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梔再次出現時,是在三日之後,依舊是上次見麵時那片曇花地,她穿了一身白衣,比第一次穿的那身黑衣,要好看的多。


    冥玖昨夜吃東西吃的撐了肚子,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變去他屋裏拉著他起來聊了一晚上的天,到早上太陽冒頭時,她才放過白柒回屋睡覺。


    白柒已經有了仙身,不需要像她一樣休息補充體力,他出門去衣服鋪子裏,給自己和冥玖各買了幾件衣服,然後在回來的路上,又買了幾個糖糕。


    日薄西山,餘暉從窗紙上照了進來,將躺在床上睡覺的冥玖照的醒了過來。


    她做夢了,夢見巍峨的高山之巔,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著一身黑色的衣袍,上麵繡著上古神龍的圖案,烏黑的發絲整齊的盤在頭頂,一隻碧玉的簪子插在中間,五官俊秀,棱角分明。


    她見過這個男人,天界之主,天帝裴連天。


    而那姑娘她卻看不清麵貌,隻能看到她身著鮮豔的紅衣,黑發披散下來,發尾往上一指的地方,用一根紅發帶束著,發絲隨風而起,吹到了姑娘臉上。


    姑娘抬手將臉上的發絲拂去,掩嘴輕輕一笑,不知說了句什麽,裴連天回了她一句,然後兩人交談了起來。


    大概一炷香之後,裴連天眼中凶光閃過,背在身後的手暗中施法,一掌拍在了姑娘的肩頭。


    姑娘一口鮮血吐出,再看向他時,眼裏盡是氣氛,裴連天卻是笑了一聲,術法出手用力拍在姑娘身上,將她拍下了高山之巔。


    冥玖醒來時,有些茫然,她從這個夢開始就緊緊盯著姑娘的臉看,想要看清她的模樣,但直到夢結束,都未曾看清。


    說起來這事明明和她沒有關係,但不知為何,冥玖竟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活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讓她悶的很!


    “吱呀——”開門聲響起。


    冥玖抬頭看去,隻見白柒拿著一個包袱和紙袋走了進來。


    冥玖直勾勾盯著他手裏的包袱:“裝的什麽啊?”


    白柒看了眼手裏的東西,笑著問她:“你問的是哪個?”


    冥玖伸手指著包袱:“當然是它了!糖糕的味道我早就聞到了!”


    白柒:“……”


    和白柒待在一起的這些時日,他總會買各種各樣的吃食給她,其中買的最多的便是糖糕。


    “白柒,不是我說你,就算我喜歡吃甜食,你也不能總是買甜的給我吃吧!”冥玖無奈的攤手,然後一手捏著自己的臉,一手捏著肚子,“你看我都吃胖了!”


    白柒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說道:“你一個妖怪怕什麽胖啊!不過是修為太弱,改變不了自己的形態而已!不要怪在吃食上麵,畢竟它們總是被你吃已經很可憐了,再被你說的話那就慘絕人寰了!”


    他這話一出口,得到的便是冥玖的一記眼刀:“你能閉上你的嘴嗎?”


    白柒搖頭。


    冥玖:“……”


    落日餘暉已經看不見了,房間裏慢慢黑了下來,白柒將紙袋扔到冥玖手邊,騰出來的這隻手平攤開來,一縷火苗在他掌心躍然而起,將屋子照亮。


    “我買了幾身衣服,你換身衣服,我們出去轉轉吧!”


    “你給我買了衣服?!”


    “嗯。”白柒點頭,“隻不過眼光不好,不知道冥玖姑娘看不看得上,若是看不上那我就……”


    他故意停了下來,笑著看著冥玖不說話。


    冥玖問道:“你就怎麽樣?”


    “我就拿去退了,然後帶你去買新的!”


