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老夫人召您過去。”


    來人是翠紋,徐媛認得她,知道她是自己便宜祖母的貼身丫鬟之一。


    徐媛眼皮突地一跳,徐老夫人厭惡自己,為了少看到自己連晨昏定省都免了,突然叫自己過去,肯定沒有好事。她努力平靜道:“麻煩了,我稍收拾收拾便過去。”


    徐媛叫來小瀾,低聲叮囑幾句後,獨自隨翠紋出去了。


    翠紋微訝,問道:“大小姐,為何不帶丫鬟?”


    徐媛解釋道:“還有些瑣事要她去做,如今院裏隻剩她一個,帶了她便沒人了。”


    翠紋聽過後並未起疑,照常走在她前頭引路,跟在後頭的徐媛背上卻是起了一把冷汗。


    正院一片死寂,往日裏雖因規矩嚴苛沒有聲響,卻不似這般死氣沉沉。丫鬟婆子幾乎全被放出去了,院子裏空空蕩蕩,草木凋黃,沒有一絲人氣,悶熱的氣息仿佛凝結了時間。


    徐媛低著頭,試圖把自己藏進翠紋的影子裏。


    “給老太太請安。”


    “好孩子,起來吧,不必多禮。”徐老夫人嘴上說的親切,並示意鄭嬤嬤扶徐媛坐下,但卻是眼皮也未掀一下。


    鄭嬤嬤力氣很大,徐媛幾乎是被按著坐了下去。她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挺起了背脊。


    果不其然,徐媛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麽張嘴客套幾句,徐老夫人便有些急切地問道:“如今這旱情,你可知曉?”


    “回老太太話,孫女省得。”


    徐老夫人像是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悠悠地歎了口氣,無奈道:“媛姐兒省得就好。這旱災,鬧得愈發厲害,我們府啊,你父親又不在,能靠的啊,隻有之前存的糧食,如今快要支撐不下去了。我老婆子在這等死不要緊,你還是個孩子,我真舍不得你陪我一道兒在這等死。”


    “我這還餘一點米糧,你帶上它,去尋你父親吧。”


    雖然早有預料,但此刻,徐媛仍是被這老東西的無恥惡心到了。徐老夫人尚還供著幾個丫鬟嬤嬤,卻給不起十歲孫女一口飯。若不是徐老夫人此刻麵色無虞,若不是徐媛的芯子換成了她這個局外成年人的靈魂,這會子,怕不是要感激涕零,以為祖母並沒有不喜自己,甚至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甘心等死,然後前往外頭那個已然是人吃人的世界。


    去尋父親?一個十歲女童,如何隻身去千裏外尋一個數年未見的男人!


    徐媛在心底冷笑一聲,有心作怪一番,麵上卻故作惶恐,顫聲道:“祖母!這如何使得!我……我是徐家女兒,豈能棄長輩獨活!”又仿佛經曆好一通內心掙紮,慷慨道:“若祖母執意如此,那至少讓孫女帶上淩哥兒吧!我一定好好照顧父親的血脈!”


    徐老夫人聽著眼前小人兒“一派天真”的話語,正想著如何再來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卻發現徐媛臉上的“慷慨”已然消失,換上了一副坦然的笑。


    徐媛自如起身,腰杆挺得直直的,從容道:“要我出去也可以,我絕不帶累您,但,我有幾個要求。”


    徐老夫人雖驚訝於徐媛的突變,微惱於自己的臉麵被撕開了一角,但左右這個孫女是要死的,倒也不氣,道:“和我講這些?媛姐兒也不怕走不出這福壽院呢!”


    話音剛落,鄭嬤嬤便把徐媛強壓回了椅子。


    徐媛看上去毫不慌亂,裙擺遮掩下腳其實已經開始作軟,小衣也早已被冷汗浸透了,但她強作鎮靜道:“我自是怕的。所以,我之前已經讓我的丫鬟出府了。如若我兩個時辰內,沒有去與她會合,那麽,她便會去難民裏宣揚,徐府內,還藏著不少糧食。”


    徐府下人放得差不多了,小瀾想偷溜出去並不難。徐老夫人麵色漸有些發青,早知道,應當半夜叫人去扼死這個小崽子,最後跟兒子說她不耐暑氣死了就行,而不應該為了全個麵子,讓她活到今天擺了自己一道!


    徐媛心中所想其實與她很有幾分相似,若不是這位“祖母”虛偽,最在乎所謂規矩禮度,什麽都要顧及麵上好看,恐怕她早就下手將自己害死了!


    徐老夫人支著丫鬟翠琴去了梅香院,過了一會兒翠琴回來了,回稟道:“老夫人,那小瀾確實不在了,我在府內找了一番,也並未尋到。”


    徐老夫人擺手道:“知道了,退下吧。”沉默片刻後,對徐媛道:“什麽條件?”


    徐媛順杆便往上爬,硬著頭皮道:“首先,把我丫鬟小瀾的身契放給我;第二再給我一把金葉子和一囊水。”


    徐老夫人心中不屑,果然還是個孩子,這光景要金子有何用,不當吃不當穿,卻也不願提醒這個賤、人生的崽子,擺擺手,示意翠琴去拿了這些東西給徐媛。


    一是懶得同徐媛在糾纏,二是也擔心耽擱了時間她那個丫鬟在外亂說,在老夫人示意下,翠琴動作極快地把東西遞給了徐媛。


    徐媛起身接過,再拿上之前那所謂“最後一點幹糧,笑道:“祖母莫急,我回屋稍作收拾便走。”


    在鄭嬤嬤“護送”下,徐媛回了梅香院。換上早已準備好的舊衣,將金葉子縫了進去,背上包袱皮,幹淨利落、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徐府。


    當然,為了避免徐媛出去後還是說些什麽不該說的,鄭嬤嬤親眼看她同小瀾一起出城後才回去。


    回徐府後,鄭嬤嬤同徐老夫人道:“老奴瞧著,那大姑娘,將小瀾的身契放還了。”


    “哦,倒是會收買人心,怪不得會為她賣命。”徐老夫人淡淡道,眉梢有隱約的快意。


    當年,徐淮一將木氏帶回府安置時,木氏便已有徐媛這個女兒了,徐淮一道她是自己養在外麵多年的外室,如今孩子年歲見長,所以回府過個門路。徐老夫人最見不得不合規矩的事,對於外室一流自然嫌惡,覺得會左了自己兒子的性子。


    姨娘不過也是個奴才,自然沒有權利掌管自己院中人的身契,除非是自己從府外陪嫁進來的。木氏孤身入徐府,又不遭待見,自然沒有辦法收攏底下丫鬟的心,給女兒留個什麽倚靠。


    而這個小瀾是徐府的家生子,當年她的老子,還因冒犯徐媛,被木姨娘氣下打死了。


    徐老夫人倒想看看,等到無人管束的地界,那小瀾會如何對自己的殺父仇人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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