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笑道:“那有什麽能不能的,師妹也可以做到,隻是她是重要統領,畢竟還有傷在身,這等小事便不勞煩她大駕,交給我就是。”待李湛囑他小心,這才拎著籠子去了,心中卻想,早知道便將螺鈿漆盒拿著一並送去。


    此時他也無暇多想,李湛既然晚間才喊他,必然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與阿史那瑕之間的聯係,免得憑空生出事端來,李岩也不走港口,直接翻牆而出,城頭守衛隻是凝神防備外麵的動靜,他縱身躍出,身法又快,都還以為是什麽巨型海鳥掠了過去。


    此次李岩隻有一人,踏波而行更是輕鬆,回氣的平衡距離應在五丈左右,明月之下碧海興波,似覺融入天地一般。李岩本來覺得如此行進雖然氣力飽滿,但是內力一直輪轉不休,消耗頗巨。但這種與天地合一的感覺乍現,似是有無窮元氣由天靈灌入一般,迅速補充之下,內力竟然也達到一個均衡。盈則外溢,不足自有天地補齊,正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李岩心中一喜,境界立破,腳下一沉,差一點跌入海中,連忙輕踩明月海潮,身形複起,一縷輕煙般西行而去,倒是驚得一些淺海水族隨波亂竄。


    李岩心知方才無意之中進入一種奇異境地,對於武功突破也好,甚或對於診治楊嵐內傷也好,都有奇效。隻是再努力去感悟方才那一刻時,怎麽也不能進入那種玄之又玄的心境,看來想要真正掌握這“天地之正,六氣之辯”,絕非朝夕可就。


    如此行進,大約半個時辰不到,已隱隱看到對方水寨。李岩不敢大意,他雖然進退自如,但此來是為了聯絡阿史那瑕,打草驚蛇就不好了。對方的水寨很有章法,不易著火的巨舟在寨牆外築成圍欄,窺不見寨內情況。雖已是深夜,船上燈火通明,人影綽綽,巡邏不斷,舟上弩箭、石炮張牙舞爪,顯然是防止敵船來襲。內裏留著一條條可走小船的水道,婉轉曲折,不熟道路的人進去了便如走進迷宮一般,一時三刻轉不出來,被對方高手圍上,隻有束手就擒一條路。


    李岩施展輕功繞了半天在寨南上岸,從陸上向水寨靠近,想來會安全許多,。誰知大老遠一看,水寨後端竟與一座堡壘連接在一起,應該是就連無心的無礙堡了。整個無礙堡黑沉沉得,似是沒有人煙一般。但李岩明顯覺得整個無礙堡就一巨獸張開的黑洞洞的嘴巴一般,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到了此刻也隻能是有進無退,既然進不得水寨,那便去無礙堡一探虛實,說不定運氣好,還能探聽到阿史那瑕的行蹤呢。李岩主意已定,拿出鳥糧將那隻用於傳訊的白鳥喂好,尋了一棵大樹連籠子藏好在樹冠之中,施展輕功來到無礙堡圍牆之外。


    無礙堡與流光城對峙已近二十年,多年間互有攻防,向來防備森嚴,是武林中有名的凶地。李岩絲毫不敢大意,在牆邊運轉內功努力感應院內氣息,一刻鍾之間行經兩撥巡邏武士,每撥五人,除了為首之人武功也都一般。想來也是,若是夜間巡邏之人都是高手,流光還不如趁早投降。所料不差的話還有兩名隱於丈許高處的暗哨,應是在房頂無疑,這兩人才是堡壘安防的真正屏障。


    李岩不敢大意,趁著又一撥巡邏武士過去,施展壁虎遊牆功,以胸腹吸著牆壁,悄無聲息地爬到兩丈高的牆頭,卻見牆上插著一排鋒刃,隻露出牆頭寸許,應是防備有人從牆頭入侵。這自然難不倒李岩,他全靠內力吸附,左手一指搭在鋒刃的空隙之間足以支撐身體,右手輕輕掰碎一塊牆磚,對著另一邊的牆壁輕輕擲出。這一下投擲的勁力正反相衝卻又往而不返,速度不慢,也未發出一絲破空風聲,正是“落梅風”的高妙手法。磚塊繞過應是藏著兩名暗哨的塔樓,擊在樓後牆上,深夜之中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塔樓燈光一亮,應是暗哨點燃了燈具,一名暗探躍出塔樓往發出響動處查看,李岩看到了另一人持著燈向下張望。


