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麵灌風的破屋子裏,首先觸目所及的就是一張床。然後,環視四周,能見到的也還是隻有一張床。


    這個房間小且簡陋,房間裏唯一能稱得上完好的僅有這張床。就連床頭坐著的人也不能算是毫無損傷。


    抱在一團哭的幾個孩子,有的腳上裹著紗布,布上還有鮮血。有的則是手上滿是黃黃的泡。最大的那個,手腳、身上都沒有明顯的傷痕。但蘇錦音能看出來,那個十來歲的孩子眼睛恐怕有問題。


    他就連抱懷裏的弟妹,也是摸索著的。


    並且,對於蘇錦音和李蕭然這兩個不速之客,兩個小些的孩子眼中滿是恐懼,大的這個,卻連方向都沒找對。


    從這些細節,蘇錦音可以知道,這個大孩子眼睛並不是一直看不見的,恐怕是最近的意外導致的。


    “這是……”蘇錦音隻開個了頭,話沒有繼續說完。


    李蕭然就接了話頭過去,說道:“他們都是李虎的弟弟。說是弟弟,其實就算說是兒子也不為過。比起那兩個家中有弟妹、有親人互相照顧的,李虎是院子完全照顧著這三個與他毫無血親關係的孩子。他自己是個孤兒,靠著乞討長大。前幾年從軍有了些銀子,就將幾個年幼的乞兒接到自己家中來住。他這次,也是為了他們才逃回來的。”


    “大的這個,已經十五歲了。”李蕭然指向那個眼睛看不見的乞兒。


    蘇錦音也順著所指看過去,老實說,這個孩子真的看不出已經十五歲了。他雖然是坐著的,可蘇錦音估摸著,她不會比家中十歲的幼弟蘇明瑜高出多少。


    李蕭然繼續道:“李虎去戰場的時候,就是他來照顧其餘兩個孩子。但幾個月前,這個叫李豹的為了補漏水的屋頂,從房子上摔了下來。他舍不得用銀子去看大夫,腦袋就了淤血。等到發現自己看不見的時候,已經是遲了。原本李虎不知道這事情的,恰好他托人回來送銀子,那人就見到最小的這個為了給李豹煎熬,自己摔下來,腿的骨頭斷了。”


    “這人就告訴了李虎,讓李虎籌些銀子回來。李虎去借銀子的時候,就有人跟他說了,說蜀西如今尚算安穩,在蜀西當兵比不得在蜀北。兩營既然都同屬慶王麾下,不如去蜀北自請上戰場。若能在戰場上僥幸得些軍功,賞銀就遠不止這點了。”李蕭然說話的時候,幾個孩子的哭聲又大了起來。


    他們害怕自己的聲音影響李蕭然說話,就強迫自己忍住。忍不住,他們就把自己的手放在嘴巴裏咬著。


    這模樣,真的是叫人要有都心酸就有多心酸。


    李蕭然沒有走出去,甚至有些刻意地走到這幾個孩子麵前,將那因為油溫燙傷的手,和被砸斷的骨頭的腳故意露給蘇錦音看。


    他一邊拆其中一個孩子的紗布,一邊道:“李虎想著家中這幾個,如何不對銀子心動。就幾個人結伴準備去蜀北。誰知道,在路上,他們居然遇到了山賊。山賊也是劫錯人了,普通的士卒能有多少銀子給他們劫?一群人兩敗俱傷後,有些人就萌生了退意,準備回營裏去。有的則萌生了更加荒唐的念頭,準備回京。這腦袋係在褲腰帶上的生活,過得沒比劫匪安全,卻還沒有劫匪得的銀子多。”


    “李虎一時間糊塗,就跟著那群人回來了。其中兩個,與他一般,都是回來照顧弟妹。”李蕭然陳詞總結,“原本這些人,安頓好家裏後,再去跟慶王請罪,可以得到重新來過的機會。現在,卻隻能去閻王殿重新來過了。”


    幾個孩子聽到這裏,終於再也忍耐不住,他們對著蘇錦音就磕起頭來。


    “大哥都是為了我們才跑回來的。請不要砍他的腦袋,要砍腦袋,就砍我的吧。”說話的,是那看不見的孩子。


    另外兩個孩子也爭先恐後地喊道:“砍我的!砍我的!”


    李蕭然問蘇錦音道:“如何?你覺得你現在滿意了嗎?”


    “李將軍很體恤將士,怪不得能培養出上次那種好將士來。”蘇錦音意有所指地道。


    李蕭然想起自己有過的安排,便拽著蘇錦音的手,走出了房間,站回了院子裏。


    他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非要拿這幾個逃兵來建功。雖然你急著討好聖上,但你這樣做,難道三殿下是同意的嗎?”


    “三殿下自然是同意的。逃兵壞的是軍心,壞的是軍紀。你說他們是想轉去蜀北,但他們這幾個,如今可實實在在京中。”這幾個逃兵到底有多少真話,有多少假話,蘇錦音分不清楚,也不想分清楚。她覺得那房中的三個孩子可憐,但她同樣覺得被那莊子裏的逃兵奸、殺了的女童可憐。


    三個孩子的苦難是真是的,那個女童的父母痛苦更是真實的。否則,止薇也不可能那麽順利找到他們。


    蘇錦音把話題重新引回來,道,“上次,李將軍是派個人來奪我性命,這次不知道李將軍又要如何懲戒我?”


