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右手拿著紅燭走在最前麵,水牛娃兒不明白個中厲害,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風,跟著蘇三後麵,一個亮鋁色的手電四處亂照。


    蘇得富是見過世麵的人,曉得厲害,但苦於退路都沒了,隻得硬著頭皮跟在後麵。一顆精鑽的腦袋,四處打量,那模樣一發現不對肯定立馬會拔腿就跑。


    走了得有十多分鍾,洞口不見逼狹,反倒越來越高,越來越寬,路也變得更寬敞了,一人通行完全足夠。讓三人不禁感歎,這西南幾萬大山,地底下的奧妙實在多著哩!


    手電照在四周的洞壁上,可以看見光溜溜的石頭,上麵布著層層細密的水珠。時不時有那麽一兩塊奇形怪狀的鍾乳石懸在洞頂,所幸洞夠高,不至於讓他們彎著腰前行。


    “三哥,咱有手電,你點那紅蠟燭幹嘛,一晃就熄了!“水牛娃兒不懂這其中的門道,不免有些疑惑。


    蘇三沒有應聲,倒是蘇得富嗬斥了他一句。


    “你個死水牛娃兒,當真蠢得跟個牛一樣,不知道利害就不要多嘴,你盡管照電筒,這蠟燭不是給你照路的,你幾時見它要熄了!”


    蘇三沒有說話,倒是蘇得富嗬斥了他一句。


    水牛娃兒定睛去看那紅燭,隻見那紅燭的火苗竟是詭異的紅色,也不像那尋常蠟燭的火苗上下左右竄動,就那麽筆直的立著,那火苗倒仿佛也是蠟做的一般。他再一看周圍的壁石,更覺陰森,忍不住打了一個冷噤,心中便有了三分退意。


    三人又大約行了幾分鍾,隻聽那流水的聲音,時而清脆,時而隱約,時近時遠。有時仿佛在頭頂淌著,有時似乎在腳下流動。水牛娃兒心裏暗暗稱奇,卻不敢發聲詢問,生怕又挨蘇老大一聲訓斥。


    這時蘇三停下了步子,側著頭對他倆說:“我們到陰河了。”


    水牛娃兒歪著頭去看前麵,借著紅燭的光,看得不甚斟酌,遂將手電打了過去。


    路到這裏就被這條陰河硬生生截斷了,那水表麵不見波紋,清澈見底,水底岩石亦清晰可見。


    水牛娃兒見得這異景,不由自主踏到了蘇三的前麵,往那陰河邊一蹲,細細打量起來。


    說是陰河,其實水深不過大腿,寬不過丈餘,說是河有點嫌小,但比起鄭家灣的溪溝,水量卻要大得多了。梅子埡多得是山泉水,清冽可口,就是那蘇三說的這陰河發源處的崖屋水,就是一處極好的泉眼。那崖屋並無人工開鑿,隻在崖底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大水坑,儲滿水可達百擔以上。人都說,崖屋水裏臥著一條水龍,龍吐水便有了這個從不幹枯的水源地。


    可饒是如此,那崖屋水的泉水也不能及這河中的水來得清冽,水牛娃兒歡喜之下,捧了一抔,往嘴裏送去。


    “真爽啊,大富哥、三哥,這水真是清涼,還帶著一絲甜味。”水牛娃兒招呼蘇三和蘇得富。


    陰河正對麵看不見有洞口,蘇三正在查看四周是否另有通路,沒注意水牛娃兒喝了一口水。經這一聲叫,方才看到,立馬臉就變了顏色,低聲嗬斥道:“你個背時貨,小聲點,誰叫你喝那水的!”


    這一句連同蘇得富也嚇懵了,壓低了聲音問:“老三,你不是說這河從崖屋水流來的嗎?陰河的水,又有什麽打緊?”


    蘇得富不懂厲害,隻當是蘇三大題小做,忙在一旁開解。


    “哎,大哥,你怎麽也跟著糊塗啊!你看那河裏的水,沒覺得什麽不對勁嗎?”


