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師和林尚書帶著百多人的守衛, 轉眼到了跟前。


    趙珩收起眼中的鋒銳,策馬掉頭垂下眼眸看他,唇角抿緊。


    看得出來,他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將宋臨川請進太師府, 請不動便擒。


    趙珩抬了下眼皮,餘光瞧見還有不少守衛往這邊過來,搶在太師開口之前漠然掀唇, “吾收到東蜀皇帝回信, 請太子入宮簽署停戰建好細則, 太師與林尚書這是要作甚,可是為了阻攔吾。”


    蕭雲敬暗暗抓緊了韁繩,示意謝梨廷不要輕舉妄動。他們眼下的身份是侍衛,不可讓徐太師和林尚書認出他們。


    雖然做了簡單易容, 不謹慎還是會出岔子。


    謝梨廷動了下韁繩, 表示自己不會亂來。


    “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近日汴京城內出了一夥賊人到處欺男霸女, 臣方才在路上偶遇林尚書正隨他前去抓捕。”徐太師微笑行禮,“這些守衛都是汴京府內的巡查, 汴京府尹帶了一隊人馬已先行出發。”


    太子為何忽然想起來要見東蜀太子?是發現了他們在東蜀的布置, 還是東蜀皇帝真的回了信?


    當初說好了拖延一段時日,等他的信號一起行動。


    徐太師心思電轉, 冷靜下來處理眼前的麻煩。


    太子要請宋臨川入宮, 自己身為臣子便不可用東蜀大軍有異動為由,和林尚書一起去抓捕東蜀太子。


    自己在朝中隻是國子監博士,並無實權, 北境戰報不該送到他手上也不該先給林尚書,此舉有僭越之嫌。


    太子忽然出宮接人,自己用好了便不算是壞事。


    待東蜀太子入了宮,再讓林尚書在明日早朝時,安排人將假的北境戰報呈上謊稱東蜀又有動作,激起朝臣的激憤。


    自己便可趁機要求扣押東蜀太子作為質子,逼迫東蜀退兵。


    皇宮禁衛軍當中有一半是他們的人,隻要確定東蜀太子的落腳之處,便可殺人嫁禍給太子,讓東蜀大軍有正當理由進犯北梁。


    徐太師琢磨了個來回,又說,“那夥賊人昨日曾闖入林尚書府中行竊,甚是膽大妄為。”


    “原來如此,汴京府尹這個官是怎麽當的,竟讓賊人四處作亂。”趙珩神色從容,隻是嗓音愈發陰冷了些,“他這府尹不當也罷。”


    徐太師一口血險些吐出來,訕訕回話,“殿下所言甚是。”


    今日似乎諸事不宜?


    這汴京府尹掌管汴京上下,倘若被撤職,日後他們想要做些什麽便沒這般方便。


    若是保了他,又不知這太子是否會起疑。


    林尚書沒有公文無權隨意調動汴京府衙的巡查,自己在朝中隻有太師之名,更無權這麽做。


    “太師也如此覺得,甚好。”趙珩的目光落到林尚書身上,嗓音稍有緩和,“林尚書為保汴京百姓安寧,辛苦勞累親自帶著守衛抓捕賊人,當嘉獎。父皇今日一早已醒來,聽聞此事必定龍心大悅。”


    林尚書壓下驚疑,拱手行禮,“不敢當,臣身為朝中大員,讓汴京乃至北梁百姓安居樂業,是應該的。”


    那個多疑又窩囊的皇帝竟然醒了?還這麽湊巧,東蜀皇帝也在今日回了書信?是太子故意迷惑他們還是真有此事?


    今日早朝,並未有聽到皇帝蘇醒的消息。


    林尚書微微抬頭,用餘光看了眼徐太師。如此重大的消息,他安插在宮中的人竟未傳遞出來,莫非安插的人都被發現了?


