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李岩看了一會兒,才道:“果然不愧是英雄出少年。你小小年紀已有了這等修為,難怪右京不是你的對手。”其實二人已非第一次見麵,隻是這次他才算認真認識了李岩。李岩忙道:“晚輩與令徒比武,其實落了個兩敗俱傷,隻是晚輩自幼皮糙肉厚,恢複得快了些,實在沒有什麽值得誇獎的。”


    天草狂四郎又盯著他看了半天,見他神色中確實沒有戲謔嘲笑之意,才道:“勝而不驕,你有今日成就,絕非幸至。我問了神樂對戰的過程,他對你推崇備至,說道假以時日,便是能與我並駕齊驅的高手劍客。我這才見獵心喜,趁你回國之前切磋一下劍道,省得成來年之恨。”他以前輩之尊,此番說“切磋”二字,當真是給足了李岩麵子。


    李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前輩賜教,乃是榮幸。”對麵這名刀客宗師所有鋒芒斂於鞘內,沒有外泄一絲氣息,僅此一項,已非凡俗,不由得他不服。


    天草狂四郎點點頭:“進招吧。今日我以‘斬天流十方居合斬’來對你,過往此招出則見生死。若是我高你太多,尚可做到收發自如。隻是看如今形勢,我確實未必做得到了。你自己要小心便是。”他語氣誠懇,並非什麽攻心之術,隻是讓李岩提高警惕而已。


    李岩見他踞坐的姿勢,就想到了那日神樂右京最後使出的招式,當真有擋者披靡之威,以虛招相應定然是不行的,隻能如同上次一般以強破強了。他緩緩抽出“濤生雲滅”,“負天絕雲”真氣附於劍上,登時裹了一層晶瑩霞光。


    天草狂四郎眯眼看了一會兒說道:“好劍。敢問何名?”李岩正色道:“此劍名為‘濤生雲滅’,李岩恃之請教!”天草狂四郎道:“風生濤起,浮雲舒卷而滅,劍好,名字也好。我之劍名為‘三池光世‘,乃是東瀛當世名劍,鋒銳無比,你要小心了!出手吧。”


    李岩見他踞坐之姿,隻覺得對手渾身破綻,卻又無從下手,出劍便使了一招“八千春秋”,這一招以控場為主,攻擊為輔,向其他招式轉換時又自然靈活,李岩向來是不知出什麽招,那便出“八千春秋”。


    天草狂四郎感受到對方劍氣中蘊含的內力,長劍似不動而動,所經之處留下的軌跡如同實質,好像蜘蛛織網一般。心知若是讓對手將整個空間布滿劍氣,之後自己無論如何出招,定然被對方窺得端倪。口中道了聲:“好!”生平少有地被對手逼得不得不出招。踞地的左腳使力站起,右腿向前一邁,一下子就行過了五六步遠,同時右手抓住刀柄,猛然發力,似有一股精芒隨著刀鋒掣出。刀鋒一出,已完全鎖定在李岩身上,刀光流轉,除了刀身之外,沒有任何勁力逸出,直直向李岩劈了過去。這一刀的威勢,莫說對麵站了一個人,便是一座城池,一座高山,也要一刀劈成兩半一般。


    李岩心知天草狂四郎僅憑藏鋒於刃這一點,就比神樂右京高出不止一籌。既然“十方居合斬”奪也躲不掉,也就絕了躲閃念頭。他口吐“鬥”字真言,左手手印變化,連結了“施無畏印”、“內降魔印”,止住被奪的氣勢。內力運轉於劍上,尺許劍氣再現,一招“上決浮雲”直直刺出,落點乃是對方刀柄前尺許不易發力之處。


    天草狂四郎暗暗讚賞對麵年輕對手。一般人對上這麽鋒銳的一招斬擊,第一下想的便是退卻,待敵勁道稍懈時再行出擊。豈不知退卻之下隻能助長此招的威勢,到最後隻有被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那時再硬接隻剩敗亡一途。口中輕斥一聲,扶桑劍聖刀速加快,依當前之勢,兩件兵器相交時仍是以最強一點擊中敵劍。李岩勁力再催,以五行相生之法,憑空將此招推得又近一步。刀劍相交時,既未是李岩希望刺中對手刀柄前一尺,也未如天草狂四郎所願以刀尖斬落於劍身。