    眼見良機已現,李岩施展輕功,跨過兩丈距離,輕輕落在塔樓上持著燈的暗哨身後,在他“玉枕”上輕輕一點,右手扶著他輕輕放在地上,另一手已接住他手中那盞氣死風燈。樓下一隊巡邏武士也聽到動靜返回,與方下樓查看的暗哨交流幾句,又繼續巡視去了。樓下暗哨朝李岩嘟囔了一句:“估計又是隻夜貓子!”李岩“嗯”了一聲。


    那人一麵唧噥著“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一麵重新上來,見到李岩大吃一驚,張開嘴就要喝問。李岩早有準備,右手五指作虎爪狀放在他喉頭,連氣都發不出來,更別說呼喊了。那人臉色漸漸通紅,露出祈求神色,李岩稍微鬆手,左手輕輕一招,放在桌上的一隻瓷杯被他隔空取在手中,五指輕握,粉末從他手中簌簌而落。


    那人明了李岩的意思,就憑這一手,完全可以在他有所動作之前無聲無息將他斃於掌下,趕忙搖頭示意。李岩鬆開他脖子,輕聲說道:“我問你幾個問題,老實交代就放過你。”不等他表態,直接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一愣,小聲道:“梁阿大。”李岩道:“這是第一個問題,回答得很好。你是哪裏人士?”梁阿大又驚又喜,心道這麽簡單的問題還用你用武力威脅麽,趕忙道:“我就是楚州這邊的,晚間的時候看物比別人清晰些,堡主就讓我做夜間的暗哨。”李岩又道:“家裏還有誰啊?”梁阿大見李岩神色,顯然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趕忙道:“父母雙亡,剛娶妻不久,去年生了個兒子。”李岩摸出一串銅錢給他,道:“可喜可賀。隨著趙王來的突厥公主,恩,一個長得跟天仙一般的異族女子跟他的從人住在哪裏?”


    梁阿大正自歡喜,脫口而出:“就住在東……”忽地意識不妙,連忙住口,李岩道:“東什麽?”梁阿大想改口已來不及了,隻得道:“就住在東跨院。”李岩仔細問了一遍具體位置,將他一指點倒,故技重施,又問了另外一人,核對無誤之後,才出外沿途而行。


    無礙堡防衛森嚴,往來巡邏的武士自是難不住李岩,隻是內裏高手太多,萬一不小心被高手感知氣息,隨便有一個半個連無心那樣的高手出來,自己就要折在這裏。李岩回去取了白鳥,小心翼翼繞行,若非東跨院緊挨著水寨的話,他就可以在外麵繞進去。饒是他輕功高明,仍是觸動兩處暗哨,隻是躲閃得及時未被發現,才終於抵達。到了院內,遠遠看到布魯在院中放哨,輕輕喊了他兩聲,布魯見了他又驚又喜,趕忙帶他去見阿史那瑕。


    此時夜已頗深,阿史那瑕本已睡下,陡然見李岩來見,饒是她想來鎮定自若,心緒也有些激動難言,趕忙將他讓進屋來。布魯繼續出去巡邏,李岩問起崒幹,阿史那瑕說道崒幹應沈青衣之邀,在帳下聽命,因此是不在此間的。接著問道:“戰事將起,你怎麽有閑暇來到此見見我。”李岩笑道:“月餘未見公主,十分想念,專門跨海西來相會!”