    徐太師心中也是驚濤駭浪,麵上卻擺出一副欣喜的模樣,抬頭看著趙珩,“皇上既然已蘇醒,與東蜀停戰建好一事確實該立即談妥,免得北境的百姓惶惶不安。”


    “父皇也是這個意思,因此差吾前來請東蜀太子入宮。”趙珩將他二人的反應收入眼中,麵上古井無波,“太師與林尚書既然還要去抓賊,吾便不多說了。”


    徐太師和林尚書身後的守衛已有將近三百人,回宮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得耐著性子與他們周旋。


    他們即便不敢做出當街誅殺儲君一事,也有可能以抓捕賊人為由動手。


    自己隻帶了二十來人,亂刀之下難免會出岔子。


    “如此……”徐太師話還未說完,身後的守衛忽然讓開一條道。


    他回頭看去,皇帝的車輦緩緩駛過來,坐在車前的人赫然是孫來福,還有皇帝身邊的大總管方德勝。


    徐太師不露聲色,悄悄與同樣回頭的林尚書交換了下眼神,等著車輦停下。


    看來皇帝是真的醒了,方德勝一直在皇帝身邊伺候,還是自己的人,斷然不會幫太子作假使詐。


    不過也不可麻痹大意,太子不是那個蠢皇帝。


    監國這段時日,自己與韓丞相明裏暗裏吃過不少虧,幾處布置莫名就被他給破掉,得死死防著他。


    長街安靜了一瞬,四周的百姓也看著華美高大的車輦,捂著嘴不敢出聲。


    趙珩也看著車輦,眼底的寒霜散去些許。


    孫來福辦事還挺可靠,他都未有想到要方德勝出宮,這奴才竟想到了。方德勝受過母後的照拂,自自己監國後傳遞給太師的消息,一向半真半假。


    太師未有起疑,自己亦裝作不知情。


    前段日子父皇醒來後方德勝身體不適,未免將病氣傳給父皇,他住到敬事房給太監安排的耳房。


    自己一直忙碌,方才又細細推敲了一遍所有的安排,自以為毫無疏漏未料到把最重要的人忘了。


    車輦停下,孫來福與方德勝一塊下車行禮,“殿下萬福。”


    “爾等這是要去往何處?”趙珩沉下臉,不悅地看著孫來福,“孫來福你來說。”


    孫來福哆嗦了下,上前一步回話,“回殿下,陛下方才吃了一碗銀耳羹,問起徐貴妃在何處。老奴告知在福安寺茹素,陛下便差老奴去接貴妃娘娘,老奴不敢忤逆。”


    趙珩咬著牙,佯裝自己在生氣,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去吧。”


    孫來福應聲行禮,和方德勝坐回皇帝的車輦,繼續往城外去。


    蕭雲敬和謝梨廷都悄悄鬆了口氣。孫來福的這個安排算得上是查漏補缺了,如此一來,徐太師和林尚書也不易起疑。


    徐太師將手伸出袖袍,背著趙珩跟林尚書做了個擺手的動作,示意他帶著守衛撤離。


    皇帝醒來就要見貴妃還讓方德勝跟著,分明是在防著孫來福,此事應該不會作假。待他回府重新布置一番便入宮麵聖,好好參上太子一本。


    皇帝讓他監國,可沒讓他撤換南境各府州縣的官員。


    “啟稟殿下,臣還要去抓賊人,先行告退。”林尚書轉身麵對趙珩行禮,“皇上剛醒,恐還有諸多不適,臣晚些時候在入宮麵聖。”


    “臣也告退。”徐太師微笑行禮。


    趙珩冷著一張臉點了下頭,策馬離開。


    宋臨川帶著侍衛在趙珩侍衛的包圍下跟上去,心中暗暗佩服趙珩的冷靜。


    他明知尚書帶兵圍堵並非是為了抓賊,卻未有點破,還若無其事地與之周旋。


    敵眾我寡,方才他但凡有一絲衝動,局麵便會失控。


    自己的這條小命怕是也保不住。


    這儲君可比他那位隻會納妃,連自己的兒子都養不大的父皇強多了,北梁日後也必定會迅速壯大國力,成為東蜀最大的威脅。


    自己要更努力,才能避免東蜀被其吞並。


    兩國之間的仇怨由來已久,能夠停戰於雙方都有益,父皇不該為了逼皇叔出手而拖延這許久。


    幸而今日趙珩來得早,再晚些,兩國真要不死不休黎民蒼生都會為此受苦。


    宋臨川輕輕吐出口氣,策馬追上趙珩與他並行,“多謝。”