    蘇得富原本也在查看四周環境,沒怎麽注意看這河水,畢竟,他一心想著遇到危險脫身要緊。


    聽了蘇三這話,這才細細打量那河水。


    隻見那河水表麵仍是沒有一絲波紋,再將手電往上遊的位置打,隱約看見靠近水麵的水層有魚兒遊動。


    “那裏是魚在遊嗎?”蘇得富眼睛一向很尖。


    蘇三點了點頭,他其實早就發現了,隻是還沒來得及告訴兩人。


    “那就是盲魚,隻在地下暗流出沒,有些生有利齒,我們萬萬不可驚擾。你們看,這陰河裏的水,是不是上層停滯,下層流動?”


    得富、得水二人將那手電打到水底,發覺果然和蘇三說的一樣。


    蘇三臉色凝重,接著說:”這陰河裏的水量如此之大,既不是水源處的崖屋水可比,也比下遊的長城溝要大得多,蹊蹺得很。早就聽說陰河之水,下層養人,上層養鬼,所以下層是流動的活水,上層是停滯的死水。果不其然,這陰河是流往長城溝的,長城溝與墳彎槽隻隔著一道梁子,這水莫不是墳彎槽裏那畜生的飲水地?“


    蘇三一席話說得二人頭皮發麻,尤其是那水牛娃兒,更如大禍臨頭,臉色蒼白如紙,隻覺得腦子裏一團漿糊,竟似聽見那牛鈴的響聲一陣陣傳來。


    “我們快離開這兒吧!若是纏上那牛鬼,我們就出不去了。”


    蘇得富本就不想跟來,這下更是怕得要命。


    那墳彎槽裏的牛鬼,兄弟三人都聽老一輩講過的。墳彎槽裏有一處牛墳,也不知何人所埋,更不知埋在何處。


    當年蘇家老太爺蘇醒龍說這墳彎槽的山勢,曾說北麵依次姚梁子、銅礦嶺、北山麵,北山麵被風吹埡截斷,形成上缺之勢,南麵三道山梁,長城溝截斷第一道,歇馬台便是第二道,東南峽截斷了第三道,乃是中滿之勢,正好形成了兌上坎下的困卦之勢。困卦係辭雲:“一陰。臀困於株木,入於幽穀,三歲不覿“。


    正因為此,那墳彎槽裏的牛鬼雖身子被安埋,仍舊不得超生,隻能困於此間,常年引人歧路,勾人生魂,迷路者若無大法術解救,三年不得出,嚇不死的也活活餓死了。所以別說是大晚上,就是那青天白日,梅子埡也沒有人敢獨自去墳彎槽放牛砍柴。又稀罕的是,那墳彎槽成材木頗多,所以梅子埡的人每逢想做副好棺木的人家或者做木工手藝的木匠,需要砍伐木材,免不了求蘇家給掐個好日子,討得一兩件護身的玩意兒,三五人成群才敢進去砍伐。


    蘇三怎會不知那牛鬼的厲害,饒是蘇家老太爺蘇醒龍那般的厲害人物,有了七十餘年的修行,為了救那混賬老幺也在傍晚進入過墳彎槽,那時,他才剛從老太爺學藝三年。


    當時蘇三也想跟去,但蘇老太爺拒絕了,說道,我進了裏邊,自保也許不成問題,能不能救到人還要另說,更加無法保全你,你切不可跟來。


    後來出得墳彎槽的時候,蘇老太爺滿頭花白頭發已然全白,麵如死灰,身子如篩糠般抖著,如風中落葉搖搖欲墜。雖救得混賬老幺回來,可是自此之後,蘇醒龍再沒出過手,一應事宜都交給蘇三去辦,身體也是每況愈下。後五年而歿,就是那混賬老幺,如此命硬的人,正值壯年遭橫禍而死,雖說多多少少跟蘇杭有點關係,但多半也是因為被牛鬼掠去了魂兒,動了根基,才不長命。


    想到這兒,蘇三也覺此地不可久留,但覺背後陰風陣陣,甚至比那前路更加凶險可怕,忙指著下遊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說:“墳彎槽是在這個方位,我們一路都往偏南方向直走,料想已經不遠,我們眼下沒有退路,隻有過了這河,尋到墳彎槽的天坑趕緊脫身。至於喝了死水什麽的,一切等出去了再說。”


