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到十五歲,我在鎮上的初中讀書,寄宿在學校,反倒落了個清靜,漸漸地我似乎都忘了我娘多麽不爭氣,我那死老爹有多麽狠心。


    每天上八節課,語文數外政史地理化生,每周都是這麽輪下來,一點新意也沒有。


    最讓大家期待的隻有體育課了。男生可以玩籃球,女生可以跳皮筋。


    我不愛跟男生玩籃球,因為我體力實在跟不上,加上發育得早,胸脯上的肉重重的兩坨,奔跑跳躍起來很累。


    我也不愛和女孩子一起跳皮筋,總覺得這是個既無趣又費力的運動,搞不懂好好的人,為什麽要被幾根皮筋弄得手忙腳亂。


    不過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喜歡上體育課。


    因為,隻有到上體育課的時候,我才可以見到那個有點帥又很酷的體育老師。


    他是轉業到我們學校的武警,很年輕,身板高大,腰杆兒挺得跟塊鋼板似的。


    他喊“立正”的時候總是喊成“李贈”,我們起哄,他想訓斥我們,可一不小心自己先笑出聲來。


    忍俊不禁的樣子,很呆萌。


    每次體育課我都會坐在籃球場旁的花壇邊上,看他指導男生運球投籃。


    他認真的樣子,很有魅力。


    他有時候累了會坐在我旁邊,我會遞給他一張紙巾,他擦擦臉,有時候會問我:“柳絮,你怎麽不去和大家一起玩呀?”


    每到這時候,我都會低下頭,不說話。


    那個時候的我,實在窩囊得可以,簡直可以趕上我那不爭氣的娘了。可見,窩囊也是可以遺傳的。


    在一個很晴朗的上午,陽光柔和的灑滿整個籃球場,我穿著一條細碎花的長裙,腳下白帆布鞋踩著樹葉間透下來的光斑,手裏攥著一隻彩紙折成的千紙鶴。


    球場上的那個男人,汗水從他的太陽穴一直流到臉頰兩側,細密的胡須上也掛著細碎的汗珠,他的眸子那麽清澈,那麽堅決。


    我以為,愛情開始時大多是這個模樣。


    我已經想好了,要把自己交給他。


    我已經無數次幻想過,我們一起生活的樣子。


    我甚至可以為了他多生幾個兒子,哪怕我是那麽痛恨生兒子這件事。


    這一切,都是源於我愛他。


    我愛他,就可以為他做任何事。


    十五年來,我生活在一個沒有一絲愛的家庭裏,但終於我也活出了愛情的模樣。


    如果不是我再一次抱著邂逅他的希冀跑去操場夜跑的時候,碰見他抱著一個熱褲的女孩兒吻得綿長久遠,腮幫子鼓起,恨不得把整個頭都塞到熱褲女孩兒的嘴巴裏的話。


    我大概還會一直愛下去。


    十幾歲的時候,說是單純,其實就是傻裏傻氣,所謂的愛情脆弱得像是洗衣粉泡泡,見不得光,一到陽光下,就破滅了。


    如果不是遇見那個陽光明媚日子裏一身汗水的他,我大概還會相信愛情這件事,我大概又會是另一番模樣。


    說不定我也成了一個每天守著門檻,巴巴望著丈夫夜歸的怨婦,像我那不爭氣的娘一樣。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用被子裹著胸,眼巴巴地等著被臨幸。


    所幸,後來的日子雖然清苦些,好歹我逃過了這種命運。


    為此,我覺得我應該感謝一下那個有點帥又很酷的體育老師,當然,前提是他沒有在水庫邊野合的時候被我嚇得吊進水庫裏淹死。


    那是個很清涼的夏夜,那時候我還沒遇見那個後來我糾纏了一生的男人,所以這種清涼的夏夜我還是一個人過。


    不要妄加揣測,斷定我心裏還放不下那個體育老師,偷偷跟蹤他。


    做了鬼以後,我沒那個閑心,我隻是去找住在水庫的小蝌蚪玩偶然撞見。


    小蝌蚪是個小孩,可鬼齡比我長,我雖然把他當小弟弟看,可是他從來不願意叫我一聲姐姐。


    小蝌蚪是失足落水淹死在水庫裏的。水庫在山腰,周圍沒有人家,也沒有別的鬼鄰居,小蝌蚪時時感到孤寂。所以,我常常會去陪陪他。


    那畢竟是我剛做鬼的頭幾年,對太血腥難看的鬼雖然不再恐懼,但是要我跟他們做朋友還是頗有難度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隻有小蝌蚪一個朋友。


    小蝌蚪嘛,除了一張小臉煞白,渾身總是濕漉漉的,長得實在是一表鬼才,比我的模樣都要俊幾分。


    那天我走到水庫的鐵閘門前麵,按慣例喊了一聲,“小蝌蚪,姐姐來了!”


    不同以往,這回卻沒聽見他答話。


    我正納悶呢,兩滴水滴到了額頭上,我抬頭一看,這小子屁股對著外麵,趴在水庫圍牆上。


    靠,屁股上的水滴在我臉上!


