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不便多說,一進屋樓明月就問他們有什麽發現沒有。李岩將亂葬崗上的情形說了一遍。樓明月道:“你做的是對的,雖不知道關鍵所在,但那一麵屏風必然非同小可,日後或有用得著的地方。”李岩又說了嶽陽的事情,這倒是個意外了,樓明月也說不準是福是禍,不過看他也不像是壞人,也就先放一邊。


    之後也沒有事情,李岩一麵細想案中關節,一麵教授楊霞武功消磨時間。原以為一天又要這般平靜過去,誰知下午傳來消息,靈寶皇子在太政大臣府上遇刺,眾人一聽神色大變。靈寶皇子一直對他們這些中土來客禮敬有加,又不是出於兩國之間那種五分利益三分客氣二分親近,乃是十足十的將他們當成友人、長輩一般。


    樓明月當即帶了李岩等前往藤原義平府上,到時藤原紀平及一眾家將都在,七嘴八舌在討論該如何報複。藤原義平坐在正中,臉色陰沉得如同密雲不雨的天空一般。樓明月問道:“不知靈寶皇子現在如何了?”藤原義平懶得回答,還是藤原紀平道:“肩上中了一刀,傷勢頗重,現在還昏迷不醒。”


    李岩聞言說道:“可否允許在下等探望一番。”藤原紀平看了長兄一眼,才道:“橘先生正在照顧他,還是莫要打攪了吧。”樓明月歎了口氣,隻道藤原義平終究還是在懷疑他們,無奈之餘,拿出一瓶薛神醫調製的金瘡藥遞給藤原紀平,說道:“這是中土治理外傷的藥物,效果頗佳,或能有助於皇子痊愈。”藤原紀平接了過去,至於用不用誰也不知道了。


    這時一名武將跳了出來,大聲道:“源氏太過分了,請家主發令,屬下這就帶一隊人馬,去將源清嗣一家殺個雞犬不留。”藤原紀平斥退了他,對藤原義平道:“兄長,此事隻怕還有蹊蹺,千萬三思。不如將事情經過報與王上知曉,請王上定奪為妙。”藤原義平道:“也好,我這便進宮去,凡事定能說個明白。紀平你與我一起吧,至於幾位貴客,就在家中好生休養。”


    正說話間,使者來報,說王上傳中土來的貴客進宮見駕,太政大臣若無事的話,可攜靈寶皇子同往。藤原義平看了樓明月一眼,心中疑惑為何他們又能為王上所知。隻得讓使者通傳,自己隨後就到。接下來吩咐準備馬車,同藤原紀平一起帶上重傷昏迷的靈寶皇子,由橘神武與另一名五十來歲的武士護衛,直奔平安宮。


    樓明月他們被安排在另一輛馬車中,還有重兵護送,其實就是防止幾人逃走。李岩與方晴羽對視一眼,真打起來二人倒是不懼,樓明月與九娘母女可就不好辦了。橘神武與那名武者看著都不是善茬,要突破二人封鎖擒拿藤原義平做人質也確實有些難度,隻能靜觀其變。


    平安宮布局倒是與天都皇宮格局相仿,據說是完全模仿大唐西京皇宮,甚或連名字都一樣。隻是西京早毀,李岩卻是無福得見。倭國政事都由攝政關白代為處理了,處理政務的大殿反倒成了擺設,倭皇也直接讓他們進了後宮見客之處。


    李岩一行終於見到了號稱天照大神血裔的天皇,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神情氣度乃至樣貌比起宇文信都差了好幾個檔次,當真看不出來他這大神的血脈到底優良到什麽程度。天皇旁邊隨侍著一個身著法袍的老者,雙目看似渾濁不堪,打量李岩的一眼卻有精芒吞吐,顯然不是常人。另外還有兩人,一個笑嘻嘻的正是嶽陽,還有個挺拔俊秀的年輕人,他們卻沒有見過。


    倭皇顯然還不知道靈寶皇子被刺的事情,臉上洋溢著笑容,請他們入座,專程與東來的樓明月等人敘了話,這才問起靈寶為何未來。藤原義平道:“臣下本就要來找王上說起此事,恰巧王上召喚,也就來了。靈寶被刺,就在外麵車上,性命能不能保還不一定呢。還請王上做主,重懲真凶。”


    倭皇聞聽,臉上不但沒有惱怒之色,卻有股似是恐懼的意味浮了上來,半晌才道:“來人,速將靈寶接進皇後宮中,傳醫師診治。“眼見一群女官七手八腳將靈寶皇子從車上抬下,送進後麵安置妥當,倭皇才又問道:“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大膽,太政大臣可心中有數?”