    阿史那瑕啐了一口,道:“好吧,月餘不見,倒是油腔滑調了許多。那好,見也見了,會也會了,這便請回吧。”說著就要起身送客。李岩忙道:“哪裏哪裏,我是奉了師兄的軍令前來會見公主的。”說著遞上手裏的籠子,阿史那瑕早就看到這隻白鳥甚是伶俐可愛,笑道:“怎麽,這是順道給我捎來的禮物麽?”李岩忙道:“這是師兄馴養好的海鳥,若有緊急消息隻需將它放出,自會帶回島上。”阿史那瑕聽了,若有所思,將來若有這樣傳遞信息的渠道,豈非比驛站傳書要迅捷許多。


    李岩又道:“其實我是給你買了禮物的,隻是今日之事甚是機密,師兄唯恐走漏消息,不讓我回去取。”說著將在江都買的螺鈿漆盒的模樣給她形容了一下。阿史那瑕笑道:“早就聞聽江都漆器精巧,尤以螺鈿漆器為最,你倒是費心了。”李湛看著她,喜道:“你喜歡就好。”


    阿史那瑕又向他說了些這邊兵力布局的情形,天都集英館選出精英七百餘人,當然這裏的精英是有些水分的,但是能戰之人也應有五百之眾,統領乃是天都奪魁的沈青衣。另一撥卻是連無心招攬的江湖故友,約有二百餘人,都是江湖名宿,武功上要出眾許多。至於其他慕名而來,武功次一些的也有數百之多,另有堡丁若幹,我粗略看來不下數千之眾,不然也不能對抗流光如此之久。隻是連無心近年來參悟刀道,幾乎不再過問世事,故由他的大兒子連海天統領。隻是天都、東海兩撥勢力多有齟齬,即便宇文商居中調停,也是摩擦不斷,這倒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契機。此外還有五百射聲軍,算是宇文商的親兵,一旦交戰,隻怕這些人所能造成的破壞力要遠在那些單打獨鬥的江湖豪傑之上,還需注意。李岩一一記下。


    阿史那瑕又問起他白日是怎樣脫險的,實際當時好險,李岩將過程說了一遍,即便知道他終究安全逃離,說到船毀落水時阿史那瑕也是緊張得不行。最後才笑道:“你這人就是膽子太大了,什麽事都要插一腳,你可不知道天都這邊有多恨你。宇文信親下的詔書,若能拿住你不論死活,沒有官職的可以從羽林將軍做起,不願做官的賞賜黃金千兩。連褚北辰都要請纓出來捉你回去呢。”


    李岩聞言一驚,不由問道:“那你是怎麽脫離嫌疑的,有沒有連累到我師父?”阿史那瑕道:“還不是漣漪一力擔了下來,說道我隻是被蒙在鼓裏。在她力保之下,宇文信也就信了,畢竟我的金狼旗也被盜走了。他雖然懷疑,卻也沒有辦法證實。至於淩雲,宇文信倒是沒有為難。雖說你師父早已與你斷絕關係,但我總覺得宇文信的態度怪怪的。”此刻也無暇多想,李岩隻得說道,待此間事了,定要回淩雲一觀。


    阿史那瑕又說了些趣事,比如宇文漣漪也鬧著要來,宇文信怕他有閃失,怎麽勸說也不聽,便將她關了起來。宇文漣漪一氣之下以絕食抗爭,最後有人出了主意,說道天河正值汛期,維護河堤、賑濟災民還須得公主這樣的人才能鎮住場麵,宇文漣漪顧及天河沿岸萬民,這才罷了東行的念頭。李岩想起宇文漣漪認真賑災的樣子,不由露出微笑。


    兩人久未相見,一時之間竟似有說不完的話一般,直到後來阿史那瑕連連催促,李岩才依依起身,說道:“如有事情召請,隻需讓白鳥通知一聲,我再來便是。”阿史那瑕笑道:“有白鳥傳訊,還要你親來冒險做什麽?”李岩道:“那是不一樣的。”阿史那瑕笑而不語,半晌才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本領通天,滄海踏月的絕頂輕功創立者,自然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趕緊走吧,無礙堡到處都是高手,很有幾個人是跟連無心差不多的,一旦天亮被綴上了,看你怎麽走。”