    刀劍相觸,憑空生出一團熾烈白光,嗞嗞作響,刀劍相持一會兒,終究是李岩力有不逮,白光漸漸被推向李岩。圍觀眾人見了,都知是李岩落於下風,有高興歡欣的,有焦急蹙眉的,隻是誰也不能上前幫忙。


    李岩忽地鬆開劍柄,長劍卻如同變戲法一般圍著他手腕轉了幾圈,又被他攥在手中。隻是這麽一來,光球再也阻止不了去向,直直向李岩撞了過去。這一下所蘊含的勁力,怕不能將他胸前轟出一個大洞。李岩持劍抽身而退,光球急急追至,天草狂四郎也身隨劍走,揮舞“三池光世”,“斬天流十方居合斬”的變式追斬而至。


    李岩卻不慌忙,長劍探向光球,看似刺擊,實則隻一劍劍碰觸,去感受光球勁力運轉軌跡,頃刻間已摸清脈絡,仍是震得虎口鮮血直流。眾人見天草狂四郎石破天驚的追斬已臨身,他還在擺弄光球,都是“啊”了一聲,隻是其中各自到底是什麽意味那就不知曉了。


    李岩右手一圈,長劍轉圜,竟將光球軌跡帶動,直直迎向天草狂四郎劈來的一刀。一聲轟鳴,光球被劍聖長刀一劈,落在地上,將地麵炸出一個丈許方圓的深坑,兩人身形都向後退卻,一人距在深坑一邊,相隔對視。


    半晌天草狂四郎笑道:“你不但劍法高妙,內力深厚,兼且禦力使力之法也屬天下罕見,今日便算領教過了。告辭!”說著“倉啷”一聲,將“三池光世”還於鞘內,轉身大踏步去了。


    李岩站在深坑另一邊,一動也不敢動。方才那一下交擊,震得他五髒六腑似欲移位一般。好在這兩日他沒停止探索經脈與髒腑真氣相生的關係,勉力提起內力,以五行相生之法修複傷勢,又以“負天絕雲”內力疏導經脈,再輔以真言法印,好一會兒才將一口黑血吐在地上。轉身看到圍著的嶽陽、方晴羽,慘笑道:“這些前輩高人的功夫當真了得,動輒就要人性命的架勢,再多來幾次,十條命也不夠扔的。”


    他這下子可使用上了渾身解數,十餘年性命交修的內力、劍法,道正大師處學的真言印法,半數來自嶽陽半數來自自悟的五行相生之法,以及楊嵐所傳“破軍槍法”中借力使力之法,或許一處不到位,小命就交代在這裏了。天草狂四郎雖無殺他之意,但那一刀下來時卻也沒有留絲毫轉圜餘地,要麽接得住,要麽必死無疑。


    嶽陽道:“好了,你這算是不錯了。換成我,說不定被他一刀斬個身首異處,那就嗚呼哀哉。”


    李岩又向其他人示意,在東瀛一幹人眼中分明看出一種不知是崇敬還是懼怕的神色。他豈能不知,方才在殿內時,倭皇應是有讓他敗亡在天草狂四郎劍下的意思的。可能真如明月姑姑所說,這些人,隻有你的實力讓他們感到懼怕,才會在內心深處認可你,從而不敢再在你眼前耍什麽花樣。


    李岩若無其事,對嶽陽道:“走吧,時間不早了,估計九娘的菜肴也燒得差不多了,咱們嚐嚐去。”說著還劍入鞘。倭皇也在一旁道:“說得不錯,各位貴客請。”神情舉止中顯然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感覺,在看到李岩冷冽的眼神時,明白自己那點小心思已被看透,竟然不敢對視。他豈能不知,所謂天照大神血裔的光環,並未給他帶來什麽神力加身,隻怕天草狂四郎那樣的劍客也沒有將這些放在眼裏。而眼前這個異國少年隱隱有抗衡“扶桑劍聖”的實力,想必也不會怕他。他忍不住向身側的道虹法皇靠緊了一些,這才感覺多了些安全。


