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外果真傳來敲門聲, 蘇綰眼底浮起一絲無奈,起身去開門。


    同樣是可憐人,相煎何太急。


    取下門栓將門打開,門外站著徐貴妃身邊的大宮女, 還有個麵生的姑娘。姑娘手裏端著一隻托盤,上麵就隻有一隻杯子,和一壺不知道是酒還是茶的玩意。


    “兩位有事嗎?”蘇綰擋著門不讓進。


    “皇上醒了, 還派了大總管親自來接貴妃娘娘回宮, 娘娘高興, 賜給陳貴人一壺果酒讓她沾沾喜氣。容昭儀,端進去吧。”宮女伸手推了一把容昭儀,嗓音微微發冷,“貴妃娘娘說了, 良妃若是不喝你便替她喝了。”


    容昭儀往前衝了下, 手中托盤一歪直直往地上砸去。


    徐貴妃身邊的大宮女眼疾手快, 接住托盤端穩,又順勢摁住容昭儀的肩膀, 試圖將她推進院子裏。


    太師來消息, 讓她跟著徐貴妃回宮,若皇帝沒有醒來便殺了的徐貴妃。太師安排的人, 會將殺人一事嫁禍給太子。


    她是徐家的死士, 自徐貴妃身邊的大宮女被太子的侍衛殺死,她便按照太師的指示,步步博取徐貴妃的信任, 當上大宮女。


    目的是監視徐貴妃,同時也幫徐太師打探宮裏的消息,必要時殺人滅口。


    徐貴妃也擔心此行有詐,命她把容昭儀帶過來,借她之手殺了陳良妃和她身邊的宮女,再嫁禍給梁淑妃。


    這容昭儀原是已故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皇後過世沒多久便爬上龍床封了昭儀,這些年安安分分孩子也沒生,是個好利用的主。


    讓她來殺人,梁淑妃便脫了不幹係,畢竟她倆都曾是已故皇後身邊的人。


    “良妃娘娘不喝酒。”蘇綰發覺容昭儀的臉扭曲起來,像是疼痛難忍的模樣,不由的多看了一眼徐貴妃身邊的大宮女。


    她接酒和托盤的動作,像是武功高強的樣子?


    剛才她還說老皇帝醒了,派身邊的大總管來福安寺接人……難道是太子要速戰速決,搞死徐太師?


    有這個可能。


    太子如果查到了兩年前東宮走水一事的真相,這件事便是搞垮徐太師最好的突破口。


    殘害儲君,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徐太師不能免受責罰。


    徐貴妃把容昭儀逼過來殺人,估計是想,死也要讓太子失去威信。


    太狠了。


    蘇綰壓下心底冒出來的煩躁,冷臉關門,“良妃娘娘睡著了,兩位把她吵醒過來,出什麽事奴婢可擔待不起。”


    “你確實擔待不起。”徐貴妃身邊的大宮女抬腳踹門。


    蘇綰早有準備,還是被她的腳上的力量震到,手臂疼得本能鬆開門板。


    這女人果然武功高強,太可怕了。


    “嘩”的一聲,不知何時過來的陳良妃,將一盆水直直潑了過去,舉起木盆就朝那大宮女砸過去。


    大宮女估計是未有料到陳良妃的動作如此敏捷,抬手擋了下,疼得往後退開了好幾步。


    被她摁住肩膀的容昭儀摔到地上,口中發出痛苦的驚呼。


    “有蟲子?”陳良妃拍了下木盆,裝出一副瘋了的模樣,丟掉木盆退回禪院用力關上門。


    那宮女不敢跳牆進來,門外有侍衛盯著。


    皇帝怎麽可能會醒過來,就算醒了太子也不會讓他醒太久。徐貴妃回宮後徐家怕是要出殯,就看徐太師能否破太子的局了。


    “會武功的宮女。”蘇綰拴上門,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有預感要出大事。”


    “對我來說是好事。”徐貴妃回她一句,拍拍身上的水珠往回走。


    福安寺的住持答應幫她找人把信送到李順手上,隻有從太子手中,拿到準許蘇綰出宮的詔令,她才能安心。


    蘇綰聳了聳肩,抬腳跟上去。


    禪院門外,容昭儀雙手撐著地艱難爬起,掌心被地上的沙石蹭破了皮,一陣刺痛。


    陳良妃裝瘋的樣子太嚇人了,徐貴妃分明是讓她來送死。


    皇後過世已經六年,徐貴妃應該不會知道自己在鳳儀宮做了什麽。要是有證據,她會聯合一心向佛的德妃,阻止皇帝封自己為昭儀。


    皇帝那人本來就薄情,就算沒中迷香興頭來了,也會找人發泄。


    皇後剛裝殮放入梓宮當夜,他就在靈堂後要了自己。


    她又驚又恨,想陪著皇後一起走,又不甘心被就那樣被皇帝糟蹋,不甘心小皇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斷了氣,這才在皇後的寢宮內點燃迷香想要趁機殺了皇帝。


