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明月歎道:“唐公子也是性情中人,極是難得了。”秦宇見無旁人,也道:“城主,依我看這唐非雪倒是婉兒的良配,你怎麽……”李湛搖搖頭,道:“秦老,你是不懂師妹的心思。”秦宇道:“一個小女娃娃,你堂堂城主,又是師兄,還做不了她的主?”李湛冷然道:“在公在私,這件事情都是我說了算,秦老還請自重。”樓明月趕緊過來打岔,秦宇哼了一聲,自行去了。


    李湛見楊嵐與一眾小輩遠遠跟在後麵,走上前去,柔聲說道:“師妹,你不必內疚。靠借外力得來的天下,師兄也不喜歡。你若是過意不去,將來在沙場上多多出力就是了。話說回來,失了這個良機,終究還是累得你勞苦,那也跟我沒多大關係。”楊嵐心中感動,李岩與一眾小輩對李湛更是敬服。


    第二日,李湛在城主府升起帥旗。這一日大家也都等了好久了,明知敵人必定來犯,還不如早些來了幹幹脆脆,省得日複一日等待下去。此時帥旗升起,表明流光真正進入戰時,平時不得號令,不得在城內到處行走,否則將以奸細對待。城內巡防力度也要更上層樓,免得敵人入侵。至於城中主事、將官都要到城主府點卯,聽候安排。


    李岩等人雖非流光子弟,但也個個奮勇爭先,隻是留了翠屏、晴羽、楊霞在家中,其餘人全都參會。此時九娘在樓明月帳下任事,已不能再隨意歸家,李岩便讓楊霞住在府上,也好早晚教授武功、溫習功課。


    李岩到了城主府大堂,計時線香還有一半,之後大家夥兒陸陸續續趕到。最後兩名內務管事到時,線香已滅。薛炎一聲令下,軍兵將二人拉了出去,劈裏啪啦各打了十板。李湛道:“戰時升帳鼓響後一炷香內不到,便是我李湛,也得挨上十板,請諸位引以為戒。念在今日初次,範、李二位且去領些湯藥費,下次再犯,不得輕饒。”眾皆拜服。


    李湛從案上拿起一封書信,交給眾人觀看。到李岩看了,卻發現是一封勸降書。大意是說,大楚趙王奉王命前來討伐不臣,麾下既有精兵強將,又有武林高手,流光彈丸之地若敢頑抗無異於螳臂當車,李湛、薛炎若能自縛出城,念在島上軍民為妖言所惑,還能留有一命,不然兵鋒所指,一島一城皆成齏粉雲雲。


    待眾人看完,李湛道:“昨日夜間有人將此書留於城門外,在門外戒備巡邏的兩名軍士遭了毒手,咱們沒有察覺,應是對方派了高手前來下的書。大家怎麽看?”薛炎沉吟道:“既然如此,與軍陣對決還是有差別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夜間便將城外的警備收歸城內,隻需在城外多放燈籠火把即可。”


    李湛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便依師叔所言。城外沒有地利,即便被對方占了,他們也要能守得住。薛先生,兩名死難弟兄的屍體可曾驗過了?”薛寒山道:“老朽已然看過,應是掌力所傷,傷處通紅,全身經脈逆行,定然是‘赤砂掌’的功夫。看這個功力,應該是崆峒陳老怪無疑。”


    薛晴家學淵博,小聲解釋了崆峒一聖陳起。其人成名極早,行事還算得上正派,隻因與丐幫陳啟名字同音,早年去君山挑戰,被陳啟打得灰頭土臉,回崆峒後行事作風大變,無惡不作。陳啟聽聞大怒,找上門去挑了他的老巢,隻是被他逃脫了。從那時起變本加厲欺軟怕硬,手段極其殘忍。她原本隻是說給李岩聽,後來見大家都在仔細傾聽,也便大聲將此人生平說了出來。


    李湛道:“如此記下來,這筆血仇還要在他身上找回來。”之後伏案寫就一封戰術,起身說道:“此戰不可避免,誰去下書?”薛炎的小弟子孫黎昂轉了出來,躬身說道:“孫黎昂願往!”李湛點點頭道:“萬事小心,事有不諧,保命要緊。”孫黎昂接過書信,出帳而去。