    藤原義平道:“旬日之間,內大臣、小兒、靈寶皇子皆受刺殺,起始刺客還做出弓削妙所為的假象,到了最後直接派人光天化日之下刺殺靈寶,是可忍孰不可忍!”倭皇聽他如此說,神情上倒是有些輕鬆,說道:“原來竟是人為,我還一直以為真有什麽鬼魂作祟呢!看來晴明之前所言不差,當真是青出於藍。”一麵說一麵看著身側那個英挺的年輕人,應該就是他口中的晴明了。


    年輕人趕忙施了一禮,口中道:“平晴明謝王上誇獎,隻是臣下不敢居功,還要多虧了老師的指點與嶽道長的協助,才有了纏繞平安京二十餘年的弓削妙怨靈根本就不存在的推論。’”他這麽一說,整個大殿似乎都明亮了幾分。倭國篤信神鬼,二十年前弓削怨靈掀起軒然大波,一直都是眾人不敢提起的禁忌。好在蟄伏已久,誰知近日又起波瀾,連出命案,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平晴明身為陰陽師大家道虹法皇的親傳弟子,恰又逢精擅中土符法的嶽陽東來切磋技藝,合力之下推演,又多訪遺跡,當真未發現任何怨靈跡象。此時說了出來,二十年間籠罩在平安宮上空的陰霾似乎終將散盡。


    倭皇似對靈寶皇子也沒有多少感情,最擔心的答案沒有出現,自是在眉宇間洋溢著一股喜氣,李岩看了厭惡不已。


    藤原義平卻是無暇想那麽多,直接稟報:“日間刺客在臣下家中刺殺靈寶皇子,若非橘大師及時發現阻擋了一下,皇子此時早就有沒有命了。刺客眼見暴露,就服下準備好的毒藥,當場毒發身亡。臣下見他死前似在吞咽什麽物事,仔細搜索,從他腹中搜來此信,才確定了究竟誰才是幕後黑手。”


    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個布帕,鄭重打開,裏麵是一張團成一團之後又展開的書信,上麵都是血跡,遞給倭皇。倭皇聽說是從人腹中剖出,不由得一陣惡心,趕忙道:“法皇代我一觀即可。”旁邊老者應是道虹法皇,從藤原義平手中接過書信,仔細端詳,也不過是個字條而已,上麵寫著“既然行藏已經有暴露之相,須得謹慎小心,千萬不要被抓住把柄,報完最後一次信息,迅速撤離,並將靈寶皇子……”後麵一截卻是沒有了。


    道虹法皇看著字跡頗為熟悉,心中一凜,不敢多說,看向倭皇。倭皇不明所以,繼續問道:“怎麽了,你們發現了什麽,直說便是。”


    藤原義平哼了一聲:“字跡明顯就是源清嗣的。臣下也查了刺客的身份,確實是源氏一族之人,本名源朝義,十多年前改換姓名潛入臣下府邸,若非此番暴露,誰知道還會潛伏多久。”說著又呈上了一些物證,無非是刺客被挖出來的生平事跡以及各個時期的身份證明。


    李岩卻是有些懷疑,靈寶皇子剛遇刺不久,藤原義平就將刺客資料查得如此詳細,若說他不是早就掌握了這些信息,還真難以相信。周邊的道虹法皇與平晴明顯然也想到此節,隻是畏於藤原義平之勢,不敢明說。


    倭皇雖無能,卻也不糊塗,仔細看了半天說道:“刺客是源氏之人不假,隻是字條少了一部分,到底左大臣如何吩咐刺客行事卻沒有了下文,據此來讓我做主懲治,隻怕也有不妥吧。”