    我往上一竄,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


    小子自然栽了下去。


    圍牆上麵全是立起來的鋼錐防護網,可對咱們這些死鬼自然是一點影響都沒有的了。我坐在圍牆上麵,以一個君臨天下的姿勢俯視被我踢了一個狗吃屎的小蝌蚪。那一刻,如果有一壺酒,我想,林青霞的東方不敗氣場亦不過如此。


    可下一秒,我就有一種武大郎的心境。


    有點帥又很酷的體育老師,渾身一絲不掛,抱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整個身體晃動得十分賣力。


    此刻我方知,世上男人果然不是段正淳,就是西門慶。


    小蝌蚪摔了一個狗吃屎,爬起來倒是沒想著來踹我一腳,蹦到我身邊,坐了下來,興致勃勃地接著看戲。


    “喂,柳絮兒,他們在幹嘛,我看那個女的叫那麽淒慘,我們是不是該報警啊?”他嘴上說著報警,眼睛倒是很誠實,盯著那白花花的一片,舍不得挪動分毫。


    我們是鬼啊,報你妹的警啊!


    我翻了個白眼,“你幾歲了?”


    他一拍胸脯說:“三十二了!”


    “我說你生前......”我熱衷於拿他的年齡打鑔。


    他把臉扭到一邊,意思是不願回答。


    “你老實說自己幾歲了,我就告訴你他們在幹啥?”我拋個魚餌給他,料想他必定會咬鉤。


    果不其然,他囁嚅著說:“六歲。”


    哈哈,六歲的小屁孩,懂個啥?


    不過想想,他這二十六年過得還是很淒苦的,但凡認識個年紀大點的鬼朋友,也早告訴他這是男女苟合了。


    那時候,其實我也沒體驗過男女之事,畢竟我也隻是十幾歲就化為厲鬼了。


    可是我小時候見過死老爹和各種女人赤身裸體幹這種事,見得多了,自然知道也是一種歡愉的方式,終於摸到一點點門道。


    在這小屁孩麵前,我必須要有副行家裏手的威嚴。


    所以我便裝出一副學究的模樣,這對我來說不難,我爺爺就是一個遠近聞名的老學究。


    我老氣橫秋地對小蝌蚪說:“這是男女之間相互勾結的大惡事,專門破壞別人家庭,隻有頂壞頂壞的人才做這種事!”


    小蝌蚪本來將信將疑,可是一看體育老師和那女的都是一副痛苦無比的樣子,心裏也就信了七八分。


    “那我們報警吧!”小蝌蚪一本正經地說。


    我頂你個肺!敢不敢忘記報警這回事。


    “那個男的,以前欺負過我!”我指著體育老師說。


    小蝌蚪一向很講義氣:“是嗎?怎麽辦,你說句話!”


    他拍胸脯的時候,如果不是仍然盯著體育老師的胯,他這句話是足以讓我淚目的。


    “你不是正缺個人,不,缺個鬼陪嗎?”我翹起二郎腿,“弄死他免得你寂寞!”


    眼不見為淨。


    小蝌蚪聽了這話,仿佛很受啟發,扭過頭來看著我,用力地點點頭:“你說得對,我確實缺個女人!把那個女的留下確實不錯!”


    我想抽死他!要不說人小鬼大呢!年紀不大,心眼兒倒是一般的黃。


    我下狠手重重一拍他的後腦勺,“想得美!我說留那個男的!”


    我一向很佩服小蝌蚪的效率。


    體育老師很賣力的晃動著自己的身體,伴隨著**有節奏的呻吟。


    我十分佩服他們的體力!


    小蝌蚪隻捏了個手訣,一陣白光就衝著兩個人去了。下一秒,兩個人雙雙落水。


    不過那個女的還是先落水。


    媽蛋,男人總是先找女人下手,不管多小的男人。


    嘿嘿,水庫蓄滿水起碼有五米以上,就算隻有半池水,這倆奸夫**也決計活不了。


    我自鳴得意。


    直到小蝌蚪救起了那個******鬼嘛,救個人總不是難事。


    然後過了一會兒,有點帥又很酷的體育老師的屍體就漂上來,我對水庫淹死人的效率是情不自禁要給個好評的。


    那個**嚇得小臉煞白,一雙腿抖得跟篩糠似的。不知所以地從水裏死裏逃生以後,根本顧不上別的,隻顧著往外跑。


    嘖嘖嘖,我對她的這種表現予以深深的鄙視。


    現在的女人啊!遠不及我們那時候重情重義。


    所以被淹死的亡魂醒來的那一刻,有些恍惚,環顧了一圈,也找不到前一刻和自己歡好的那個人。


    眼前隻站著一個六歲的小孩子,和一個滿臉血淋淋的女生。


    他大概辨認出了這個女學生的麵容,所以氣氛顯得略微尷尬。


    直到他被小蝌蚪一口吞進肚子,無影無蹤。


    他可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隻鬼,就連鬼也做不成了。


    小蝌蚪是個善解人意的鬼!知道在什麽時候把解圍。


    這是我害死的第一個人,哦,不對,是做鬼以來害死的第一個人,做人就不能算了。


    這個事件,我稱之為“殺死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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