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緩緩打開了,郭胤明一言不發地跟著護士,往太平間走去。


    護士開燈前,郭胤明內心感慨,人的一生若用文字表述,結尾於此,大多都是些無聊的故事罷了,再絢爛的人生,最終都會化作塚中枯骨,沒有什麽區別。


    但有些人死後往往能得到特殊待遇,全身浸泡過防腐溶液後,靜靜地躺在焚屍爐內,如同睡著一般。


    首先確認死亡原因乃腹部一道致命劍傷,造成大量失血,其次根據屍僵程度判斷,死亡時間在一小時內,最後死者是一名葬劍山莊弟子,出現於此既不合邏輯,又不明動機。


    連法醫都覺得結論難斷,打退堂鼓提前離開,何況他身兼數職,又要監督郫澤水渠建造之事,若不能盡快破案,尹彥開展土方工程作業必然會受到影響。


    為了國之棟梁,他隻能豁出去了。向死者深鞠了一躬,拿起解剖刀。


    不料郭胤明的手卻被護士攔在半空,四目相對時,他才明白這種不協調感的根源,可惜為時已晚。


    護士以一種難以置信的力氣奪過解剖刀,在郭胤明胸口連捅四刀,直到他的白大褂被鮮血染紅,癱倒在地。


    他不是沒有反抗,而是對方的速度快得難以想象,根本沒給他施咒防衛的機會,哀嚎聲以及襲遍全身的劇痛感,讓他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隻是不甘心推論應驗。


    即這是一位新來的護士,符合湙舒所言的女工作人員樣貌特征,兩者結合正說明,此人就是帕蘭博物館失竊案的嫌疑人。


    “你……到底是誰?為何要害我性命?”


    “怕你知道我是誰,所以不能留你。”護士取下掛墜,郭胤明一眼就認出了那塊紫色的鑽石——天夢石,男聲來源於石中。


    “果然是你做的!為什麽?“


    “問我就好了,是我指使她這麽做的。”


    天夢石內燃起一縷黑煙,從鼻孔處侵入屍體,使其心髒重新跳動並輸送血液,致死傷痕愈合如初,膚色也漸漸與常人無異,隨著一聲鼻鼾,死者緩緩睜開雙眸,一邊更衣,一邊向郭胤明做自我介紹。


    “不,你隻是奪舍了一個可憐的死人。”郭胤明用近乎崩潰的聲音怒斥道。


    “比起不懂得廢物利用的人類,那又如何?真要站在道德製高點評述事實,你更應該指責造成他人生終止之人才對。”那人整理好衣袖,轉向郭胤明,“從今日起,楚俞珩的身份將由我來繼承。“


    眼見郭胤明已經無力回天,楚俞珩決定滿足他最後一個願望,命令護士摘下口罩,露出真容。


    在看到那名護士長得跟沈芳璃一模一樣之後,郭胤明終於滿意地閉上了雙眼,那個微不足道的推論終究是錯了。


    廷尉大人死後,楚俞珩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與護士商議分三個步驟銷毀證據,首先衝洗幹淨身上和地上的血跡,其次把郭胤明的屍體放入焚屍爐內,最後把所有染血的衣物收集起來付之一炬。


    接下來要偽造不在場證明,為此楚俞珩換上一套白大褂,佩戴好假工作證,一進電梯就按下不同樓層,吩咐護士前往頂樓與病房外等候已久的法醫會麵,他去四樓以換班為由支開崔瑟琳的主治醫師。


    大約二十分鍾後,兩人在住院部碰頭,用假身份騙過護士長後,楚俞珩順利進入崔瑟琳的病房內。


    他翻箱倒櫃,試圖搜尋崔瑟琳所述的那本曆史文獻,所有動靜都讓他以治病為借口搪塞過去,直到打開餐車旁邊的空抽屜。


    失望之餘,發現中間有個筆芯大小的孔洞,正準備用手拿開夾板時,病床上傳來一陣虛弱之聲。


    “這是我用線圈和燃料自製的焚毀裝置,專門用來對付不問自取者。”


    “若你願意配合的話,我也不會出此下策。“楚俞珩停止動作,轉向崔瑟琳。


    崔瑟琳雙眸緊閉,輕蔑一笑道:“每一個解封幽冥之壺的失敗者,都會落得跟我同樣的下場,你不怕嗎?”


