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家亡,這滋味她一直不曾忘記!


    跟石頭城不同,陳明關內的百姓足足是石頭城的百倍。若陳明關失守,北魏盤踞陳明關,便等於摁住了東陸的咽喉,時刻威脅中原腹地,而這個結果,寒銅軍不能承受,陳明關不能承受,乃至整個東陸,都不能承受!


    陳明關不能丟!


    謝不鳴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雙眸血紅:“敘舊,握緊你的武器,你隻需記住,來的都是仇人、敵人,你隻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殺!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你不殺他們,死的就是你,哭的就是你的父母兄弟!”


    “我,我不敢!”敘舊瑟瑟發抖:“伍長,我好害怕。”


    謝不鳴沒說話。


    現在怕,上了戰場,求生的本能會讓人變得什麽都不怕。這滋味她最懂了!


    她不再理會敘舊,囑咐所有人跟著她到練武場集合,剛到地方,便聽到了集合的號角。拖長的角聲急促的響起來,劃破陳明關的寧靜,寒風中帶起無限殺意。


    寒銅軍很快就集合完畢,城守軍也集合完畢,卻不見羅良的身影,隻見幾個營長不斷的穿梭,交頭接耳的說著什麽,臉色越發凝重。不多時,城守副官白桐出現在觀兵台上,手中托著羅良的金印,沉聲說:“北魏舉兵來犯,二十萬大軍壓境,陳明關已被圍,諸位,國之興亡,危在旦夕,絕不容許任何人退卻。陳明關能不能保住,你們回答我!”


    二十萬大軍!


    謝不鳴聽得後背一陣發涼,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陳明關內隻有七萬的守軍啊!


    原先北魏近十萬的老弱殘兵已讓陳明關喘不過氣,現在又多了十萬大軍,百裏錦這是將圍困堰塘關的軍隊調到陳明關內來了嗎?


    突如其來的大軍壓境,真是百裏錦的拿手好戲,直到敘舊眼尖看到的那一刻,陳明關的斥候和巡衛都無人發現關外藏著的敵人。百裏錦太匆忙了,恐怕連堰塘關內的溫淳覓都還被蒙在鼓裏,想不到這個人的行軍意圖是什麽!


    等等,行軍意圖?


    謝不鳴悚然一驚,莫非,至始至終,百裏錦的目標都是陳明關?


    先是圍而不攻陳明關,卻急行軍去攻打堰塘關,堰塘關大捷,陳明關將士放鬆了心神後,立即調動大軍來攻打陳明關,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又臨近新年,陳明關內的將士戰意不強,而經過戰敗之後的北魏軍處於憤怒的最高點,正是戰鬥力最強的時候。以強打弱,以多攻少,這一仗,陳明關必輸無疑。百裏錦這是以堰塘關那先鋒騎兵的代價,換取陳明關的大勝!


    瘋子!


    真是個瘋子!


    謝不鳴悚然的發現自己明白了什麽,忍不住連連咒罵。


    敘舊聽見她一直在低低說話,害怕的撞了撞她:“伍長,怎麽了?”


    “沒事。”謝不鳴握緊黑刀,努力的穩住自己的心神:“敘舊,這一仗很難打,你別忘記我對你說的話,無論什麽時候,都要跟著我。”


    “嗯嗯。”敘舊一雙眼睛直轉,越發靠得更近了幾分。


    白桐不知道又說了什麽,將士們一陣激憤,都在嚷著:“守衛陳明關!”


    “決一死戰!”


    謝不鳴閉了閉眼睛,真正的戰鬥開始了。這一次,或許會比上一回在石頭城還要艱難很多,是死是活,全憑天意!


    很快,將士們都在營官的帶領下上了城牆。赤字營的營長林思圖不斷的穿梭在城牆上,指揮大家到各個點、搬運各種守城器械,謝不鳴好幾次都想問他關於堰塘關的一些具體細節,但都沒能找到他的人,反而因發呆被何成明吼了好幾次。


    再後來,謝不鳴不問了。


    北魏軍已舉全軍之力,像浩蕩洪水一樣凶猛的撲了上來,似乎要將整個陳明關都吞滅。


    這一仗的艱難程度超乎謝不鳴的想象。從黑夜打到黎明時,城門上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一步步被北魏兵逼到了城門下,又將陳明關守軍打了回去。到天色大亮時,北魏軍進行短暫的休整,守城軍終於求得了短暫的喘息。


    謝不鳴殺得雙臂脫力,用黑刀撐著地麵,問身側的敘舊:“徐勇呢?”


    敘舊搖頭,雙眸呆呆的看著前方:“不知道。”


    他身上全是血,手臂上有傷,分不清那些血跡是他的還是旁人的。王沙倒在敘舊旁邊,同樣一身是血,不斷的喘氣:“不,不見了。先前西側喊人支援,我看到他去那邊了。”


    “死了。”忽然,旁邊有人低聲回答:“我從西側過來的,看到他的屍體了。一箭射穿了腦袋。”


    幾人回頭看去,卻是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被調走的言淮義!


