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著急也是無用,李岩隻等撿了目前能掌握的“捷徑”練了起來,隻求在對敵中用上不至於生疏。其實麻煩就麻煩在五髒生成的真氣屬性各不相同,比如要生出最強的火之真氣,其途徑是從土至金至水至木至火的生成過程,最強水之真氣要從木至火至土至金至水,本身生成路徑不一,再到最後的搬運發招,經脈運轉路線當然繁雜無比,拿出去給人練這等繁複的內功,即便知曉是絕學隻怕也會有很多人放棄修煉。李岩雖認真記憶練習,畢竟任何事難免出錯,有次凝好水之真氣,本應是入肝合流,一時大意下灌入了心髒,水火不相容,衝突之下差一點連心跳都沒了,把周邊眾人嚇個半死。


    臨近傍晚,方晴羽突發奇想,說道:“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中的要穴咱們基本都嚐試過了,或者可以考慮下對經外奇穴的應用。雖說不在經脈之中,畢竟還是會有溝通之能。隻是咱們習武之人少有涉及經外奇穴的,這方麵我卻是有些匱乏了。”


    李岩一下子醒悟過來:“不錯,我修習道正大師傳授的真言法印,其中講到五脈七輪,裏麵的‘眉輪’對應的‘印堂穴’就是經外奇穴,也能貫通流轉氣力,你這個設想是有道理的。隻是想要有所進境,還要回到流光之後去請教薛神醫了,想必他還是熟悉哪些經外奇穴可用的。”


    此時李岩將行功脈絡爛熟於胸,再碰上平晴明的五行式神隻需憑借輕功身法躲避攻擊,循機集結單一屬性的真氣,找到相克屬性式神,一舉便能破之。他暗暗打定主意,到時候定要看看這個東瀛的天才究竟還藏了多少私貨。


    由於下午李岩與方晴羽精研武功,申時的飯點也過了,便由九娘親自下廚,為他們整了幾道小菜,又拿出一瓶中土帶過來的酒倒上。屋內一燈如豆,親朋圍坐,外麵風雨如晦,更襯得室中溫馨。


    樓明月歎道:“也不知多久沒有這麽悠哉過了。要是最後沒有找到或者說沒有說服卓神醫回流光,豈不更顯得咱們便是來此間修養的麽?”李岩笑道:“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收獲。且不提此來所賺軍費,姑姑莫非忘了我的傷勢是怎麽好轉的了?有卓神醫固然好,沒有卓神醫,也未必治不好師兄。”


    樓明月一喜:“你有幾分把握?”李岩道:“這個也難說,畢竟我隻給自己治過傷,還是在道正大師的幫助下。不過為師兄治傷的話,也並非我一個人啊,莫忘了還有薛神醫。這當然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最好還是能帶卓神醫回去。”


    方晴羽道:“說了一圈又轉回來了,喝酒。”說著舉杯邀飲。


    李岩端起酒杯,略一沉吟,說道:“法皇夤夜來此,有何見教?無論如何,遠來即是客,難得有遠方的好酒,進來喝一杯吧。”房門無風自開,遠遠看著道虹法皇站在門外丈許處,略略點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好似輕微邁步,已進入室內,在桌旁坐下,房門又自動關上。


    他看著李岩為他眼前空杯斟酒,問道:“你知道我今日要來?”李岩笑道:“我隻是想,萬一有客人來了怎麽辦,因此一直備了隻空杯在此。”道虹不讚同也不懷疑,隻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閉目細品,才道:“好酒,二十餘載未曾嚐過了。你可知我來此何意?”李岩道:“想來不是來找我敘舊或者打聽什麽遠在中土故人的訊息的。”


    道虹法皇啞然失笑,對方竟將自己此來準備好的借口通通說破,也不再廢話,直接道:“我今日是特地來抻量一下你的武功的,你可有心理準備?”方晴羽道:“法皇十拿九穩的話,為何不在大庭廣眾之下擊敗他,此時此間,可未必能揚得了威風。”


    道虹法皇不理她,隻是對李岩道:“你是如何看我的?”李岩繼續為他斟了一杯酒,說道:“你此來,隻是為了讓我等知曉,東瀛也有自己的武道宗師,並非是任何人都可以小看的地方。之前我與令徒,與天草前輩比試,並未取得勝勢,甚至兩番比鬥都是我負傷,前輩何以認為我會小看東瀛高人?”


