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磕頭不停,一個勁地說自己錯了。


    她磕頭的時候,有給蘇錦音送去可憐無助的眼神。


    但蘇錦音並沒有搭理。


    笑話,替劉氏來給她找茬的人,她憑什麽要憐憫?


    丫鬟頭都磕出血來了。


    鄭大姑娘率先不忍,擺手斥責她下去。


    待那丫鬟下去了,她就同蘇錦音道歉,說是自己管教不周。


    蘇錦音安慰了她一句,態度卻並不誠懇:“大堂姐,無事的。這等燕窩,我在家裏也常吃。”


    這話有些鄭家輕待了自己的意思在裏麵。


    鄭大姑娘脾氣暴躁,心思也敏銳,立刻就聽了出來。她停箸問道:“大堂妹是覺得我們家故意苛待你?若這樣,你可以回京去的。”


    “是。我是準備回去了。等大舅媽病完全好了,我就走。”蘇錦音答道。她說完之後,就站起身向鄭大姑娘告辭。


    一場相會不歡而散。


    鄭大姑娘憋了一肚子的氣去同王氏告狀。王氏並不偏袒她,甚至有些幫蘇錦音的意思。鄭大姑娘被火上澆油,就去尋了劉氏。


    劉氏早有預料,壺上溫著鄭大姑娘喜愛的花茶,小廚房裏也備了糕點。


    鄭大姑娘才說了一半,劉氏就親自給她倒了茶,又讓人端了糕點過來。


    鄭大姑娘眼圈就紅了,她感動道:“嬸娘最是疼我。”


    “你這傻孩子。”劉氏親昵道,“我再疼你也越不過你的父親母親,何況你還有嫡親的大哥和妹妹們。這傻話不要再說了。”


    “嬸娘你怕什麽?是因為蘇錦音老針對你嗎?”鄭大姑娘就不自覺站在了劉氏這邊。


    劉氏眼睛眨了眨,眼淚險要落下來,她忙用帕子去壓住:“仙韻,你是個好孩子。”


    鄭大姑娘主動提劉氏出起主意來:“嬸娘,我覺得我母親過去吃那徐大夫的藥就有效果,咱們還是把徐大夫請回來吧。至於蘇錦音,讓她早點回京城去好了。”


    劉氏就踟躕道:“這話,我去說,恐讓人誤解。”


    “我去。”鄭大姑娘下了決心。她本來就不喜歡蘇錦音,因為母親的事情勉強收斂了這種惡意。如今被燕窩的事情一激,惡意又重新釋放了出來。


    鄭大姑娘不知道,她走以後,劉氏笑得合不攏嘴。她類似這樣的挑撥準備了不少,卻想不到一次就奏效了。


    劉氏如今恨毒了蘇錦音。管家之權,雖然遲早要拿回來,但這失權的每一日,劉氏過得跟一年樣難熬。還有鄭多智,劉氏要將兒子在蔚山書院受的苦十倍百倍還諸蘇錦音身上。


    立夏一到,白日就變得漫長起來。


    王氏的病雖然有徐大夫的藥和蘇錦音的琴雙管齊下,但仍然沒有完全好起來。她除了管理事務的時間,其餘時間都在睡覺。即便是徐大夫來診斷、蘇錦音彈琴、兒女們上門,她都是閉著眼睛在小憩。


    蘇錦音和鄭大姑娘交了惡,不去看王氏和鄭老夫人的時間,就索性領了捧月去城內閑逛。她最近逛了不少鋪麵,也買了一些首飾之類的東西,鄭府下人們都傳這位蘇大姑娘是要回京城去了。


    但其實蘇錦音是在釣魚。


    她已經確定了徐大夫和劉氏之間有勾當。因為她故意激怒鄭大姑娘後,劉氏借這位大堂姐的手,推出來的人是徐大夫。


    所以,蘇錦音近日故意在徐大夫的藥鋪附近逗留,卻又偏偏不進去。


    她要激得徐大夫身邊心虛的人來跟蹤自己。


    走過街巷,穿過鬧市,蘇錦音與一個四人抬的轎子擦肩而過。在那轎子遮住蘇錦音身形的時候,她迅速閃身進入了旁側的院子,而院子裏走出一位跟蘇錦音同樣穿著的姑娘。那姑娘與捧月走在了前麵,兩人如同主仆。


    蘇錦音在院子裏脫去外衫,露出裏麵的粗布衣服,又將少女的長發迅速挽成婦人的發髻,再次走了出來。


    此刻,前方有抱著孩童的婦人,有並排而行的夫妻,還有獨自握了一卷書在背誦的書生。最前方,當然是捧月和那假扮蘇錦音的姑娘。


    捧月仰麵問旁邊的“主子”:“小姐,大夫人讓咱們趕走徐大夫,咱們到底要怎麽做啊?”


    主子當然沒有答話。


    婦人仍然在逗弄懷裏的孩童,夫妻彼此甜蜜地對視,書生的背書聲沒有停止。


    捧月想了想,又道:“小姐,奴婢覺得還不如大夫人直接拒絕徐大夫上門來診斷就好了。”


    這時候,她旁邊的主子微微點了點頭。


    那婦人打了個哈欠。夫妻在巷口拐了彎。書生則突然敲頭,似乎想到了什麽,駐足停了下來。


    蘇錦音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從書生身邊走過,走在婦人身後,她低頭看著婦人懷中的孩童,壓著嗓音讚了句:“真可愛。”


    那婦人聽了也笑起來,問道:“你有了嗎?”