    藤原義平怒道:“源朝義接到源清嗣書信在前,刺殺靈寶皇子在後,若說信上不是如此吩咐,又有誰能信?這麽說王上是懷疑臣下蒙騙,刺殺之事子虛烏有了麽?”他為攝政關白,威勢素著,這麽一來倭皇當真不敢說什麽了。


    平晴明見勢不妙,趕忙道:“王上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太政大臣與左大臣都是股肱之臣,又分別是皇後與中宮的父親,既是國事又是家事,自然要慎重一點。”他這番話說得很有道理,藤原義平也不能倚老賣老,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倭皇,口中道:“王上再看此物。”紙張深有特色,樓明月等大老遠一看,便知是那夜刺客給方晴羽的留書。


    藤原紀平的書法倭皇自然是識得的,卻不明白是何意。藤原義平解釋道:“自打本多法師故去,小兒遇刺之後,來自於中土的幾位貴客便一直操心此事。故刺客在前夜對幾位貴客進行了刺殺,隻是貴客武藝高強,此刻沒有成功,才留下此書進行恐嚇。貴客轉而將此書交與臣下,不知陛下看了作何想法?”


    倭皇一時腦子轉不過來,直直看著藤原紀平,說道:“這上麵的字跡不是內大臣的麽?雖然略有變化,但內裏根骨朕是不會看錯的。你們同殿為臣,又是兄弟,自行解決就是了,又何必對簿於朕麵前?”


    藤原紀平也是一愣,走到近前看了,又想起藤原義平方才所言,大吃一驚,忙道:“臣下絕未做過此事。”又對藤原義平說道:“平時我雖對清盛要求嚴格了點,也是奉兄長之命,即便清盛對我多有怨言,畢竟為骨肉至親,我豈能下此毒手?還望兄長明察。”


    藤原義平冷笑道:“我自然不會懷疑是紀平做的。此事對手設計得甚為巧妙,用了隻有紀平才有的禦賜宣紙,又做出紀平極力改了筆跡的模樣。他知曉貴客在極力尋找凶手,字條留給他們必然會交到我手中。隻是為了讓我在盛怒之下不及細想,出手對付紀平,以到達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聽他如此說,樓明月、李岩等人麵麵相覷,真是沒有想到小小一張字條中隱藏了這麽多東西,怪不得藤原義平對他們態度大變,說不定當時便是懷疑他們與幕後主使有勾結。這一下子什麽都說得通了。


    倭皇聽他這麽一說,也沉思起來。藤原義平接著說道:“臣下也不是憑空冤枉源清嗣。臣下年事已高,日後藤原氏就仰仗紀平、清盛為王上效命。紀平在九州巡狩時被盜賊襲擊,在難波京又遭遇會使用‘陰陽法陣’的高手行刺;清盛更是死得莫名其妙;之後刺客又使計策離間,想讓臣下出手對付紀平,他好坐收漁利;最後皇後所生的靈寶皇子又逢刺殺,刺客又是源氏一族之人。這一係列的舉動,也就源氏有動機,也有實力來完成了。臣下豈能不懷疑源清嗣?”


    倭皇終究不傻,心中已然明白,此間不但包含了臣屬間權勢之爭,還包含了下一任天皇的繼承權之爭。他曾從中土獲得過一定的帝皇禦下之策,臣屬之間隻有互相爭鬥,才能給予帝王掌權之機。因此一麵安慰藤原義平,一麵說道:“太政大臣操勞國中之事,竟然還有人陰謀傷害。我這就仔細查證,不管是誰為幕後主使,定不會饒過他。”說著一招手,讓人抬上黃金百斤、錦緞一匹、雙耳秘瓷瓶一對賞賜給他,既示安慰,又示榮寵。李岩斜眼觀之,無非是這一次商船運來的物事,不知怎麽又變成貢品封於內庫了。