    道虹法皇又是一飲而盡,目光灼灼盯著他不語。李岩也不再多說,其實有些東西也不必多說,國與國之間,種族與種族之間,一旦碰麵交鋒,心理上所產生的的對立,乃至從對立所衍生的自尊,絕不是憑借友好的托辭可以泯滅掉的。道虹法皇此來,便是決意要以自身功法壓得他在此間抬不起頭來,從而不會升起對倭皇、對這個國度的不敬之心。


    李岩明白,這一戰應是在他名義上打平,實則戰勝平晴明時就埋下了引子,今日擋得住天草狂四郎全力一擊更是誘因,而真正讓道虹決意前來的便是他對倭皇發自內心的不屑。想了一下,說道:“我已明了法皇何以有此決斷。今日之事算我失禮,但話說前頭,我敬重法皇,並不代表一定會敬重法皇看重之人。此番法皇更是獲得我的尊重,卻並不能改變我對貴國王上的看法。”


    道虹法皇道:“今日我便來討教中土名門弟子高招。”旁邊樓明月與方晴羽想不到他竟如此幹脆,都想他既然見識過李岩出手還能坦然前來,再想他“法皇”之名,隻怕是不輸於降魔聖使的,本要繼續用語言擠兌住他,卻被李岩抬手製止。


    李岩放下手,向道虹法皇說道:“怎麽比,還請法皇劃下道來。”道虹法皇對他認可程度再高一層,隻是心中決意更是堅定,說道:“我以陰陽師身份取得法皇之名,最強技藝便是這一身陰陽術法。對上公子也不敢托大,便以此請上國高士品評。”


    說著他隨手一招,滿室生風,身形恍惚隱入暗中。之後他聲音傳來:“今夜隻與李公子對決,其他人自行從門戶出去便是。”聲音空空蕩蕩的,如同發自房屋四周一般。李岩此時已看不到樓明月等人,更是看不到道虹法皇真身,聽他口氣竟似此法隻對他有效,並未影響到他人,一麵運真氣護住周身重要經脈穴道,一麵說道:“姑姑你們先退到一旁。”也不管她們聽沒聽到,凝神去搜索室內活人氣息。人需要呼吸,人體氣血需要流轉,產生的動靜雖然輕微,卻不能瞞過內功高深之人。即便是胎息高手,也是以身體毛孔代替了口鼻,從外界獲取人體所需,與當真空無一物是有絕大區別的。


    然而無論李岩如何探察,他這一路以感應氣息靈敏著稱的心法竟然沒有發現任何生人氣息,便是樓明月、方晴羽他們的氣息也沒有感受到,就如同他被剝離到一個完全獨立的空間。他立刻便想到了“陰陽法陣”,當機立斷,結法印,吐真言,拿出當日破除平晴明禁錮的法門,靜心真言配合著降除心魔、體察大道的手印使出,以他近日來對這門功法的體悟,比起對敵平晴明時的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真言法印施展完全,李岩本以為道虹法皇的法陣定然會被一掃而空,至少也能鎖定對手身形,或者能鎖定到樓明月她們中任意一人,也可以之為坐標脫離法陣。然而一切似乎都未能發生任何改變,房間還是那個房間,依然一個人影也無,隻有一股未曾停息的風在室內盤桓不休。


