天晚上我都能夢到初夏和燕飛他們,他們走上了奈何橋,再也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竺寧仿佛終於找到了可以傾訴和依賴的人,不必再強撐著了,哭了一場之後,竟是把心中的惶恐害怕全都說了出來,雖然她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是顏緋塵也是依舊明白她的意思的。


    與其說是怕初夏他們怪她,倒不如說她是在怪她自己,怪她帶著他們入了天下的這場局,再也無法離開,怪她放鬆了警惕,讓燕飛和初夏白白犧牲,怪她沒能更快地趕到靖安城救下他們。


    其實,這又如何能怪她呢?


    這天下局勢瞬息萬變,誰都不知道下一個死的人會是誰,也從來沒有人能夠當真做到保護住另一個人讓其此生安穩,便是顏緋塵,也不敢誇下這個海口。


    而且很明顯,燕飛和初夏都是自己做好了準備犧牲的,連齊銘的神智全失,也未嚐沒有他自己不想活了的原因在。


    縱然顏緋塵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很傷心,但是他卻明白,再怎麽傷心他們都不可能活過來了,就像是當年他在他母親死後,生生跪在靈堂七日七夜,一聲聲地喚著娘親,也依舊沒能把她叫回來一樣,有些人,終究是要離開的,再也不可能回來。


    而他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好好活下去,讓他們一路安心地走好而已。


    當然,話雖如此,能夠真正做到的,卻沒有多少。顏緋塵是見慣了離別,在為他們傷心了一段時間之後,便生生壓下了這種情緒,因為他知道,他還有無憂要安慰,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活在對故人的追憶之中不可自拔。


    其實竺寧也很明白這個道理,而且壓得比他還要深,要不然,她也不可能一個人處理了這麽多事情,在所有人麵前都是一副正常的樣子。


    不過他是因為想通之後才壓到了心底,而她卻是根本沒有想通,根本無法放下,隻是因著大局所以硬生生地這麽做,這種情緒沒有發泄出來,隻能越積越多,後果也越來越嚴重。


    “無憂,逝者已矣。我想,若是他們知道,也是不願意看著他們最親近最尊敬的少主為了他們而傷了自己的。若是你放不下,便再哭一段時間,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覺得自己真正放下了為止。”


    “放不下啊,君歡,我怎麽可能放下呢?”


    竺寧聽著他的話呢喃了一句,雖然聲音小,卻也被他聽到了耳中,縱使是顏緋塵,也是隻能歎息一聲,不再多勸了。


    她放不下,他陪著她就是。總不能讓她自己一個人獨自承受這苦痛,他相信他的無憂不是這麽容易便會被打倒的人,隻要給她時間,她定然能夠走出來。


    “君歡,我想去看看他們,自認那日我把初夏和齊銘的屍骨交給薛策之後,便還沒有去看他們一眼呢。如今都過了一個月,怎麽都是要去看看的。”


    心中浮動再大,這麽長時間下來,在淚都哭幹了之後,也是平靜了許多。


    這麽哭出來之後,縱然竺寧還沒能完全放下,但是怎麽都是好受了許多,比前兩天連哭都哭不出來的狀態好了很多。


    隻是,心中到底還是空了一塊,怕是這輩子都無法填上了。


    顏緋塵摸著她的頭發,拿著帕子給她細細地洗了把臉,正在給她擦幹的時候,便聽到了她這麽說。手中的動作一頓,然後便點了點頭:“今天時辰已晚了,明天我們與少柳他們一起去看看。”


    竺寧聽見他的話也是一愣,她今日倒是隻顧著發泄了,竟然沒有想到少柳他們也來了。


    想起此刻仍在靖安城的寒羽,竺寧心中也是一陣抽緊,若非淚已流幹,怕是還要再哭上一次了。


    此時也不過是點了點頭:“好,明日,你記得叫我。”


    顏緋塵看她困倦的樣子,便知她怕是離開長平之後便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十分迅速地幫竺寧收拾好,然後便幫她脫了外衣,抱著她躺到了床上。


    “放心,我定然會及時把你叫起來,現在先休息吧。”


    他眼中盡是柔色還有對她的擔憂,竺寧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意,當即便點了點頭,然後閉上眼睡了過去。


    這一夜,竺寧睡得難得安穩了幾分,竟是連一個夢都未做,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倒是比之以往更加精神了幾分。


    卻不知,顏緋塵竟是就這樣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守了她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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