    孫黎昂這個弟子很是懂事,薛炎一向都很疼愛,此時見他步入龍潭虎穴,不由有些著急。李岩見了,請纓道:“孫師弟江湖經驗不足,李岩願與他同往。”李湛略一思量道:“也好。”李岩施展輕功追了出去,不多時一葉小舟離了港口西去,舟上兩人儼然便是李岩與孫黎昂。


    其實流光距離陸上也不過三四十裏的距離,一個時辰便到了,看著對麵紮好的水寨營盤,李岩忽然意識到不妙。他本就是通緝要犯,宇文商等人又識得他,這時候再過去下戰書,無異於火上澆油。他之前隻顧替薛師叔擔心,卻沒想到此節,此時隻得對孫黎昂道:“孫師弟,這次你自己入營去下戰書,若有難處隻管弄出動靜,我前去接應你。”孫黎昂笑道:“師兄放心,小弟曉得。”整了整衣裝上岸去了。


    李岩一麵思索阿史那瑕會住在哪處營寨,這是許久以來第一次如此接近她,卻是無緣見麵;另一麵也一直擔心孫黎昂。如此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大老遠看到孫黎昂從水寨門口出來,後麵還有人禮送,心道還好,對麵也算遵守話本中經常提到的“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規矩。眼看孫黎昂一麵與送他那人交談,一麵走來,離船隻有數丈之遠,李岩忽從那人臉上看到一絲獰笑。又見他袍袖高高鼓起,應是內力運轉的跡象,趕忙大聲喊道:”師弟小心!“


    孫黎昂愕然轉身,原本要擊向他後心的一掌擊在他左肩,登時將他打得飛了起來。那人正要再補上一掌,取了孫黎昂的性命,李岩大喝一聲,輕功施展到極限,跨過數丈距離,一手抓住孫黎昂,另一掌攜帶滔天勁力,猛然向那人擊出。那人見是個年輕人,雖然身法嚇了他一跳,想來一個年輕人能練出多少內力,不由得有些大意,本來擊向孫黎昂的一掌順勢迎向李岩。兩股掌力一交,那人陡然覺得不對,一張慘白如僵屍的臉龐紅的如同滴出血來一般,已受了內傷。那人大叫一聲,驚弓之鳥般向後逃去。李岩見他偷襲一個小輩,還以為是個草包。待得雙方內力相交方知對手當真不弱,若非全力出擊,隻怕還不是敵手,趕忙落回船上,一麵給孫黎昂療傷,一麵吩咐開船。


    這時水寨中有人認出他來,大聲喊道:“捉拿李岩!”幾艘船隻從後趕來。好在李岩船上裝有輪槳,倒是劃得飛快,一時之間相持在數百步距離。對麵卻不死心,一路追趕,眼見這樣下去必然是李岩等人先碰到接應船隻,一聲令下,船頭架起了投石車,一枚枚的石彈向李岩船隻砸了過去,雖然沒有擊中,但是掀起的浪濤顛得小舟東倒西歪。饒是操舟之人技術高明,仍然比不過密集石彈,終究是被擊中船舷,登時破了一個大洞,李岩心一涼,卻也不甘心束手就擒。一手挾著孫黎昂,一手抓起操舟之人,在下一批石彈到來之前,運起輕功向東疾奔,瞬間竄出十丈左右距離,待得氣力已盡,扶搖再起,回了一口氣,繼續又向前竄出數丈,這下真氣是再也提不起來,直直落入水中。


    追在後麵的船上眾人起始一看,倒是嚇了一跳,待見他終於支撐不住落入水中,一個個笑得前俯後仰,停止投石攻擊,要上前活捉三人。


    李岩在水中泡了一會,感覺氣力漸複,眼見敵船靠近,縱身脫水而出,挾著二人故技重施,又向前行進了二十來丈,落入水中。船上眾人見狀,頓時有了一種貓捉耗子的感想,一麵笑鬧一麵趕了上去。


