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正午的日頭最是毒辣,看門的小廝被曬得懨懨的,倚在門口的石獅子上眯著眼。正當他要酣然入夢時,腦袋上突然挨了一暴栗。


    “見天擱這兒躲懶呢!讓我發現還有下次,仔細你的皮!”


    熟悉的斥罵入耳,小廝一個激靈醒了,從獅子腳上飛快地彈了起來,睜眼定睛一看,來人是正院的管事鄭嬤嬤。她生的一副刻薄臉,此時將怒的神情擺在這樣一張臉上,顯得格外嚇人。小廝嚇得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放,還未回過神,腦門上便又挨了一敲。


    按平日裏的規矩來說,像這樣被捉到偷懶,肯定免不了一頓好打,但今日鄭嬤嬤沒心情同一個小廝計較,隻是催促他速速開門去喊人來搬東西。


    小廝唯唯諾諾地走了,不一會兒,出來了三個粗使丫鬟並兩個老媽子,將鄭嬤嬤剛采買的糧食蔬菜搬了進去。


    鄭嬤嬤瞧著東西一絲不落地入了庫房,並親自落了鎖,才放心離開。


    實在是太熱了,這一番奔波,使鄭嬤嬤出了一身的汗,背上衣衫已然濕透。但她並沒有功夫去換幹爽衣物,她急著去找老夫人匯報情況。


    正院的福壽院,是徐老夫人的居所。此時她正半臥於軟榻上,丫鬟翠紋垂眉斂目的跪在榻邊,正給老人家捶著腿兒。


    聽到有人進來,老夫人眼皮一抬,問:“可還順利?”


    雖比往日裏的熱天減了不少冰盆子,但屋內還是比外頭涼快不少。鄭嬤嬤舒暢地長吸了一口氣,道:“回老太太話,趕著中午的大日頭人少,采買倒還順利,未曾遇上流民或盜匪。隻是今日糧價又漲了粗米粗麵最差的也要二十多文一斤,精米更是漲到了天上去,如今,得二兩銀子才能買上一斤。”


    聞言,徐老夫人眉心緊蹙,道:“怎的這麽貴,比昨日快翻上一番了。這不還沒旱嗎?”


    鄭嬤嬤解釋道:“但眼看就要旱了,兼有田裏的老把式發現了蝗蟲卵……如今但凡有些銀子的,都在屯糧。”


    徐老夫人眉間川字越發深了,她捏著自己眉頭,道:“繼續買糧,各處水也屯著,去尋那有井的人家,拿糧換水。不要聲張,行事注意些,再將府中沒有簽死契的全放出去,隻說徐家養不起,已經餓死人了。”


    末了,補充道:“梅香院裏的份例,換成粗米送過去,餓不死就行。”


    鄭嬤嬤連聲應下,忙不迭出去了。


    梅香院裏,徐媛正坐在窗前發愁。


    一沒車禍地震高壓電,二沒落水中毒死而複生,徐媛,就平平淡淡地從現代大學生,變成了古代閨閣小姐。穿來一個月了,她也算是從原主的記憶裏理清了情況。


    原主是這徐府庶出的女兒,生母早逝,如今不過十歲。她爹徐淮一原是個七品芝麻官,前兩年謀了個偏遠地方的職,不舍得親娘受苦,便隻同他嫡妻兩人去了任上,留下徐媛和嫡次子徐淩陪伴徐老夫人。


    但其實這徐老夫人也不是個正經的老夫人,隻因徐淮一的父親同嫡母早逝,他便同嫡支分了家,將自己的親生母親、杜姨娘接了出來自立門戶,所以才有所謂“徐老夫人”。


    算起來,徐媛算是庶出中的庶出,父親眼中她沒什麽存在感,祖母卻好像因為她的生母木姨娘而厭惡她。徐媛以為自己拿到的是宅鬥劇本,正當她花時間梳理曾看過的宅鬥一百零八計時,旱災將至的傳言開始在徐府彌漫。