    入殿之後各自坐好,菜肴端了上來,隻是再品這些中土風味的美食時,在座眾人各懷心事,入口處自也感受不同。酒宴在“歡欣”中進行,眾人紛紛讚揚平安宮禦廚的學習能力,在中土大廚調教之下立刻就能烹製出如此美味的菜肴,整個宮殿似乎都明朗了許多。雙方的寒暄中究竟有幾許真誠、幾許試探,誰也說不明白。


    李岩遊目四顧,倭皇高高坐著,臉上掛著神祇一般的笑容,遠遠看來,更像是寺廟的泥塑木雕。因天草狂四郎挑戰李岩去而複返的藤原義平病懨懨的,看著就好像馬上會故去一般,看起來更像是一頭臥著的猛虎,卻並非病虎。藤原紀平神色淒楚,源清嗣故作沉穩的神情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得意。而道虹法皇永遠都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似乎天塌了也與他無關一般。


    或者這些神情都是在當前的形勢下最適合的,也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但是有一點,李岩似是能感覺到壓抑在平靜下的滾滾浪潮,所有的平常集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完全不平常的漩渦。漩渦滾動中,浪潮起伏不定,卻因相互牽製而未出現任何不和諧之處。李岩甚至能想象,當這些相互牽製的因素各自分散開時,會有什麽樣的滔天巨浪。臥虎會展露自己的爪牙麽,淒楚神色背後是什麽,那一抹得意會變成痛快淋漓的大笑麽,波瀾不驚的麵容是否隻是一張麵具。而一切都注定與那個高高在上的神祇無關,因為神祇隻需要待在神龕裏等著膜拜就是了。不管誰來主持祭祀,他隻能被動接受,若想自己決定祭祀的人,或者隻有被從神龕中換掉的命運。


    藤原紀平忽道:“這些東來的朋友當真是咱們的福星,不但帶來了久而未見的中土器物,還將這些美食的烹製之法傳了下來,若幹年後,未必不是一段佳話。”眾人紛紛稱是。他接著又道:“依我之見,此來最大的收益,便是當真增長了咱們的見識,了解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按中土的說法,李公子年方弱冠,武功就已經如此出眾,連鬥我國的少年英傑、成名劍聖都能遊刃有餘,不知比起道虹法皇如何呢?”倭皇聞聽他說的話,臉上微微變色,道虹法皇仍是靜坐不語,如同未曾聞聽一般。


    藤原紀平好似隻是隨意一說,之後便沉默了下去。


    酒宴結束,倭皇早三叮囑藤原氏、源氏眾人要好好衛護京都,互相之間不可妄起爭端,至於凶殺案件他已著人加緊探查,絕對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壞人,之後又刻意安撫了藤原義平幾句。兩家都讚頌王上英明,這才同大夥兒一起辭別倭皇,出了平安宮。


    李岩方起身,嶽陽湊過來,臉上笑嘻嘻地,好似在與他說些什麽玩笑話,聲音卻很嚴肅說道:“小心道虹,此人深不可測,為了倭國武道聲威,這兩日他定然會找你一決高下。”突然大笑起來,說道:“好了,就這樣,別忘記了啊。”轉身去了。隨後跟來的平晴明笑眯眯地看著他,也施禮離去。


    李岩幾人緩這麽一緩,已然落在後麵。走到宮門時,原以為眾人應該都散盡了,沒料到藤原氏、源氏兩家卻在前麵堵住了必經之路,守衛宮城的武士顯然經常見到這樣神仙打架的架勢,一個個站得筆直,目不斜視,如同什麽也未發生一般。隻是過往從來是藤原義平擠兌源清嗣,今日情形卻反了過來。