    李岩焦慮之際仔細思忖,使用輕功時全靠的是一口氣力,這口氣力不同於內力真氣般悠長,一旦輕功施展便消耗迅速,耗盡之後隻有腳下踩著實地時才會回複。陷於水中之時,由於海水有極大浮力,也可使氣力回複,隻是要慢得多。這些道理平時也會想到,但未曾逢於今日的危機時刻,沒有細想過。此時他心中似有明悟:隻要自己掌握好施展輕功時的氣力消耗與觸水之後的氣力回複,找到一個均衡,便等於另類的氣力生生不息;當然也可以一路踩水而過,隻是速度要慢得多,定然會被敵船追上。


    眼見敵船越來越近,又要進入投石、弓弩的範圍,李岩從水中拔起,這次不再縱出太遠,隻是前行丈許,便自行落水,在水上輕輕一點,感覺到氣力回複多於消耗,身形又起,這次縱出兩丈,仍覺行有餘力,再起時縱出三丈,終於找到平衡,如此這般,以三丈距離為限,不斷在水上借力,任是敵船拚命追趕,距離仍是越拉越遠。船上除了各地的武林高手,還有東海當地陸上漁民充當的船員,此時見了李岩挾著兩人跨海而去,一時之間竟以為是天神下凡,船也不顧開動,紛紛跪下膜拜。李岩便在對方暴怒、失望、敬畏交織的目光之中漸漸消失不見。


    李湛待二人去了之後一直擔心。孫黎昂本是流光之人,為流光捐軀也算死得其所,萬一李岩有所閃失的話……


    已經快兩個時辰了,早已散帳,府中仍是留下許多等待消息的人。李湛看著張大通等人焦慮的眼神;再看楊嵐雖是麵無表情,掌中攥著的一角袍袖幾乎被她絞爛;樓明月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關懷之情,不斷在庭中踱步。


    忽然有人從大門外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因是情緒激動的緣故,結結巴巴說道:“啟……啟稟城主,李……李少俠……騰雲駕霧回來了。”這一句話說的莫名其妙,還沒搞明白,李岩手裏橫抱著孫黎昂進來,交給薛寒山道:“孫師弟受了重傷,勞煩前輩醫治!”薛寒山點點頭,施針施藥,忙活了一刻鍾,將孫黎昂體內淤血逼出,見他醒來,方道:“好在這一掌沒有傷及要害,他內功根底不弱,青崖又以極精純的內力為他護住經脈,這才逃得一命,現在已經沒事了。傷人的應該還是崆峒老怪。”


    孫黎昂也斷斷續續說了一下經過。他進去水寨交了戰書,為首的兩個人年輕人和一個老頭兒都沒說什麽,下麵的人又是威逼又是利誘,讓他跪下,他很是惱怒,又斥責了對方昨夜下書之人陰險毒辣,不是大家風範。其中一個年輕人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沈某也不跟你小孩子一般見識,回去通知李湛,明日開戰便是。”他轉身出來,卻又一個老頭說是薛炎的故交,要送他一送,誰知送他到船邊時突下殺手,要不是李岩及時提醒已遭了毒手。後來他昏了過去,再醒來已在這裏了。


    李湛道:“看來主事的一人必是沈青衣了。”又向李岩道:“我怎麽聽他們說你是騰雲駕霧回來的,你來給我騰一個看看。”李岩苦笑著把自己萬般無奈之時對輕功的領悟說了一遍,李湛滿臉疑惑,問楊嵐道:“還有這等事情麽?”楊嵐笑道:“師兄本是天縱之才,修習的內功又是玄門正宗,出自於《南華經》的,自是有這等奇效,我等凡夫俗子可就不一定成了。”李湛心情大好:“以後探聽消息,、窺視敵營可就要仰仗師弟了!”李岩也道:“但有所命,無不遵從!”李湛哈哈一笑,說道青崖已回,來日還要激戰,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大家夥兒出了門,楊嵐也跟著他們回住處,一路上討論起李岩跨海而來的輕功。李岩將領悟的訣竅說了,蕭無忌忙不迭下海一試,總也不成,關鍵在於落水之後氣力回複更慢,好在比起以前好了很多。楊嵐內力已失,自是與他們胡鬧不起來,卻別出機杼,無法仗以內力那便借於外力,她手持長槍淩波而行,若有頹勢,長槍在水麵上輕輕一點一撥,身體便能騰空而起,繼續前行。她本就是借力的行家,平靜海麵下有隱有波濤,借起力來更是便利。海麵之上,獵獵海風卷起她一身紅衣,長槍如虹美人如玉,如同蓬萊仙子踏海而來一般。