    冥玖被他逗笑,下床走到他麵前,將那包袱拿了過來,在桌上打開。


    包袱中共有三身衣服,冥玖沒有細看,直接將最上麵那身墨綠色的衣裙拿了出來。


    “啪嗒——”白柒很自覺的起身,連帶著關了門,“我在外麵等你。”


    冥玖看了眼禁閉的門,低頭笑了幾聲,這才換起了衣服。


    白柒背靠著牆,閉上了眼。


    門再打開時,一隻手同時落在他肩膀上:“張嘴!”


    白柒當真張了嘴。


    一顆圓滑滑的珠子被塞進了他嘴裏,入口即化,他連吐的機會都沒有。


    “你給我吃的什麽?!”白柒瞪大眼睛看著她。


    冥玖將手攤在他麵前,三顆冒著冷氣的白色珠子出現在她手心:“這是“魂珠”,吃了之後可以進入別人的腦海裏,從而看到那人在想的事。”


    白柒捏起一個小珠子看了一會兒,問她:“這東西你從哪裏弄來的?”


    冥玖笑道:“梅臨給的。”


    “魂珠”是道家的東西,以燃燒壽元來催動它帶著主人進入別人的腦海。


    至於這東西圓吉是怎麽想著做出來的,最開始原因異常的簡單,梅臨告訴過她,其實隻不過是圓吉閑來無事,做出來玩的,但後來用的人多了,他對外說的原因就變了一變。


    正可謂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在老一輩身死之時,常常有些話還沒說完,就閉眼了,家人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往往徒增遺憾,心懷天下的尊道使見不得這種遺憾,便冥思苦想做出了“魂珠”。


    “魂珠”最開始做成時,使用者並不會付出什麽代價,但後來用的人多了,圓吉發現這其中有些心術不正之人,買來“魂珠”是用來窺探別人的秘密之後,就將“魂珠”進行了改整。


    冥玖從梅臨那裏得來的這四顆“魂珠”,還是她用酒換的,盡管這東西有些鋪子裏都在賣,但那些都是被改整過的,她的這四顆是最初的那種,用起來沒有任何代價。


    白柒吃了一顆之後,她也吃了一顆,然後將剩下的兩顆,收進了腰間的納物袋裏。


    白柒沒有問她,為什麽要吃這東西,在他心裏一直都認為,冥玖做什麽事都是有依據的,所以他在任何不知情的時候都選擇無條件的相信她。


    天黑之後,月光傾灑下來,將曇縣的曇花都包裹了起來,看起來像是一個僅穿了一件輕紗的姑娘,誘人身心,如夢如幻。


    冥玖和白柒等在那片曇花叢邊上。


    “我阿姐真的回來嗎?”


    “遼夕……仙君說她回來!”


    冥玖一直在神君和仙君之間徘徊了許久,想著他現在還沒有回到天界,應該不算是曆完了劫,所以便選了仙君。


    半炷香之後,曇花漸漸伸展來自己的身軀,周圍頓時熱鬧了起來。


    冥玖四下看了一圈,這曇花地裏皆是一男一女一雙人,她瞥了眼白柒,見他也在看她,便笑著問道:“神尊大人,你兄長沒催著你娶個美嬌娘嗎?”


    白柒好笑的說道:“我哥他的終身大事都沒有著落,哪裏顧得上我!”


    冥玖挑眉:“那你自己也不考慮考慮嗎?”


    白柒笑了笑,三分玩笑,七分認真的說道:“考慮誰啊?要不我考慮考慮你吧!你意下如何?”


    冥玖白了他一眼,連帶著罵了他幾句。


    她活了幾百年,對於情愛之事,見過的頗多,但自己遇到的算起來也不過裴印一人而已。


    “我開玩笑的,你不要當真,聽聽就行了!”白柒笑著跟她解釋道。


    “嗯。”


    又過去了半炷香的時間,冥玖等的都有些困了,突然平地起風,曇花都搖了起來,還有幾支直接被吹斷了。


    “來了!”


    “來了!”