    俗話說,“寧為太平犬,不為離亂人”。徐媛以為拿個小蝦米的宅鬥本已經很悲催了,結果沒想到,這劇本居然還是絕地求生模式的。


    徐媛眼見著每日的飯食越來越少,裏頭硌牙的粗米越來越多,院子裏的丫鬟,也隻剩一個死契在福壽院裏的小瀾。所幸她意識到情形不對之後,有意從自己本就不多的飯食中省了些下來。廚房對她自是不上心,送來的不是糙米飯就是沒發的死麵饅頭,沒油沒水的,倒是好存放。


    外麵突然傳來爭吵的聲音,打亂了徐媛亂麻般的思緒,她忙起身往外,看到小瀾正與送飯的仆婦爭辯。


    “你們也不能這麽欺負人吧,往日裏缺這少那的也就算了,現在居然直接送生麵來!”


    “有就不錯了,現下除非攏共沒幾個人,忙老夫人和小少爺的都忙不過來,沒得在這挑三揀四的!反正你們院有個灶!”


    “你……!”


    眼看小瀾說得自己都要委屈哭了,徐媛忙拉住她,使眼色讓她退下,對那仆婦道:“沒事兒,生的便生的罷,不勞煩您費力了。”隨即從頭上拔下根銀簪子,遞給那仆婦,話鋒一轉,放低身架熱絡道:“這位好姐姐,求您個事唄?”


    仆婦警惕道:“何事?求我幹甚?”手上卻是接過了簪子。


    徐媛忙道:“沒什麽事兒,就是勞煩姐姐送下頓時,給我多捎點水來。”


    仆婦聞言神色微變,問道:“小姐要水做什麽?”


    徐媛解釋道:“天熱,我想自己煮些湯喝,解暑。”


    仆婦沒應也沒拒絕,轉身走了。


    小瀾是個沒什麽城府的,一根腸子比徐媛這個現代人還要直,此刻抱著食盒,委委屈屈道:“小姐,何必求這些踩高拜低的人呀?她們都是收錢不辦事的。”


    徐媛斂了笑容,歎了口氣,順手帶著安慰意味地摸了一把小瀾的包包頭,道:“那也沒法子,試試吧。”


    烙餅的活自然不可能是小姐來幹,不待徐媛吩咐,小瀾便開始和麵烙餅。小瀾廚藝可以說是非常一般了,但總比徐媛不知好了多少。


    之前徐媛就打算想辦法找廚房的人要些生米麵,這回也算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在徐媛的指揮下,小瀾把餅都烙得薄而小,小瀾不解道:“小姐,為什麽不發麵啊?我那裏還有以前的老麵。”


    用死麵烙的小餅子,方便藏在身上,很久都不會壞。徐媛不答,她並沒有完全相信眼前這個小丫頭,畢竟她隻是個剛來月餘的外來客,怕她去同正院說些什麽。


    徐媛有預感,當災情爆發時,徐老夫人不管是逃、是躲,都決不會帶上她這個累贅的,要想活下來,必須自己早作打算。


    送晚飯來時,那仆婦倒還守信,捎了一小甕水來。如今還未大旱,廚房勻這麽點水來倒也不是什麽問題。


    之後徐媛便有的忙了,她背著小瀾,在屋中四處翻找,將能找到的所有木製瓶瓶罐罐全歸攏起來,掏了裏麵原裝著的脂粉頭油,擦淨了,待裏麵香氣散盡,將水灌了進去。複又將這些小罐子和之前存的吃食,全數縫進了準備好的舊夾襖裏。


    徐媛也不知道,自己這倉鼠般屯食屯水的行為,能不能為自己帶來幾分生機。


    雖然在現代,她是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沒有優渥的家境,但總歸是沒有挨過餓受過苦的。如今“災荒”兩字就明晃晃地懸在她的頭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


    隨後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燥熱清晨裏,一隻青綠色的蟲子,停在了梅香院的屋簷上。


    徐媛認得,那是蝗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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