    隻是她沒料到梁淑妃會來,還被皇帝遇到。


    發了狂的皇帝把梁淑妃也糟蹋了。


    過後,皇帝將還是貴人的梁淑妃帶回長信宮寵幸了一個月,直到她懷了身孕,這才封了淑妃賜她住進永寧宮。


    淑妃有孕後,皇帝竟又想起自己,給了個昭儀的封號常常將自己帶回長信宮。


    這些年,她一直默不作聲,暗地裏找機會給皇帝下毒,想要毒死他給自己和皇後還有小皇子報仇。


    眼看皇帝沒中毒也要死了,這會又忽然醒過來,徐貴妃卻在這時候盯上自己,她心裏很是不安。


    莫非,她是想借著自己的手殺了陳良妃,讓陳良妃的兄長對太子有意見,再恨上梁淑妃?


    容昭儀脊背隱隱發涼。


    “算你走運。”徐貴妃身邊的大宮女擦掉臉上的水,陰惻惻地看著她,嗓音壓得很低,“就怕這份好運維持不到回宮,自己去跟徐貴妃複命。”


    說完,她端著托盤掉頭回去。


    陳良妃和她身邊的宮女都很弱,根本不需要她費太多力氣,等她從宮裏回到福安寺入夜後過來殺了即可。


    容昭儀見她走了,目光深深地看一眼緊閉禪院房門,再次抬腳上前飛快將寫好的信,塞入門縫。


    她無所求,隻想皇帝早日駕崩。早在來福安寺當日,她就準備好了信,想要送到陳良妃手上。她目前是唯一不會早死的妃子,太子也不會讓她死。


    可自己被害後卻又害了梁淑妃一事,終究是個心結。自己說不定活不過今夜,隻求陳良妃看在大家都是可憐人的份上,能幫梁淑妃便幫一把。


    哪怕她不幫,也希望她知道真相後,將來若是被太子封了太妃,也別針對梁淑妃和她的孩子。


    梁淑妃膽小怕事做事瞻前顧後,太子又非她親生,偌大的後宮她一個可依靠的人都沒有。


    徐貴妃倒了,還有個從來不出聲的德妃,她比徐貴妃更狠,殺人不見血。


    容昭儀閉了閉眼,對著門雙手合十拜了一拜,轉頭離開。


    回到徐貴妃的禪院門前,容昭儀緩了緩呼吸,垂下腦袋抬腳入內。


    “候著吧,徐貴妃在跟殷小姐說話。”宮女攔住她。


    容昭儀點頭稱是。


    禪房內,徐貴妃握著殷曉君的手,眼角泛起淚意。


    她今日回去怕是凶多吉少,父親雖未有口信傳來,心中還是有諸多不安。身為徐家的女子,她沒的選,除了這張臉和還算爭氣的肚皮,父親從未將她當人看。


    否則也不會將她送入宮中,以色侍人。


    如今,好好的外甥女也要走上與自己一樣的路,太子遠比皇帝深沉,往後的日子怕是與火坑無異。


    自己的兒子成不了儲君,等待自己的便是死路一條。她被父親操控著籌謀十幾年,每日都在擔驚受怕中過活,無一日輕鬆。


    死了說不定也是解脫,什麽榮光永駐,什麽太後她都不想了,隻求此行平安。


    壞事做得多了,總怕見到鬼。


    可世上沒有後悔藥,踏入後宮的那一瞬,自己便已經是惡魔。


    她學不來德妃裝腔作勢一心向佛,下手卻比誰都黑的姿態,也學不來梁淑妃的雲淡風輕,更沒法像陳良妃那般隻在意自己的臉。


    她是惡人,是父親手中的一枚棋子,她深知早晚都會死。


    也有不甘心……可她身為女子,不甘心又能怎樣?在父親眼中,太師府所有的女眷都不是人,而是待價而沽的貨物。


    “明日晌午之前若是沒信送到福安寺,你便偷偷回家,無需回太師府。”徐貴妃拿出一遝銀票遞給殷曉君,“走不掉便隱姓埋名去上學,不要再被你外祖操控。”


