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蘇聯依然看似強大,但是從60年代南斯拉夫的不結盟運動,到70年代的蘇中反目,都足以證明:****陣營所依賴的意識形態約束,在力度上顯然不如民族注義層麵的期盼,與後者相比,具有明顯的脆弱性……”


    “這種差距是永恒的,即使靠個別領導人極端強調介級鬥爭,也隻能維持一時、最多一代——諸如史泰林時期。而曆史終將證明,蘇聯最終必然因為其介級凝聚力不敵民族注義離心力而敗亡。任何不考慮民族注義永恒性、甚至藐視民族注義力量的地緣政治分析,都隻是短見的紙上談兵……”


    “相比之下,在這個問題上,蘇聯人曾經的東方盟友要聰明得多,他們不但始終強調****的意識形態,同樣重視強調‘中華民族’這一概念的塑造和貫徹。而正因為他們能長遠地將介級和民族兩種凝聚力為其所用,在一個更長遠的時間尺度來看,其未來的國際綜合競爭力有可能遠遠超過蘇聯……”


    講台上,安全顧問同誌洋洋灑灑地狂噴著蘇聯,老調重彈,十分無趣。偏偏用詞還n多從句嵌套,讓聽眾很容易迷失重點。


    顧驁聽得都快睡著了。


    今天的課程,明明是以伊朗危機和阿富汗問題、展望中亞局勢的控製、進行地緣分析。結果說到最後的題眼上,出身否冷猶大人的布爺又控製不住自己對蘇聯的刻骨仇恨了,越說越空洞,完全沒有操作性。


    顧驁緩緩地挪動,繞到錄製課件的錄像機機位、與他表哥的座位之間連線略偏一些的位置站定,隻等下課的鈴聲。


    陸光複坐得挺靠後,或者說大多數亞裔學生在這種大課上,都不敢太張揚搶最前麵的好位置,至少80年代是這樣的,這也為顧驁提供了便利。


    他相信,自己一會兒說的話,不一定會被講台上的人聽見,而且他可以說漢語,旁邊的人也聽不懂,不會怪他大放厥詞。但至少可以被錄像機錄到,從而起到“立貼為證”的作用。


    下課時間如期而至。


    後排的本科旁聽生們,陸續有些散去。有座位的研究生,則有些一擁而上,準備答疑——其實是想在布熱津斯基麵前露個臉,談笑風生留點印象。


    陸光複沒有第一時間站起來,而是觀望盤算了一下,然後準備繞道過去堵門。


    不過,一隻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顧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發問:“你叫陸光複對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顧驁,從大陸來的。”


    陸光複上下打量一眼:“是的,對不起我不認識你,我要找顧問先生答疑請你讓一讓。”


    “你父親叫陸北伐、擔任過官邸的侍從武官對吧?如果這些信息都對得上,我想他應該是我舅舅——先妣陸梅,不知令尊提過他這個姐姐沒有。”顧驁始終說的是漢語。


    陸光複表情數變,沒有貿然相信,也沒失禮,他隻是想要擺脫顧驁:“顧先生,您說的太倉促了,如有失禮我一會兒再查明,我現在很急!”


    顧驁卻嬉皮笑臉地扯著他,義正辭嚴地挑事:“恕我直言,布熱津斯基先生的理論沒什麽好答疑的,他這幾年就沒幹成過哪件逆風的事情,隻有些務虛空洞的所謂‘大勢’預言。


    他這輩子是沒有國務卿的命的,不然當初卡特總統挑人的時候,基辛格先生也不會寧可力挺萬斯,擠掉他了——基辛格早就看透他了。這一次,伊朗危機靠喊口號和武力威脅是解決不掉的,隻要伊朗那邊繼續惡化下去,卡特都無法連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被顧驁這麽絮絮叨叨一拖延,顧問先生已然被幾個白人學生簇擁著離開了教室。


    而且儼然那夥答疑的人已經形成了小圈子,針紮不進,難以滲透了。


    陸光複不是沒想過掙脫,但他隻是個斯文學霸,武力值不如顧驁,也沒有顧驁那1米88的高大個子。


    其實吧,就算沒有顧驁阻撓,這門課這麽熱門,想答疑的人這麽多,本來陸光複露臉的機會也非常渺茫。


    然而顧驁的阻撓,卻給了他一個遷怒撒氣的借口,他心情鬱悶之下,忍不住與顧驁辯論起來,而且他說的是英語。


    牆角那台錄製課件的錄像機,也還沒有關機,因為一整盤錄像帶是74分鍾,用於錄製顧問講課的磁帶,也不可能再把最後這點時間拿去錄別的。


    所以本著不浪費錄像帶的考量,錄像師也是傾向於多錄一些學生討論過程的,以便將來剪輯時多些素材。


    “……秘密外交是沒有前途的!解決危機爭端必須靠大義陽謀,這樣才能長期震懾住敵人、一勞永逸。顧問先生剛才提到的我們華夏先賢曹操‘絕不與劫持人質者妥協、甚至將被挾持者與敵人一起擊斃’、以至於再也沒人敢劫持的例子,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陸光複滿口轉述著剛才課上布熱津斯基提到的進一步震懾伊朗的種種可行性舉措。他是學國際商法的,國際關係並不是特別擅長,隻是選修,所以也說不出什麽自己的新意。