    “即便失敗,我也全然不懼怕懲戒。”楚俞珩十指相扣,背靠座椅,“今生的遺憾必須要用幽冥之壺來彌補,否則我的存在毫無意義。“


    “隨你吧!反正我是一個將死之人,世間的血雨腥風與我無關。“崔瑟琳從病衣的口袋掏出筆芯,顫抖著遞給楚俞珩,教他從小孔處捅開夾層阻斷電流。


    一幅三個小女孩手拉著手,仰望海邊曜日初升的油畫映入眼簾,除此之外別無長物,此情此景讓他認定崔瑟琳之前撒謊了。


    “我的忍耐已到極限,倘若你不如實相告,我隻好采用武力。“


    “雖然我說得亦真亦假,但是確實讀過一本曆史文獻,它讓我感到人類捏造的史觀有多麽荒誕可笑。”崔瑟琳深吸一口氣,顯得格外平靜,“正是這本禁書,讓我對人類徹底絕望。”


    熒星紀元752年,潔魯尼共和國建立初期,未免卷入雋龍聯邦和洛貝侖帝國的第二次南北戰爭,共和國頒布了《孤立法案》對中央領導層進行改組,一場自上而下的文化革命至此開始。


    當年領導者認為南北戰爭的誘因是兩國失敗的政治體製,洛貝侖帝國過於獨裁,雋龍聯邦又因民主而失權,新生的共和國要想實現獨立自主,必須以“特色道路”為起點,中立外交為輔,兩個“凡是”、雙重“否定”為政治正確。


    凡是由南北兩國優先發現或確立的理論全都予以批判,既要否定兩國科研,又要否定文化曆史成果。


    父親是一名考古學教授,因堅持真理被妻子揭發,批鬥大會上,他不肯向狂熱的學生屈服而被活活打死。目睹這一切的我亦未能幸免,大庭廣眾之下,這幫惡棍吊著我的雙手,讓我站在冰塊上,用不堪入耳的字眼對我進行羞辱。


    我這條賤命被他們用來斂財,一位商人看中了我的學識,替我贖身後,讓我隨行商隊前往一處鄰海小村。


    大鵬村被稱為人類誕生之地,現在和百年前不同,村子不再是禁止外人進入的封閉場所了。曾經有一場幾乎毀滅全村的巨大災難,而此後的複興正是開放的契機。


    村長沒有嫌棄我的身份,還將畢生藏書和海螺加工等美麗工藝品介紹給我,非常歡迎我們到來。


    就在大鵬村民俗工作期間,我有幸讀到藺哲逢所著的《琳芸往事》,此書詳細講述了千年前人類與龍族兩個文明的衝突,將人類的自私與貪婪刻畫得入木三分。


    然而位高權重者卻為了維護統治,篡改了真實的曆史,將自身粉飾成為受害者,不斷迫害試圖揭露真相的學者。


    生存還是毀滅?麵臨選擇,不是每個小民都有勇氣為大義而獻身,為了商隊利益,為了個人前程,為了保住歸海迎研究成果,我不得不屈服,原諒商隊中出的叛徒,接受他們一些列莫須有罪名的指控。


    我被罰在平澤村接受十年勞動改造,對人性善的向往從此徹底破滅,我看到了村民為墾荒破壞自然環境,造成水土流失,看到了商隊為了斂財,肆無忌憚地盜掘文物,看到了一個又一個因水患而破碎的家庭。


    對於一個自幼喪父,無依無靠的女人來說,崇高的道德一文不值,我與湙卿結婚,不過是利用他的家世推動本人研究,但賈禹卻跟我是一路人。


    初識賈禹那會兒,我好奇全村為何隻有他一人種植林木,他說是為了拯救一種瀕臨滅絕的榫樹,此樹材質因適合用來製作各種榫器,被村民大量砍伐,人們寧願相信神靈,也不願保護環境。


    況且實力是信仰的前提,一旦人類的力量超越了神靈,龍族的悲劇就會再次發生,賈禹相信幽冥之壺是唯一能阻止人類野心之物。


    聽罷崔瑟琳所言,楚俞珩摸了摸下巴笑道:“照你這麽說,我也有資格成為你的同誌,在我還是一名巡遊神父的時候,親手燒掉了《琳芸記》。”


    崔瑟琳合上雙眼:“是嗎?希望我能在死之前,聽聽年輕人精彩的故事。”


    “先來談談你的這幅油畫,歸海迎和璨盈祭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楚俞珩來回踱了兩步,“我可不覺得簡單從獻祭一名幼童,發展到每隔百年,三個村都收集榫童之血,他們還修建了山水神廟,如果祭儀從未成功過,究竟缺少的另一件神器是什麽?”


    崔瑟琳雙唇微顫,久而感言:“正是被天鯤教徒世代傳承的天鷙瓶。


    “沒想到竟是此物,準確來說是一件我擁有過的古代遺物。”楚俞珩撥開窗前的帷幔,似乎一個箭步就能翱翔於天,“崔夫人,你可曾聽過祈夜胎道?“


    “你如此清楚,莫非去過山水神廟?“崔瑟琳震驚得差點從病床上摔下來。


    楚俞珩點頭冷笑道:“當然,天鷙瓶是我從裏麵盜出來的。“


    山水神廟內機關密布,險象環生,對於盜墓者挑戰極大,其中祈夜胎道是一座提供祈禱師修煉的隱秘洞窟。


    天鯤教認為人類誕生於胎道,乃榫血容器之祖,故得此名。


    ……


    房間傳出厚重之聲,楚俞珩訴說著過去,全然不顧崔瑟琳是否在聽,亦或是她被病情折磨得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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