    “小姨?”殷曉君愕然看她。


    這種從小姨口中說出來,有點陌生。


    “你小姨我當了一輩子的惡人,最羨慕的卻是你娘。她與你父親琴瑟和鳴,外祖管不到她,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徐貴妃把眼中的淚意逼回去,“回去吧。”


    殷曉君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想要告訴她自己原本也想偷偷去上學,在看到她驟然變得嚴厲的眼神後,終究沒膽子說出口。


    “那我先出去了。”殷曉君收好了銀票,低著頭開門出去。


    等在門外的宮女瞟了眼殷曉君,伸手抓住容昭儀的肩膀,將她推了進去。


    “聽說陳良妃不喜歡本宮送的酒,你喝了吧。”徐貴妃抬眼看她,“躲在梁淑妃背後安生了這麽多年,你該知足了。”


    她死了梁淑妃也會被太子懷疑。


    “是。”容昭儀福了福身,拎起酒壺倒出一杯毒酒,仰頭喝下。


    喝完,她放下杯子低低笑出聲,“作惡的人會下十八層地獄,我會在天上看著你怎麽死。”


    “本宮從不信鬼神。”徐貴妃起身出去,換上笑臉看著候在外邊的孫來福和方德勝,“讓兩位公公久等,走吧。”


    宮女瞪了一眼容昭儀,抬腳跟上。


    容昭儀也跟出去,看著浩浩蕩蕩人影離開,轉頭回自己的禪院。


    但願陳良妃會看到那封信。


    徐貴妃一行人走後,福安寺再度變得寧靜。


    夕陽漸落,晚風裹著清涼溜進禪院,吹落無數枯葉。


    蘇綰吃過晚膳,洗完澡陪著陳良妃在院裏看了會星星,時間差不多提著燈籠去檢查院門。


    轉身的間隙,地上的一抹白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蘇綰彎腰撿起,見上麵寫著良妃啟三個字,搖搖頭轉身折回去。


    徐貴妃身邊的大宮女走後並未有人來過,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把信送過來的。


    “給你的信。”蘇綰把信丟給陳良妃,打著哈欠回房,“我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徐貴妃回不來,到了中元節她就能偷偷溜回汴京,去看原主的奶奶了。還能趁機了解下馥香坊都有什麽香料,能不能合作。


    希望太子不要讓自己失望,除掉徐太師一夥,早日登基。


    “去吧。”陳良妃接住飛過來的信,含笑點頭。


    一夜無夢,蘇綰早上起來洗漱幹淨照例開門出去晃蕩,被侍衛告知不準離開後又回了禪院,心中滿是疑惑。


    陳良妃麵色凝重,一早上都不說話。


    過了晌午,消息總算傳過來。容昭儀昨夜在自己的禪房裏服毒自盡,發現時身體已經僵硬。


    宮裏來人帶回去了,不知道怎麽安置。


    “徐貴妃那頭豬,自己死就算了還要拉個人墊背。”陳良妃罵了句,抬腳往外走,“本宮去找梁淑妃,你不用跟著。”


    後宮就是個吃人的地方,皇帝大概到死都不知曉,他身邊的女人有多狠。也可能他都看在眼裏,卻故意讓她們自相殘殺。


    這些年,她錯怪梁淑妃了。


    那就是個不會保護自己的傻子,卑微的求著一線活路。她若是聰明一點,皇後生的小皇子也不至於被害死,那頭豬也沒法作威作福。


    “早去早回啊。”蘇綰叮囑一句,看向皇宮的方向。


    徐貴妃怕是再也回不來了,這個作惡了一輩子,可憐又可悲可恨的女人,死了也算是解脫吧?


    陳良妃出了禪院,大大方方走到梁淑妃住的院子前敲門。


    等了片刻,嬤嬤過來開門,見到她臉色驟然發白,“良妃娘娘?”


    “讓開。”陳良妃伸手撥開她硬闖進去,徑自進了梁淑妃的禪房用力關上門。


    李順那條路也走的通,卻不如梁淑妃出麵來的容易。


    梁淑妃受驚抬頭,臉色也在瞬息間變得蒼白,“陳姐姐。”


    她怎麽會來?


    “別喊得這麽親熱,幫我跟太子求一道詔令。”陳良妃坐下來,不假辭色,“詔令內容是蘇綰入宮滿十年,準許她自行出宮。”


    “太子他未必會答應……”梁淑妃有些猶豫。


    她從來不敢跟趙珩提任何要求,忽然為了個宮女跟他要詔令,不知道他會不會生疑。


    作者有話要說:  趙珩:我自己把你送出去的?


    蘇綰:對啊。


    趙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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