    蘇錦音摸著腹部,羞澀地點了點頭。


    婦人熱情攀談起來:“這看著還沒有三個月。那可最是要小心,像苦瓜、馬齒莧這些碰都不要碰。”


    蘇錦音認真聽著,與前方的捧月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她眼角餘光將那重新跟上的書生容貌看了個清楚。


    原來前幾日都沒有認出來,是這位也變了裝呢。隻是千遍萬變,這一位總那麽熱衷於女扮男裝。


    若不是今日這人背的《白馬賦》漏了一句,她還不能這麽快確定懷疑的對象。


    蘇錦音在腦中將這個人的容貌快速過了一遍,她確定對方不是位豆蔻年華的少女。既然年紀很有可能是與王氏接近,蘇錦音決定畫出對方長相,去讓王氏好好認一認。


    病拖太久了,那可不好。


    與婦人告別後,蘇錦音重新回到那院子,準備將發髻鬆下,將自己的外衫穿回來。


    她剛將那粗布的外衫脫下,院裏傳來推門的聲音。


    這院子是收買的啞女獨住,蘇錦音便以為是對方和捧月回來了。她忙將自己的衣服換上,準備將房門打開。


    房門卻被人直接撞開了,一個男人微涼的手拉住了她往床榻那邊奔去。


    蘇錦音大驚失色,忙用力掙脫,卻被那人箍得緊緊的。


    對方上床將枕頭挪開,那床便直接翻了個方向。蘇錦音被迫一起跌入暗道。


    暗道之中烏黑一片,蘇錦音的手仍然被那人用力攥著。


    蘇錦音的手悄悄摸上頭頂,拔了發簪握到手裏。


    那人的力道卻突然鬆了,摔地的聲音傳來。


    蘇錦音感覺到手腕的自由,內心的緊張卻不曾散去一絲。她不知道對方怎麽樣了。


    “紅錦,我傷在背部。”男人的聲音在黑暗之中響起,聲音清潤透著虛弱。


    蘇錦音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挑中的這位與自己身形相似又獨居聰慧的啞女,恐怕不是個一般人。


    她想轉身逃跑,卻邁不開腳步。不是無處釋放的善良,而是因為此處完全陌生,出路不明。


    “這傷,恐又有毒。你先去拿解毒丸吧。”男人說話愈發吃力,看來傷得真是很重。蘇錦音試著走過對方的身旁,然後再從懷裏拿出火折子吹燃,她看到這個暗道是一個房間,前方正有不少攤開的草藥,以及成排的藥瓶。


    藥瓶顏色不同、大小也不同。哪一瓶解毒,她還真是分不清楚。


    “最上麵,第一瓶。”男人終於又擠出了一句話。


    蘇錦音如釋重負,連忙踮起腳尖取了藥瓶下來,她打開藥瓶,發現裏麵是藥液,應當很適合上在傷口上。


    手中的火折子撲通掉落在地上,蘇錦音重新讓自己回到了黑暗之中。她假裝很緊張地在地上摸索了一番,但實際上並沒有再讓火折子亮起來。


    男人忍耐的倒抽氣聲響起來。


    蘇錦音慢慢挪過去,然後蹲下身,把藥想往對方手裏放。


    “傷,在後背。”男人那好聽的聲音中有了一絲不耐煩。


    蘇錦音大抵猜到了這紅錦的身份,應當是男人安排在此處的暗樁。既然是暗樁,就也是屬下。她不能拒絕。


    硬著頭皮,蘇錦音摸向對方的身體。她碰到了他的肩膀,然後往下慢慢碰下去。


    對方的呼吸突然滯了一下,蘇錦音就知道是這附近了。


    她將那本就破開的衣衫往旁用手撐開,然後把藥液從上往下倒下去。


    男人猛地抽了一聲氣,然後竟直接倒在了地上。


    再無聲息傳來。


    這是被她下重了手,弄死了嗎?


    蘇錦音忙將先前撿回的火折子重新吹燃,照向那男人,她首先看到的是那完全被鮮血染紅的後背,然後是對方緊閉的雙眼。


    蘇錦音發抖著探了下對方鼻息。


    還好,隻是暈過去了。


    她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暈過去了也好。


    這樣就不會發現自己是冒牌紅錦了。


    蘇錦音又看了對方一眼,她驚訝地發現此人的麵容十分熟悉,仿佛他們早就見過一般。


    這是誰?


    蘇錦音很想努力回想,但此刻她的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拿著火折子趕緊在暗室中找尋一番,蘇錦音慶幸地發現了一處可挪動的燭台。


    將燭台挪開,暗室又有了一個出口,卻不是紅錦的院子。


    蘇錦音如釋重負,連忙跑了出去。她想起那似曾相識的男人,回頭看了一眼,那暗室卻已經重新關上了。


    是以,蘇錦音並沒有看到,那“昏迷”過去的男人正目光清澈地盯著她的背影和暗室的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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