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快黑了,路燈沒有打開的校園顯得昏暗幽靜。


    蘇杭走在林間的石板路上。


    穿過這片林子,石板路的盡頭,就是校外了。那是一個狹長的海灣,悄悄地延伸到學校的外圍,切斷了小島與南都本島的聯係。


    南都在這個國家最南端的一個小島上,而這個大學在這個島最南端的小島上,南方又南。


    蘇杭摘下了耳機。


    他穿著白色的休閑褲,上身是一件白色的evisu短袖,腳上踩著一雙人字拖。


    他倒是蠻容易融入一種新的生活的。


    他可以像cd人一樣,睡到中午再起,吃完飯約一場麻將。也可以像廣州人一樣,約一頓早茶,一直吃到中午。他可以在銀座一丁目,假裝一個成熟的貴公子,一擲千金,也可以在法國龐鉑羅訥海灘,一言不發地任侍者把防曬油抹遍他的胸膛。所以,他對隻需要一雙拖鞋和一條沙灘褲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接受障礙。


    ——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


    蘇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借著朦朧的月色,他可以看見那個人穿著一條寬大的牛仔褲,上身是一件格子襯衣。蘇杭走近了些,可以看到那條牛仔褲洗得發白的痕跡。格子襯衣是vans品牌2009年的春季款,蘇杭恰巧曾有過一件,那是一件蠻有紀念意義的襯衣。


    蘇杭在他身後大約五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再一次細細打量著他。


    因為個子很高,所以他可以倚著水泥護欄。


    他的頭發有些蓬鬆,想必已經來了有一段兒時間了,站在這裏被海風吹亂了發型。——當然,也可能原本就是這樣一副模樣。


    “你好。”蘇杭在他背後打招呼。


    那個人轉過身來,迎麵撞上了蘇杭一身清新休閑風。


    “有些隨便,請別介意!”蘇杭似乎意識到自己穿著拖鞋的失禮。


    “並沒有,我倒是很喜歡這樣的你。”那個人笑著說,“這樣的你,屬於南都。”


    蘇杭無聲地笑笑。


    “陸添。”那個人伸出了手,手指纖細,手掌寬大。


    “蘇杭。“”蘇杭握上了那隻手。


    “終於見麵了。”蘇杭的口氣仿佛已經盼望了很久。


    “是啊,我也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陸添的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容,“終於又一次見到了江城蘇家的人,還是個瀟灑英俊的男人!”


    “過獎了,我也沒想到,你這般年輕。從我九歲那年,你第一次給我寄出那封信開始,這麽多年過去了,才得以見麵。”蘇杭略帶歎息地說。


    “因為今天的你才長成我想看見的模樣,也是你母親想看見的模樣!”陸添說。


    陸添突然意識到,提到了蘇杭的痛處,連忙補充說,“不好意思,別放在心上。”


    “我已經到了南都,現在,告訴我一點有用的東西!”蘇杭不想接著廢話。眼前這個人,總給他一股發了黴的氣息。


    “你想知道什麽?”


    “真相。”蘇杭一字一句地吐出著兩個字。


    陸添搖著頭,無聲地笑笑,語氣卻有點冰冷,“年輕就是好,可以把一切都看得輕描淡寫。你以為你問的是一個什麽問題?今天晚飯吃什麽?還是周末去哪裏旅遊?如果你非要問,那我隻能告訴你,我不知道。因為,我也搞不懂這個世界的真相!何況,也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


    蘇杭兩眼盯著陸添,眼神固執而堅決,“那就慢慢說。”


    陸添從牛仔褲兜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蘇杭。


    “不會。”蘇杭拒絕了。


    “那就學。蘇家的男人,怎麽能不抽煙?”陸添把那根煙放到蘇杭的嘴縫夾著,打火機打出了火,點燃了那根煙。


    有點嗆人,蘇杭用力吸了一口。呸,什麽狗屁邏輯!


    “你跟我很像。”陸添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有什麽問題你就問吧,我可以為你解答的,都可以。何況,你還幫了我的忙,沒有你,我找不到牧歌。”他又說。


    蘇杭學著陸添的樣子,把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西村,他在哪兒?”


    “我以為你會先問一下牧歌。”陸添笑了笑。


    “”有你關心她的安危,她自然不會出什麽事。我隻想知道西村。”蘇杭絕對是個耿直的boy。


    “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陸添的話透著一股寒意。


    “什麽意思?”


    陸添接著說:“就在你上一次,被牧歌帶進了靈域,哦,對了,我們稱那個地方叫靈域。後來你被牧歌帶了出來,可是一直負責保護你的西村卻陷在了裏麵。通常來說,普通人進入靈域都會經曆身體與靈魂剝離的過程,這世上的絕大多數意外死亡幾乎都是因為偶然進入靈域,身體被剝離。可是你們沒有。到底是蘇家的人,擁有天賜的血統與天賦。”


    “牧歌,她,為什麽要帶我進入靈域?”