    冥玖和白柒對視了一眼,白柒食指彎曲,一道屏障出現,將他們連同麵前的一片曇花地都給包在其中。


    “你們怎麽在這裏?!”白梔現形後,見兩人直挺挺的站在她麵前,一時間嚇了一跳。


    “阿姐!”白柒上前一步,白梔身上依舊鬼氣森然,他剛曆了劫,渾身都是仙氣,怕自己傷害了她,他便又退了回來,“我們見過空行道長了!你要不要去見他一麵?”


    白梔的目光一直都在他身上,此時笑道:“沒想到幾日不見,你竟然都曆過劫了!白宿那小子也不知道跟我說一聲,我都不知道!”


    她絲毫未回答白柒問的問題。


    白柒道了聲“無事”,然後又問了她一遍:“阿姐,你要不要去見見空行道長?他就在附近,他想見你!”


    白梔:“……”


    白柒又道:“我知道阿姐你心裏肯定會想,既然他想見你,為何不親自來找你,對吧?”


    “……”


    “他其實很想來找你的,但因為怨咒的關係,他不能。”


    “怨咒?”白梔冷哼一聲,“什麽怨咒!我看是他的借口吧!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來找我!!”


    白梔周身鬼氣翻騰,讓她看起來頗有一副厲鬼的模樣:“他在這裏萬年,從來都沒有來找過我!怎麽你們一來,他就說要來找我了啊!我看都是他騙你們的!”


    白柒終是沒忍住,上前了一步,頓時白梔一身鬼氣被仙氣壓製,她也慢慢冷靜了下來:“阿姐,你以為空行道長為何會記得你?你在幽冥待了那麽久,應該也知道阿亦的湯功效如何,你應該不會覺得是因為你們之間的愛大於湯的功效了,所以空行道長才想起你的吧?他會想起你是因為他跟深海巫女做了交易,所以他才會想起你的!”


    白梔啞然,她現在徹底冷靜了下來。


    白柒看著她現在一副受了打擊的樣子,一點兒都不想將後麵更讓她受打擊的事說出來,但為了白梔和遼夕仙君能早起將誤會解除,他還是開了口:“原本空行道長和你還有一世的,但在身死之後,因為深海巫女的緣故,他被……被兄長扣了下來,待他五十年後,再去找你時,那時的你已經……”


    白柒說到這裏再也說不下去了。


    冥玖從白梔出現後,就一直安靜的站在那兒,沒有說話,眼下見白柒這樣,她便開了口:“待他回來找你時,你和言竹成親了,而且那時的你已經有喜了!”


    “不可能!怎麽可能!”白梔不可置信的盯著他們,“你們騙我的對吧?不可能!我不相信!!”


    冥玖:“在空行道長身死後,你遇到的都不是道長,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這是事實。”


    白梔麵目猙獰:“什麽狗屁事實!如果他們都不是,那我為何我能找到他們!我認得他的魂魄,那些明明都是他的!怎麽會……怎麽會……”


    她說到後麵,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臉上猙獰的表情也消失不見,冥玖覺得她現在的樣子頗像一個一直想要糖的小孩,然後偏偏拿錯了一樣,一點兒都接受不得!


    白柒將仙氣盡數收回體內,上前走到白梔麵前,將她扯著自己頭發的手拉了下來,抬手給她整了整:“阿姐,去見見道長吧!他又好多話想跟你說!”


    白梔聞言拚命的搖頭:“不!我不去!我不去!你別拉我!放手!放手啊!!”


    “啪——”


    在她掙紮的途中,白柒怕傷害到她,手上便沒有用力,困住手腕的力氣一失,白梔便將全身力氣集中在被他拉住的那隻手上,胳膊一抽,一巴掌打在了白柒臉上。


    白梔忙抬手撫上他的臉:“對不起!對不起!阿姐不是故意的!我……我……”


    白柒卻是不以為意,柔聲說道:“阿姐,跟我去見道長吧!”


    白梔咬著唇,一言不發。


    白柒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冥玖,冥玖還在因為那一巴掌愣神,腦海中突然響起白柒的聲音:“楞什麽啊!快想辦法!”