    道虹法皇的聲音如同居高臨下的神祇一般發出:“公子可曾看出此陣奧妙?若不能解,此戰便算我勝,今後不再糾纏。”李岩道:“何必著急。”道虹法皇歎道:“或許有時間的話,你確實能悟透此陣,然則你以為我會讓你靜心思考麽?”話音甫落,一股淩厲之極的風刃完全沒有任何規律地卷來,登時將室內割裂成無數空間。李岩“濤生雲滅”錚然出鞘,長劍在身周劃出一個渾圓,軌跡閉合之後正好將刮來風刃盡收其間,乃是一招“天地為一”,取法於“天地為爐而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而萬物為銅”,攻勢不強,於守禦一道卻有包藏宇宙、容納萬物之機。


    隱隱聽到道虹法皇說了聲“好”,收納於劍圈中的風刃相互激凸起來,似要掙破長劍生成的牢籠,同時室內風刃越發密集,鋪天蓋地一般向李岩攻去,任你吸納包藏,終究會有上限,究竟是劍爐融盡風刃,還是風刃撐破劍爐,便要一見分曉。


    李岩長劍轉動,不停消融劍圈內勁氣,隻是外界的風刃仍是無窮無盡一般襲來。雖說自己氣脈悠長,便是撐上個把時辰也未必會力竭,但觀風刃餘勢,也知絕非一時可衰。這樣相持下來,時間越久,李岩越是不懼,道虹法皇尋他對決,是要在“技”上勝他,若是憑借多了他幾十年的修行勝之,即便敗了也不會心服口服,這也是道虹法皇絕不願意見到的。


    又是一波密集風刃襲來,李岩長劍再轉,欲要來個鯨吞海吸,忽然被他圈在劍間已然消融的勁氣陡起,原本無數散碎風刃消解後的氣息匯聚成一隻巨大的風刃,猛烈反噬。內外交擊之下,一股扭曲的大力從李岩臂上傳來,長劍便要脫手飛出。李岩完全不能理解緣何普通氣流會出現這等異狀,無暇多想,身體在空中數個翻滾,消弭劍上傳來巨力之餘,也在不斷躲避四麵襲來風刃。


    隻是風刃終究太過密集,“嗤嗤”數聲,長袖衣襟已被劃出數條裂縫。其中一條裂縫斜過前襟,若是躲避稍慢,隻怕已被開膛破腹了。李岩驚出一身冷汗,隻是局勢已不容許他多想,因為淩厲風刃仍在綿延不絕襲來。


    李岩不敢大意,使出一招“天風海雨”,長劍灑出一片星海,點點繁星分別迎向來襲的風刃,兩相交擊之下盡數消解。然而這次變化更速,方被他消解的勁力瞬息之間又凝聚成更強風刃襲來,李岩又是狼狽萬分躲過。


    道虹法皇的聲音再次傳來:“如此下去你便是有敗無勝,此時認輸即可,免得纏鬥下去誤傷了你。我又不會將此事向外宣揚,於你威名無損,又何必堅持。”說話之間,攻勢仍是未曾停歇。


    這一場戰鬥當真古怪無比,李岩從為遇見過這般看也看不見、感應也感應不到的對手,因此所有的反擊之法都沒有效果,隻能迎接對手攻勢。而對手攻勢也不像中土高手的內家真氣,更像是天地間的流動之風,隻是淩厲得多。漸漸覺得內力消耗速度遠快於常時,真氣運轉也越來越是遲滯。李岩知道一定是有哪裏不對,但怎麽也說不清楚到底為何。


    心知不能再被動下去,李岩強提真元,凝於劍上,長劍熒光流動,登時變得無堅不摧,合身向室門衝去。他打定主意,無論怎麽樣,先衝出這棟被對手施下法陣的房子再說。既然以真言法印試過,想來也不是“陰陽法陣”那等顛倒陰陽、迷失方位的陣法,應是能以力破之。果然長劍刺出之時,李岩感受到劍上傳來一股粘稠已極的勁力纏繞劍身,感覺如同陷身泥潭一般。他不驚反喜,至少確定了對手的攻勢必然限定在這個設定好的空間中。