    李蕭然立刻否認道:“你胡說什麽。我並沒有拍任何人去要你性命。”


    蘇錦音將自己的手腕漏出來,諷刺道:“是啊,隻是想叫我生不如死。”


    李蕭然頓時明白過來,他立刻矢口否認道:“那樣齷齪的手段,我怎麽可能會做!你這女人,自己心思毒辣就算了,還總是汙蔑他人!”


    蘇錦音笑了幾聲,每一聲都好似把尖刀在剮李蕭然的顏麵。她麵帶不屑地道:“李將軍這樣說,就還比不上你那日派出來的士卒了。雖然他可恨,值得千刀萬剮,可至少敢作敢當。李將軍,不知道你是不是一直都這樣?殺妾之事,辱父之妾之事,都是如此?”


    “你胡說什麽!”李蕭然勃然大怒,他心病的原有被猝然提及,整個人都有些情緒失控。


    李蕭然一把掐住蘇錦音的脖子,將她連連逼退數步,怒目切齒道:“捉賊要拿贓、捉奸要拿雙,你憑什麽這樣汙蔑我?”


    “我是沒有證據,可李將軍,你堵得住悠悠眾口嗎?雁過就必會留痕,你當日既然做得出這種糊塗事,日後就應該做好被人捅出來的準備。”蘇錦音這些話的依據,當然一大半和前世的經曆有關。


    雖然她前世聽李蕭然和父親妾室有染這事,隻有過一次。但結合今生與李蕭然的幾次接觸,蘇錦音心中就漸漸有了些答案。


    那日副將追來的時候,雖然蘇錦音對著李蕭然心病的緣由毫無興趣,但對方還是有意要提。之後李蕭然的病情好轉,對方更是寄希望於蘇錦音能徹底解決自家將軍的心病。


    副將後麵說出過冤枉二字。


    冤枉麽。


    蘇錦音仰頭直視李蕭然,有意刺激道:“你從來就是個卑鄙下人,你說我惡毒,卻不知道你自己比我惡毒千倍百倍。你派人來毀了我,難道真的是為了三殿下嗎?你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你覺得我替你診治過心病,知道你當年做的惡心事,所以你想要一絕後悔!”


    “我沒有!”李蕭然聽到“惡心”這兩個字就倍受刺激,他雖然想控製情緒,卻仍無法控製地收緊了手掌。


    蘇錦音被掐得有些呼吸不及。


    李蕭然見她咳嗽起來,連忙鬆開了她的脖子。


    還好,還好,有過上次的治療後,自己能控製住自己了。


    李蕭然眼神無比陰冷地盯著蘇錦音,一字一頓地道:“蘇姑娘,你雖然是三殿下的心上人,但卻也要知道,狗被逼急了也會跳牆的。”


    蘇錦音一直彎腰咳嗽了好幾聲才平複了些氣息。


    她重新站直,慢慢走近李蕭然,問他道:“李將軍總是這般知道為自己找借口。你明明想突出自己的與眾不同罷了。你輔助三殿下,想當那殺貴妃的陳玄禮,卻又不願意擔上陳玄禮的名聲。所以你猜這般三番四次地作踐我。”


    “我哪裏有作踐你?”李蕭然此時心情已經平複了一些,他努力讓自己不要想起那些慘痛的回憶。


    蘇錦音卻突然抽出了李蕭然腰間的佩劍,然後將它塞到了李蕭然的手中。


    將自己的胸口對準那劍兼,蘇錦音道:“李將軍,你若是個男人,就親自從這裏刺下去,沒有必要做那些私底下的小動作。”


    “我做什麽了?”李蕭然準備把劍收回來,卻被蘇錦音握住了劍尖。


    “借助你家奶娘,三番四次造謠我的身世,逼得我與母親離心。如今你是越做越絕了,李蕭然,你真不是個男人!”蘇錦音從懷中取出一塊絲帕,然後將它展開,輕蔑地看向李蕭然道,“怎麽樣,這個像不像你?”


    那絲帕上,繡的正是一隻兔子。隻是那兔子顏色有些怪異,是隻通紅的兔子,和它那紅色眼睛幾乎紅成一團,叫人看不清楚。


    “李蕭然,你真惡心!”


    “李蕭然,你真不是個男人!”


    一些記憶裏的痛苦被反複掀起,那隻被剝皮的兔子,就像是那個赤、裸裸的自己,難堪地、可憐地被冤枉著,被人或是鄙夷、或是失望、或是不敢置信地審視著。


    “我沒有!你胡說!”李蕭然終於還是有了一瞬間的情緒失控,他脖子上都顯現出了青筋,手上更是筋脈畢現。李蕭然想要用力把麵前蘇錦音推開,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手中的劍已經插進了蘇錦音的胸口。


    而在離兩人有些距離的官道上,一人疾馳一馬而來,待他看清楚倒地的是蘇錦音時,瞳孔一縮,滿目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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