    “哈哈,到底還是問到了她。”陸添很為引導話語的能力感到滿意,可是他內心突然又湧起一絲擔憂,“被控製的可憐蟲而已。給黑幫做事,可能在帶你進入靈域後,突然神智又變得清醒了!”


    “不是什麽黑幫吧。”蘇杭的嘴角上揚,露出一絲狡黠。


    “據我所知,小青幫是個傳承上百年的組織,它的創始人是民國某位有名的江湖大哥,而且有理由相信他是掌握了這個世界的真相的人之一。在你漫長的人生中,跟這位大佬,有著某種千絲萬縷的聯係。想不到牧歌原來是他們的人。”


    陸添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不錯,出乎我的意料。”


    “隻是例行調查,蘇家在跟任何一個人打交道之前,都會先了解他。而隻要是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人,對我們來說,都不算太難。”蘇杭說。


    “或許對蘇家來說,了解另一個世界,也不是很難。隻是,蘇家的人不會告訴你真相,他們希望你是一個聽話辦事的大家長,盡管他們也知道,最終一切都瞞不過你。因為你總有一天要成為守護秘密的人。可是你等不急,所以你才會選擇跟我合作。”陸添當然也早已揣摩透了他的心思。


    “那你準備告訴我了嗎?”蘇杭問。


    “至少是一些。”


    “那好,就從靈域說起吧。”


    “那好,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覺得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世界嗎?”陸添問。


    蘇杭沒有做聲。


    “未必真實。”陸添自言自語,“生,死,是一種狀態。日東而升,日西而落,是一種狀態。清醒,做夢,也都是一種狀態。狀態與狀態之間,本就沒有本質的區別。可是你總能分清什麽時候在夢裏,什麽時候處在清醒中嗎?如果不能,你又憑什麽說,你分得清日落日出,分得清生與死呢?”


    “那什麽是生死呢?”蘇杭從未麵對這樣一個沉重的話題。


    “本就沒有所謂的生與死。”陸添說這話的時候,連自己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看過《星際穿越》嗎?”陸添深吸一口煙,吐了個煙圈兒。


    “當然。”蘇杭回答道,他不知道這和靈域有什麽關係。


    “不得不說,人類一直沒有放棄過對世界的探索。星際迷航其實是根據理論物理學家基普·索恩的蟲洞理論改編的,這位老爺子,專注於引力波的研究。”


    “就那個被玩兒壞的引力波?”蘇杭問。


    “對的,絕大部分人類,在麵對新事物時,都不大會意識到它的重要性。他們還不知道,這是新世界對他們敞開的大門。《星際穿越》裏的庫鉑經由黑洞進入了多維空間,並最終回到了地球。可那時,他的女兒已經垂垂老矣!”陸添不緊不慢地說。


    陸添頓了頓,好像是給蘇杭留下點發言的時間。


    可是蘇杭沒有說話。


    “這些物理學家,包括相對論的最早提出者愛因斯坦先生,應該與你們都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吧?”陸添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這個,我不太清楚。”蘇杭有點不太適應這種想當然的聯想,但從內心而言他無法否認這個猜測。


    “他們知道,這個世界遠非我們看見的這麽簡單。時空就像生與死,就像夢與醒,都是一種狀態,甚至一種物質,可以改變。隻是人類還沒有掌握。而在另一些時空,人可以獲得接近永生的機會,就像庫鉑回到地球的時候,他的女兒已是耄耋之年。”陸添說這話的時候,情緒有點激動,使得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動。


    “那麽什麽是生死呢?”蘇杭小心翼翼地問。


    “相比於漫長的人生,人活的這近百年時光,更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人就死了。”


    這是一個多麽令人驚恐的比喻!


    如果說,這個世界隻是人的一場夢的話。那整個世界都會坍塌。政府和組織的運作,個人對夢想的追逐,財富和欲望,整個世界的價值體係,一切的一切,它們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呢?


    甚至說,自己這麽久的執著,想探尋多年以前的真相,也是毫無意義的。


    他不能接受這種說法,絕不能,蘇杭心想。


    他決定結束這個話題。


    “好了,我們談談西村的問題。我希望。你幫我救他。”可是蘇杭的語氣一點也不像是求助。


    “可以,不過這得費點勁。我保證還你一個活的顧西村就是了。說來,他還是個蠻厲害的年輕人。不過,沒有誰可以違背世界的鐵則,不然,必以血淚為代價!”


    陸添盯著蘇杭,鏗鏘有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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