    李岩力聚劍身,要拚力斬破屏障脫離,同時長袖揮舞,迎向身後襲來風刃。風刃一震即散,長劍隱隱感到一股反彈之力,李岩順勢抽回,一個筋鬥翻出,順勢衝向旁邊的窗戶,便要穿窗而出。


    道虹法皇冷哼一聲,李岩立時感到身周空間收縮,窗前的韌力更甚,劍不能破,一彈之下將他逼回。不待李岩思索,無數風刃紛至遝來,直接讓他應接不暇,躲得狼狽已極,衣襟又被切下一片。他確實沒料到道虹法皇關於這個密閉房間的防護竟然渾然一體,一時間連反手之力都沒有,被逼得上躥下跳,躲避攻勢,好一會兒才挽回頹勢,但如何突破還是一籌莫展。


    與這麽一個完全看不見摸不著且力道無有窮竭的對手都下去,當真會消磨人的鬥誌,李岩漸漸想到師父形容過的先天高手之境。先天高手已能體悟天地之道,並結合自己的功法操控利用這一部分天地之道,從而在自己施展功法之時,於自身周圍生成屬於自身的領域。在此領域之內,自身功法之效無限放大,敵手本來運轉自如的功法卻會受到影響。比如“負天絕雲”以體察入微著稱,到達先天之境之後,身周敵手真氣動向皆能為其偵測,再不存在偽裝之招。李岩武功雖未至先天之境,但多次對敵中已漸漸能利用這一特性洞察先機了。


    隻是道虹法皇是先天高手麽,他已經有自己可以掌控的領域了麽?若不是的話,何來這等生生不息的功力勁氣?


    “生生不息”四字一現,再結合嶽陽近日來對他的叮嚀囑咐、越規傳功,以及東瀛陰陽師掌控功法的特性,李岩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這根本就不是什麽先天高手的領域,而是五行相生而成的力場。


    至於如何測定究竟是那一種五行之力,李岩自有妙法。他不再進擊,隻管躲閃,同時以攢簇五雷之法集聚五行真氣。他本身功力真氣並無屬性,本就是一種五行均衡的狀態,如此一來集聚真氣的速度也會一模一樣。李岩內視經脈髒腑,五行之火的凝聚速度明顯要快很多,而五行之土凝聚之速又慢了許多。依照生克之理,此間領域明顯是易於生火又克製生土的屬性,除了木相又有何物?


    李岩髒附間真氣轉換,自水而起,至金而止,所有真氣盡數轉化為克製木相的五行之金,運至劍上之時,“濤生雲滅”震顫不已,不斷發出金屬錚鳴,劍上薄暮一般熒光再附上一層鋒銳白色,卷起一片浪濤,迎向襲來風刃。兩相接觸,原本隻是綿延不絕勁氣卻無甚突出的風刃一觸即潰,李岩信心大起,再次人劍合一,刺向封門的氣場。


    破除風刃之後,李岩信心大漲,原本以為這次定然能一劍功成,誰知劍落處,勁力沒有任何落在實處的感覺,原本因長劍割裂風刃而產生的動蕩盡在李岩一劍之後恢複平穩,甚至堅韌猶有過之。發出這一劍之後,他也有一些後繼無力之感,就如同外麵氣場將他發出的勁力盡數吸收了一般。


    而在這一擊之後,補足了氣場的道虹法皇攻勢更加猛烈起來。李岩受到的打擊更多是在心理上,卻足以讓他手足無措,雖能勉力抵擋,但找不到破解之法,無疑算是輸了一籌。隻是他心誌堅強,幾次麵對強過自己的對手也都會盡心竭力尋找對手破綻,此時豈能輕言放棄?凝神欲要再戰,忽然感覺到周身氣場壓力陡降,轉瞬之間煙消雲散,之後就看到道虹法皇呆呆站在門外,耳邊也傳來不絕於耳的喊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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