    敘舊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言淮義最見不得他這幅軟弱的模樣,一耳光打在敘舊的臉上,敘舊頓時將哭聲咽了下去,傻呆呆的看著他。


    謝不鳴刷地就站了起來,抽出自己的黑刀架在言淮義的脖子上。


    王沙怒道:“你做什麽?”


    “還有心情哭,指不定下一個死的就你。”言淮義沒理他們二人,讓他們側頭看看城牆外,城門下,是正在收拾戰場的北魏軍,不遠處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看不見盡頭。黑底印紅的錦字旗飄蕩在山頂,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他冷笑:“大軍壓境,你先哭你自己吧!孬種!”


    謝不鳴看著他的神色,被他的悲觀驚了一跳,放下黑刀看了看外麵,慢慢收回了刀。


    恰在這時,言淮義忽然跳了起來,一把將謝不鳴推倒在地。


    “你做什麽?”


    “放開伍長!”


    王沙和敘舊雙雙出聲,話音未落,好幾支羽箭言淮義上空飛過,直直插入了牆壁之中,白色的翎羽還在顫動不停。


    “蠢貨!”他低低的喝罵:“兩軍交戰,站那麽顯眼做什麽?”


    謝不鳴一把將他推開,一股腦從地上爬了起來。


    忽然間,她覺得這個場景有點似曾相似。


    上一次在石頭城上,她也曾經成了利箭的目標,當時是於喜林推開了她,將她撞暈了過去。這一回,是言淮義救了她的小命。


    謝不鳴來不及說話,小心的蹲在石壁後向下張望,想起方才要不是這人推倒她,她指不定已被這三支箭羽射穿了腦袋,根本活不了。她心中砰砰亂跳,手心裏跟著冒了冷汗,仔細瞧去,城下的敵軍營長前,一匹黑色的駿馬格外顯眼,馬上的人更是耀眼得如同明珠,令人不敢小覷。謝不鳴先前在石頭城就見過這個人,正是北魏軍的主帥百裏錦!


    百裏錦緩緩收回手中的弓箭,三箭齊發,想來方才冒頭的士兵已經死了,他得意的笑了笑,將弓箭交給士兵。


    副將元通忙說:“元帥好箭法,那小兵直接就倒下去了。”


    “應該是新兵。”百裏錦道:“因為無知,才敢這個時候冒頭,成了活靶子。哈哈,讓我北魏的士兵瞧瞧,南夷人傻成了什麽樣兒。”


    周圍人都附和著大笑。


    百裏錦笑著笑著,忽然神色一斂,轉向了陳明關:“對了,上次去抓那逃跑的兩個俘虜,怎麽就沒消息了?”


    他近來繁忙,一時將這事兒給忘了。


    元通笑容僵在臉上,心虛的低下頭:“沒,沒抓到。”


    “沒抓到?”百裏錦一愣:“一百個人都抓不到,你們是幹什麽吃的?人逃去哪兒了?”


    “也不知道?”見大家都不說話,百裏錦火了。


    元通忙說:“元帥,那俘虜狡猾得很,一路逃跑,一路設下陷阱,那一隊騎兵損失慘重,追到蒼龍嶺就完全找不到人。他們隻好埋伏在來陳明關的路上,不知道是錯過了還是怎麽的,就沒再遇到,隻好無功而返。元帥,蒼龍嶺太深了,不怪大家呀。”


    百裏錦聽罷反而氣笑了:“不怪你們,怪我。我竟然讓一群蠢笨的白兔去追擊一頭狡詐的狐狸,怪我!”


    元通等人皆表示不懂。


    “我要是他,就退回石頭城,等你們在蒼龍嶺搜過後再出來,順順利利就能進陳明關。”百裏錦歎了口氣:“罷了,此人定在陳明關內。破了關,我看他能躲到哪裏去。”


    “傳令,一炷香後,繼續攻城!”


    百裏錦轉身,懶得再看這一場必勝的戰鬥。


    陳明關內,謝不鳴和言淮義等人靠在城牆上,誰都沒再說話。冷風不斷的從城牆的凹口吹進來,刺骨生寒,誰的表情都格外沉重,敘舊默默流淚,抽抽搭搭的靠著謝不鳴,像個脆弱的小孩子。他哭得言淮義心煩,不斷的瞪他,謝不鳴卻伸手攬過敘舊的肩膀,低聲說:“敘舊才十六歲,別對他太嚴苛了。你十六歲的時候沒上戰場吧?”


    一句話,成功讓言淮義閉了嘴。


    他愣愣的看了半晌謝不鳴,低聲罵道:“蠢!”


    謝不鳴不理他,他坐了一會兒,又小聲的歎氣:“他要總是這麽柔弱,你能護得了多久?”


    “能護多久護多久。”謝不鳴說。


    她護不住父母兄妹,她想守護好敘舊,就當是唯一的寄托也好。


    正說著話,林思圖忽然到了城牆上,站在階梯口招呼大家:“別坐著,速度拿上兵器到城門集合,我們要突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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