    眾人玩鬧夠了,各回住處。回到院落,晴羽已將李岩的衣服洗淨晾好,正在為他收拾包裹,卻擺弄出一個景致的螺鈿漆盒出來,正是李岩初到江都時為阿史那瑕買的,都差點忘記了。李岩見她喜歡,隻得道:“待下次再去江都,我也給你買一個回來。”晴羽很是懂事,也不生氣,又放回去給他包好,口中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又是給那位遠在天都的娘子買的。”李岩隻是笑笑,也不解釋。


    到了晚間,李岩撫著手中的漆盒,心中思潮起伏,恨不得跨海再去一見阿史那瑕,互訴別來之情。但他也知自己雖為客卿,但李湛也當真沒將自己當作外人,軍令還是要遵守的。望著空中又已變成下弦的桂魄、振翅遠來的歸鳥,輕輕念道:“玉鐺緘劄何由達,萬裏雲羅一雁飛。”不意晴羽早已站在他身後,輕輕說道:“若是有一個人對我有你對那位娘子一半心思,我便是立刻死了也值了。”李岩笑道:“別傻了,一定會有一個人對你好上千倍萬倍,到時候你高興還來不及,怎麽舍得死?”晴羽抬起頭盯著他眼睛說道:“你說會有麽……”


    李岩看著她雙眼,覺得說不出的美麗溫柔,便如阿史那瑕一般,心跳也似快了很多。正在這時,蕭無忌風風火火從外麵近來,喊了聲:“青崖,城主喊你過去!”李岩猛然醒悟,臉有些發燙,道了聲:“好,我馬上到。”將盒子遞給晴羽讓她幫自己收好,就著盆中冷水洗了把臉,匆匆逃走了,院中留下晴羽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站在那裏。蕭無忌奇道:“晴羽,你一直站在那裏做什麽,趕緊回去休息吧。”晴羽柔聲道:“蕭大哥。”蕭無忌被她這麽一叫,直接酥了半邊身子,趕忙答應了一聲:“怎麽了?”晴羽亮晶晶的雙眼盯著他說道:“你不知道,打攪別人的大好姻緣是要遭報應的麽?”蕭無忌撓撓頭道:“有麽?”晴羽不再理他,回屋去了,隻留下蕭無忌一頭霧水。


    李岩一路飛奔到了城主府,心兀自砰砰直跳,,也覺得奇怪,難不成自己竟對晴羽動了什麽念頭?那是絕不可能的啊,她雖然極美,但自己也不是一見貌美女子就把持不住的人。他唯恐李湛看出什麽來,在城主府運了三個周天的真氣,平息了心情,才拍門而入。見李湛坐在室內,上前道:“師兄,不知喊我過來有何吩咐?”


    李湛說到:“隻怕要勞煩你跨海一趟。”李岩一驚:“怎麽,又出什麽事情了麽?”李湛道:“那倒沒有,明日戰端將起,但是不要忘了咱們還有內應。”李岩眼睛一亮:“公主!”李湛笑道:“不錯,此去便是讓你過去,想方設法聯絡上九兒,一則探視消息,二則將此物送過去。”說著拿出一隻小小竹籠,裏麵乘著一隻小鳥,全身潔白,唯有喙與眼前羽毛為黑色,眼睛骨碌碌亂轉盯著李岩,甚是可愛。


    李湛繼續道:“這是早些年我們在海上南行時捕獲的海鳥,原本隻是覺著好看,便抓回來給師妹玩賞,誰知道竟有能人發現此鳥識途,可用以遠程傳遞信息,在海上更是不會出差錯。你拿去給九兒,若有要緊消息便能傳回,也不至於暴露。原本我還在想如何才能過海而不打草驚蛇,今日你既能憑空渡海,便能者多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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