    “太子若真心想要謝吾,那便通知你父皇停戰建好,這仗打下去誰都贏不了誰。”趙珩態度冷淡,“真要打,北梁一定奉陪到底。”


    宋臨川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不知為何又想到福安寺那冷美人。


    她說話也這般完全不給情麵,若不是知道那冷美人並非皇室之人,他險些以為趙珩與她是一家。


    一行人策馬走遠,躲起來的百姓放鬆下來,街市恢複熱鬧。


    徐太師收了視線將林尚書拉到一旁,沉聲道,“你先把人撤走,我即刻命人去福安寺通知貴妃身邊的宮女,若皇帝醒來一事為假便殺了貴妃嫁禍太子。”


    “貴妃可是你女兒。”林尚書嚇一跳。


    “皇帝醒來一事太過蹊蹺,未有確定消息之前不可大意,若是太子布局將貴妃請回宮,為的是兩年前東宮走水一事,你我這些年的布置將毀於一旦。”徐太師目光陰冷,“為了保全四皇子,隻能犧牲她和我外孫女的太子妃之位,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這就去安排。”林尚書拱了拱手,帶著守衛撤離長街。


    徐太師抬頭看向城門的方向,低聲吩咐身邊的管事一番,袖袍一甩掉頭回太師府。


    今日之舉雖被趙珩撞破,量他也不敢有所作為。


    一個乳臭未幹隻有虛名的儲君罷了。讓他再妄為一段時日,等自己把皇帝弄成個活死人,便拿出聖旨讓外孫四皇子監國。


    趙珩失去監國的資格,跟隨他的朝臣便會做鳥獸散,自己再把他也變成個殘廢,看他還怎麽狂。


    至於外孫,不過是個剛滿十一歲的稚童,能知道什麽叫治國之術?


    操縱個一兩年,自己便有了登基的理由,手中又握有北梁大軍,這天下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收入囊中,美哉。


    若他真敢有作為,那便如之前所想殺了宋臨川,讓東蜀攻入北梁將這天下打亂,自己堂堂正正登基為帝。


    徐太師心情大好,一路回去臉上不時露出笑意。


    皇帝的車輦在福安寺山門外停下,孫來福和方德勝下車,帶著一眾太監宮女上山,前往禪院迎接徐貴妃。


    前來添香油祈福的香客看到這一幕,好奇跟過去看熱鬧。


    喧嘩聲從前麵的大殿一直吵到左側的禪院。


    蘇綰和陳良妃躺在禪院廊下的搖椅裏,舒服閉著眼吹涼風。聽到外邊傳來的動靜,她禁不住睜開眼坐起來,“外邊好像很熱鬧?”


    陳良妃也睜開眼坐起來,豎起耳朵聽了一陣複又倒下去,“想去看熱鬧便去。”


    鬧得所有的禪院都知曉,除了徐貴妃那頭豬沒人會這麽幹。


    到福安寺茹素前幾日都安安靜靜沒點動靜,今日來了那頭豬的外甥女,韓丞相的千金和神醫,再出什麽熱鬧都不奇怪。


    “不去。”蘇綰倒回去晃動搖椅閉目養神。


    陳良妃做人還是可以的,到了福安寺沒人敢來煩她們,住持也諸多照顧。聽陳良妃說想要搖椅,不過半個時辰就送過來了。


    “不去人家也會上門的。”陳良妃輕笑,“知道怎麽刺激一個瘋子,讓她發瘋嗎?”


    蘇綰抬眼看她。


    這位姐姐簡直聰明的可怕,宮裏那一套勾心鬥角,她看得明明白白。


    “噓。”陳良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抬手指了指院門含笑閉上眼,“已經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趙珩:有人說我們是一家。


    蘇綰:他眼睛倒是不錯,要不要跟他換換。


    趙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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