    得富、得水兩人驚嚇不輕,聽蘇三這麽說如蒙大赦,便卷起褲腿要淌水過河。


    “等等。”蘇三連連出聲阻止,所幸二人還沒有下水、


    蘇三從行軍包你掏出兩個骷髏鬼麵來,那兩個骷髏鬼麵無一不是嘴角長牙帶血,紅發直立,怒目圓睜,一副朝天鼻,還套這個偌大的鼻環。


    在這陰森天坑裏,蘇三拿出這玩意兒,不免將二人嚇了一跳。


    “三哥,快走吧,你拿這鬼麵殼子幹嘛啊?嚇死人了!”水牛娃兒埋怨道。


    “少廢話,快帶上,我走前麵,水牛娃兒你走中間,大哥最後,記住,要用大拇指和食指緊扣前一個人的手掌虎口,死也不能放開!”


    蘇三再三叮囑,二人也覺情勢嚴重,哪敢敢不照辦!


    二人按照吩咐戴好了鬼麵骷髏,跟著蘇三下了水。


    初時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寒冷刺骨,蘇得富、水牛娃兒不禁打了個冷噤。


    走到快河中央的時候,那股寒氣消失了,倒覺得水有絲絲溫熱,便覺舒適。


    不多時,那水溫陡然升高,越發讓人忍受不了。


    眼見要被燙個皮開肉綻的當口,水牛娃兒一顆心卻沉了下來,一股絕望的感覺從心間直衝腦門。


    “嘚。”


    就在不遠處,隻響了一聲,有如試探。


    “嘚嘚。”


    兩聲,低頭窺伺。


    “嘚嘚嘚。”


    三聲,——牛行一步,鈴響三聲。


    “三哥,三哥!”水牛娃兒自覺大難臨頭,忍不住驚呼求救。


    “嘚、嘚、嘚、嘚。”


    這四聲卻慢了些,似乎有所忌憚。


    “三哥,三哥救我!”喊到這兩句,水牛娃兒隻覺喉頭像是被棉花塞住了,胸口有如巨石壓住,氣息不得暢通,竟是難以發聲。


    “嘚嘚嘚嘚嘚。”


    這五聲鈴響,便可想象那怒牛狂奔之態,一瞬之間便可撞得人當場斃命。


    水牛娃兒口不能呼,眼不能視,隻覺隔著那鬼麵殼子,一股勁風相當狠辣,吹得他半邊臉龐已火辣辣的疼。


    水牛娃兒但覺四肢無力,六神無主,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救我!”


    所幸他記得蘇三的囑咐,手上沒有放開蘇三的虎口。


    隻覺那虎口一震,蘇三已然發覺了異樣,立即雙腿攪水有聲,左手雖被扣住虎口,但右手還是迅疾無比掏出一物,電光火石之間水牛娃兒隻覺眼前一片紅光閃過,登時便覺清醒了些。


    “野畜生,你活得不耐煩了嗎?”一聲斷喝,聲若洪鍾,直震得水牛娃兒和蘇得富耳鳴陣陣。


    蘇三手中持著一根紅漆的桃木棍,頂端卻有熊熊火焰燃燒,哪裏是這一根小小桃木棍能生的火勢。


    三人上得岸來,水牛娃兒“啪”的一聲癱坐在地上,渾身已因驚嚇而脫力。


    蘇三還是持著那桃木棍,不敢放鬆。


    “都說牛怕火光,這番看來是真的了。”


    蘇得富聽蘇三這麽說,忍不住問:“原來你也不知道如何降服這牛鬼,若是這法子不靈呢?”


    蘇三苦笑:“這牛鬼不知在此逗留了多少年,爺爺都拿他沒辦法,我哪裏降服得住。我三人互扣虎口,早已渾然一體,水牛娃兒的魂兒若是被勾走了,我們也難逃被勾魂奪魄的結果。”


    蘇得富聽了這話,心裏陡生怨恨,但也不好明說。反觀是那水牛娃兒,滿臉感激的神情。


    “非是這樣,我也不能發覺那野畜生在勾水牛娃兒的魂兒。”蘇三幽幽地說,顯然剛才一幕讓他大受震動。


    那牛鬼之強,超乎他的想象。他用桃木、朱砂,加上自己的血點燃,也隻趕走了它,竟沒能傷它分毫。隻盼能快點到那風天坑,盡快脫身才好。


    蘇三心裏這麽想著,嘴上連連催促二人快快起身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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