    李岩幾人走過去,正好聽到源清嗣說道:“……人就要服老,身體不行了就好好修養一下,何必非要死扛,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急流勇退,說不定還能落個全屍,不然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卻冷笑起來。藤原義平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若是我這一次扛不過去,以後藤原這一家子就要靠左大臣費心照料了。”源清嗣眯起的眼中閃出一絲寒光,言語很是溫和地說道:“這個自然,當初太政大臣怎麽照顧源氏的,我定然怎麽照顧他們。時間不早了,太政大臣早些回去,該交代的都給內大臣交代一下,省得年輕什麽都不懂,壞了王上的規矩,我也兜不住啊。”說著揚長而去。二十年間從未有過這麽快意的時刻,步履間帶起的風聲也昭示著主人的心情。


    藤原義平見他們過來,對他們微笑示意。樓明月施了一禮,說道:“還望藤原家主保重貴體。有用得著什麽藥物盡管說與我等,下次再來東瀛定會帶來。”藤原紀平在一旁說道:“多謝了,家兄病體沉重,不方便在外麵待太久,來日身體好轉,再去拜訪各位。”樓明月道了聲“請”,各自回家。


    一到家,李岩便到:“源清嗣上當了,藤原義平的重病是裝出來的,至少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重。隻是看源清嗣的嘴臉,我心中反而沒有太多顧慮了。或許真如嶽陽所言,源氏未必是什麽好人,我的憐憫之心有的時候當真多餘。隻可惜,終究會有太多無辜之人在這場衝突中喪命。也許咱們唯一能慶幸的就是,這些人都是倭人。”


    樓明月道:“別感慨那麽多了,這場源氏與藤原氏的爭鬥,涉及到政權之爭,以及未來皇位之爭,外人是阻止不了的。就如同流光與逆楚的爭端一樣。還是想想如何能在爭端開始之前找到卓神醫,讓他答應隨我們去救城主才是正經事。”隻是對於一個始終不曾出現的人物,又該如何去說服他呢?


    最終方晴羽道:“不管他們打成什麽樣,咱們還得希望藤原義平勝出呢。不然的話卓神醫見勢不妙銷聲匿跡了,咱們又去哪裏找他?對了,嶽陽跟你說了什麽,我見他那副神情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


    李岩苦笑道:“他說我可能是鋒芒太露了,道虹法皇看不過去,準備這兩天來教訓我一下。你們看看就知道了,道虹法皇絕對是個不比降魔省油的燈,降魔直接打得我經脈欲斷,不知道道虹要把我修理成什麽樣子。”


    樓明月怒道:“這些人當真小家子氣,回頭讓你師父師伯來修理他們。要不等婉兒武功恢複了,跟你一起來收拾這幫不開眼的。難道隻準他們贏,不準他們輸不成?”李岩道:“說一千道一萬,遠水難解近渴,還是看看怎麽撐過去吧。”


    隻是終究還要靠手底下見真章,李岩不敢大意,下午也不再出去,隻管在屋內研究武藝。陰陽師善於操控陰陽五行,或許嶽陽所講的“攢簇五雷”之道才是最好的克製方法,便拉了方晴羽探討陪練,要在五行內力轉換、運轉中找出最快路徑,以保證內元充沛之餘兼具行功速度。這下子不單單是要求對內家功夫掌握精深即可,還需要對人體經脈、穴道有獨特見解。好在二人都涉獵頗廣,又不是死腦筋的人,對各種行功路徑大膽假設,之後李岩調動部分真氣嚐試,方晴羽在一旁為他護法,隨時準備點他穴道,防止經脈逆流、走火入魔。


    一下午之間進展倒也頗快,已整出來十來條運功省時的路線。隻是想要攢簇五雷,化五歸一,再搬運施展,怎麽也要十息時間。這十息之中,可謂是行功最大的破綻了,對上不生不克的屬性,這些內息與平時施展出來的也沒什麽特別效用。但若是對上相克的屬性,威力至少會大出三成,當然如果不小心對上了被克製的屬性,也會弱上三成。至於怎麽施展、何時施展,就要看對手與自己究竟是誰變化得更快,對五行生克之理理解得更透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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