    李岩點點頭說道:“你倒是會起名字,他們日間要給我這一路輕功起名為‘挾山超海’,跟你這‘滄海踏月’一比,意境上倒是落了一大截。早些年師父跟我說,要想在江湖上成名,光是靠武功高強是不行的,還要給自己高明的武功起個讓人一下子就能記住的名字,你這個‘滄海踏月’就足夠了。”


    阿史那瑕見他還要胡說八道,柳眉倒豎,佯怒著將他攆了出去。


    東跨院本位於崖上,斜斜向下連著下麵水寨。李岩有意在阿史那瑕下麵前賣弄輕功,從崖上直直衝出,借著地勢跨過水寨躍向海麵,眼瞅著中途勢盡,他在下麵大船桅杆上一踩,暗中卻用內力震斷船桅,借勢繼續前進,如此這般,連著斷了六艘船桅,稀裏嘩啦倒了一片,實是意想不到的收獲。崖上阿史那瑕看著他胡鬧,也微微露出笑意。


    李岩剛從第七跟桅杆上躍起,眼見就要入海,忽然一道淩厲的勁氣從下方斬上,將他踩斷的桅杆一刀兩斷,餘勢直奔他胸腹而來,截住去路。李岩雖身處半空,卻臨危不亂,一聲龍吟,“濤生雲滅”攜帶強烈劍氣硬撼來勢。錚然一聲響,兩股勁力相撞之後四溢,將還未落地的桅杆截成數段,李岩也被這股鋒催刃折的勁力震得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鬥,順勢看到船舷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四處燈光之下看到一副甚是威嚴的麵孔及拿在他手中的一把烏沉沉的大刀,心想近日來順風順水,終究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李岩不敢戀戰,借力入海,施展‘滄海踏月’幾個起落之間已脫離弓弩石炮攻擊範圍,漸漸在遠處發白的天光中消失不見。阿史那瑕見他脫險,也回屋去了。


    年輕男子看著李岩遠去背影,沉默一會收刀入鞘,頭也不回道:“這就是你日間說的李岩麽,武功可比你描述的要高一些。”他背後那人走上前來,燈光下麵容俊秀,態勢從容,絲毫沒有大敵逃脫時的緊張,正是沈青衣。沈青衣與刀客並肩而立,緩緩說道:“我已經夠抬舉他了,沒想到仍是低估了。”


    刀客點點頭:“確實出人意料。不過來日方長,我這口刀,終究是要與淩雲劍法一決勝負的。”沈青衣道:“小弟便預祝連兄來日旗開得勝。”原來刀客便是無礙堡的少堡主連海天,他又問道:“傷亡如何?”沈青衣笑道:“隻是斷了幾根桅杆,砸傷了三個人而已。我早就說過,世上最容易對付的便是這種自命俠義的人。若是崆峒老怪的話,這下子傷亡就大了。”


    連海天卻道:“那也未必,崆峒老怪那樣的人永遠也成不了氣候的。李岩這樣的人,必須在成氣候之前做掉。待得他有風雲佐使,就會知道這樣的人有多難對付了。”沈青衣訝然道:“想不到連兄的見識這般異於常人,卻與在下不謀而合。”連海天去不理他,轉身離去,中途頓住,頭也不回說道:“家父近年來專心於刀法一道,我也差不多,我那二弟也不成器,待得流光一破,無礙堡便要西遷,無論沈公子所圖何事,都不再與我等有關。家父之前的朋友個個桀驁不馴,得罪之處,還請沈公子見諒。”說這不待沈青衣回答,徑直前行。沈青衣道:“還請放心。”


    看著連無心這個平素沉默寡言的大兒子、無礙堡的少堡主,沈青衣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如畫江山,草莽之間隱藏著這般多的英雄豪傑。看起來,當前這個時代隻怕比師父常常懷念、描述的二十年前還要精彩得多吧。楊嵐、嶽東方、李岩、連海天,這些人都當得一時之秀的稱號,也許在未來的漫長歲月中,這些人都會是自己最好的敵手。隻是遠方的重重天幕之中,像這樣的堪與匹敵的對手究竟還有多少,隻怕這蒼茫天地自己都不知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烽煙江湖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負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負雨並收藏烽煙江湖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