    冥玖這才回過神來,抬眼看著麵前的兩人。


    白梔為何不去見遼夕,她大概能猜出來,一個與心上人兩情相悅的姑娘,在心上人不在時,轉身嫁給了另一個人,還給那人生了個孩子,她怎麽可能還有見麵去見心上人一麵!


    冥玖伸手將白柒拉了過來,然後自己上前,伸手拍了拍白梔的肩膀,白梔抬頭看著她,她開口道:“空行道長快要消失了,你真的不去見他一麵嗎?”


    白梔蹙眉問道:“為什麽說他快要消失了?!”


    冥玖:“這個你去見了他就知道了。你要去見見他嗎?”


    就這麽三言兩語下來,白梔答應了。


    遼夕離開時並沒有說讓他們去哪裏找他,但是他給冥玖留了一道追蹤術,待白柒用縮地術待他們到遼夕所在的地方時,冥玖注意到白梔捏緊了衣角。


    適時白柒傳音道:“這是哪裏啊?”


    冥玖修為並不能支撐她用傳音多久,她便長話短說道:“道長的埋身之處。”


    這是她猜測的,雖然她沒有見過,但也覺得八九不離十了。


    白柒也注意到了白梔的小動作:“我覺得也是,那我們還上去嗎?”


    冥玖沒有回答他,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因為她修為不夠,支撐不了她繼續傳音了。


    但是白柒卻將這認為是她默認了,他又傳了句話過來:“我感受到遼夕仙君的氣息了。”


    如他所說,她們往前走了沒多遠,就看見遼夕站在不遠處,正背對著他們,不知道在看什麽。


    在看見他的那刻,白梔僵直了身體,再難往前一步。


    許是感應到了他們,遼夕轉過了身來,先是對著冥玖和白柒點了點頭,待他們識趣的退到邊上,然後他這才看向白梔,眉眼彎彎,淡然一笑:“阿梔!”


    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白梔頓時紅了眼眶,她低下了頭,不敢看遼夕。


    遼夕緩步走到她麵前,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裏:“阿梔,好久不見!”


    再也忍不住,白梔嚎啕大哭了起來。


    產子時受天罰,那般的疼痛時,她沒哭,言竹拋棄她時,她沒哭,親手殺死了言竹和他們的孩子,甚至還吃了他們時,她也沒哭,獨獨因為他現在的一句“好久不見”,她哭了出來,那般的傷心,那般的疼!


    遼夕抬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姑娘家不要總是哭,哭多了就不漂亮了!乖!別哭了!”


    “嗯。”雖是應了一聲,但白梔的眼淚就像是決堤的水,怎麽也擋不住,“對不起!嗚……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白梔一個勁的在說對不起,遼夕安慰她道:“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要說對不起,應該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我跟深海巫女做了交易,我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阿梔,對不起!是我不好,不怪你!”


    白梔抬起已經哭的紅腫起來的眼睛,盯著他說道:“我以為那是你,所以才會和他成親的!道長,我說過會找到你的,但是我沒有,我和別人成了親,還……還有了孩子!”


    遼夕將她臉上的淚珠拭去,另一隻手還在她背上輕拍著,像是哄孩子一樣哄她:“你現在不是已經找到我了嗎?你沒有食言,你找到我了!隻要你來找我,其他的都沒有關係!”


    這些對於他來說,雖然他並不介意,但對於白梔來說,卻是不能原諒的,她沒有再開口,隻安靜的趴在遼夕懷裏,感受那隻大手輕柔的拍著自己的後背。


    冥玖看的歎了口氣,她用“魂珠”進入了白梔的腦海,白梔不肯原諒自己,甚至在遼夕的安穩之下,也沒有原諒自己分毫。


    世間多磨難,愛恨最傷人,愛難舍,恨難終,到頭來不過是自己不肯放過自己,但若是就這樣輕易放過了自己,又怎麽能對得起這愛恨一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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