    顧驁當然要毫不留情地一點點反駁。


    實話實說,真比實幹才能,布熱津斯基完全是漏洞百出。他這人或許可以做一個看大勢的學者,卻不知道實際的操盤,讓他當國務卿絕對是災難,目前當個顧問,也給總統捅了不少簍子。


    所以要在實戰上駁倒他是很容易的,甚至可以直接拿他的政敵、剛剛被迫辭職的前國務卿萬斯的很多話就能駁倒。


    最多再借鑒一些同樣政見相反的基辛格。


    當然了,要批駁布氏在這個問題上的荒謬,必須先說一下雙方爭論案例、以及今天課程的事件背景——那就是“伊朗人質危機”。


    這個事兒是去年年底弄出來的,當時美國總統在布熱津斯基的勸說下,公開允許已經被推翻了大半年的伊朗前國王禮薩.巴列維到美國治療淋巴癌。


    結果激怒了伊朗的掌權者,派了一幫**份子假裝“自發”攻占了美國大使館,綁架了52名美國外交官作為人質,試圖逼迫美國遣返被推翻的前國王。


    美國一度以為靠製裁就能解決問題,結果伊朗根本不在乎與全世界斷絕國際貿易,卡特非常下不來台。


    3個月前,也就是4月初的時候,卡特與布熱津斯基終於決定武力解決,他們先是在4月8號宣布正式與伊朗斷絕外交關係。25號,總統直接命令海豹突擊隊對伊朗人質發動了一次武力營救行動。


    但匪夷所思的是,護航戰鬥機隊因為神秘的意外因素偏航(最後公開的理由是高空沙塵暴)。


    而伊朗人是有f-14“熊貓”爭奪製空權的,美國人光靠裝著海豹突擊隊的“黑鷹”直升機執行營救無疑是自殺。所以最終行動被取消、失敗。


    國務卿萬斯在這個問題上一直是堅持反對武裝營救的,他指望靠秘密外交解決問題,所以與聽信布熱津斯基一派的卡特總統,有了激烈衝突。


    所以行動失敗後,卡特總統非常憤怒,以為是萬斯為首的鴿派搞鬼扯後腿,雙方進一步交惡,導致萬斯於三天後正式辭職。


    然後,卡特臨時委任了他一個毫無外交經驗的好友、參議員馬斯,臨時出任國務卿,準備把伊朗這個髒事兒搞定之後,下一個總統任期內,再換布熱津斯基當國務卿。


    (如果在國務卿辭職後立刻讓國家安全顧問接任,容易讓外人以為“總統的內閣有內訌”,所以一般是不能直接接上的。雖然布熱津斯基跟萬斯確實宮鬥了4年,總統麵子上還要假裝內閣很和諧。)


    因此,至少在1980年7月底這個時間點,在美國的國際關係學界,布氏的鷹拍處置方式論調,在學理上暫時壓了萬氏的鴿拍路線一頭——搞政治的都沒什麽節操的嘛,很容易受當權派的影響,誰成功了就鼓吹誰唄。


    這也更加彰顯了反駁的難度。


    “你們太小看所謂的秘密外交了——你們以為你們那些前輩們搞的秘密外交,就是顧問先生在台上說的那種有損美國尊嚴的事情嗎?不!既然是秘密的,那就說明沒有一次損害了美國尊嚴,甚至正是為了‘送錢保麵子’,才‘秘密’的。


    事實上,去年11月份公然允許禮薩.巴列維來美國治療淋巴癌,就已經是一步敗筆了。如果是基辛格閣下或者萬斯閣下決策,更好的選擇是暗中派cia的人出國保護巴列維國王、並派去最好的醫生和醫療設備。


    同時讓巴列維國王自己宣布‘因為身體健康狀況急速惡化,不適宜舟車勞頓再趕去美國’。而國內這邊,可以高調宣布願意接納國王,但最後沒接到——那不是既有了‘保護前小弟’的麵子,又不會激怒伊朗的當權者。


    秘密外交的精髓,就是口號要喊、旗幟要揮、狠話要放,但最後不能做的事情,依然總能因為豬隊友的不給力而沒能事實上做成。看不透這一點的人,隻能在大學裏當個談論大勢的哲學家,而無法在具體問題上為美國爭取到最大的利益。這種人成為國務卿隻會是美國的災難,他也永遠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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