    藤原義平見狀,歎了口氣,躬身說道:“既然有王上做主,定能住持公道,為小兒報仇雪恨,臣下靜候結果便是。臣下近日來身體有恙,這便先回去了,有事情王上隻管吩咐紀平去做。”說著不顧倭皇再三挽留,自行下去了。


    橘神武一直隨著藤原義平,待出了宮門才道:“僅憑王上幾句話,家主這便放過源氏了麽?”旁邊那名年老武者沒有隨藤原義平入宮,隻是在宮門等候,聞聽此言,也道:“向來聽聞王上最喜平衡之道,他來管的話,隻怕永遠也不會有結果,頂多在哪方弱勢的時候幫扶一把。”


    藤原義平冷笑道:“我自有計較。有些事情,做的話隻需要有個借口就是了,王上的態度並不重要。我來鬧這麽一下,將來不管做什麽,國內之人不認為我是犯上作亂,那便足夠了。”他此言可謂大逆不道,隻是倭國向來如此,攝政關白所掌權勢又哪裏是僅僅靠著天照大神血裔登位的倭皇能比的。


    二人瞬間明白怎麽回事,老者肅然道:“既然家主之意已決,但有所命隻管吩咐,天草狂四郎無有不從。”原來這名年老武者竟是有“扶桑劍聖”之稱的天草狂四郎。藤原義平道:“不必著急,我今日入宮見駕,源氏肯定是全神戒備。待過幾日鬆懈下來,咱們再根據情況而定。有天草先生與橘先生在,想來也不會有太大困難。”天草狂四郎傲然道:“有橘先生在旁牽製,便是道虹法皇老夫也未必放在眼裏,源氏再強,能有強過道虹的人在麽?”三人一麵討論一麵走遠。


    倭皇看藤原義平出去,又安慰了藤原紀平幾句,才對樓明月說道:“早聞平安京來了些上國人物,一直想要見麵卻又無緣。早間嶽道長說在外遇到李、方二位,一見之下,回來時說道絕非凡俗,孤欲要相見之心更是迫切。這才不顧唐突,去太政大臣府上邀了幾位前來,還請勿怪。”


    樓明月趕忙道:“若是使者的話早就該來拜訪王上,可惜我等隻是普通客商,來此間隻是辦些私事,能得到貴國太政大臣、內大臣悉心照料已是意外之喜,豈能再望其他。此番得見王上也是幸事,可惜如今已身無長物,欲要貢獻也不可得了。王上若有什麽需求是中土所有,隻管吩咐,下次回返,自會帶來。”倭皇聞言大喜,當即說了一些,無非是紙扇、銅鏡、瓷器、綢緞之流,樓明月一一記下。


    之後倭皇又問了些中土風物,幾人一一道來。樓明月閱曆豐富,十多年間行商足跡幾乎遍及整個江南;李岩前些時日在盧先生處讀了不少書,又多與言,見識也自不低;方晴羽博學,熟悉中土詩文典章。這幾個人聯合起來,將整個中土說得遍地錦繡一般。不過也是事實,即便中土今非昔比,其繁華也不是這個小小島國可以比擬的。倭皇聽了頗為沉醉,道虹法皇修為精深,但不斷顫動的雙眉也顯示出神往之意。至於年輕一點的平晴明就更是不堪,不斷仔細追問他們所描述的塞北黃沙、江南疊翠、中原雄渾,或者著衣家居細節、常用器物詳情,間或方晴羽以詩文代替解答,倒是更讓他傾神。


    嶽陽看著三人將殿中之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讚歎,果然不愧是商人,僅這一點還怕貨物賣不出去麽?仔細一想,他們描述的確有獨到之處,自己聽了都有前往一觀的想法,更何況這些化外之人了。


    說到後來,又說起了飲食習慣等。藤原紀平是見識過九娘的技藝的,連連誇讚了中土飯菜、茶藝,說道有機會定要嚐一嚐九娘的手藝。倭皇大喜,說道擇日不如撞日,那便今天吧。申時將到,也是日間第二餐準備之時,就麻煩九娘整治一桌飯食,整個平安宮內涉及膳食之人都歸她節製。樓明月很是大方,直接吩咐九娘前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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