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宗主府門前,便見裏麵一陣陣忙慌慌的,下人們手中都抱著一個小布包裹,往一輛馬車上放。


    鍾媽媽覺得有些納悶,問道:“主子,你看他們這是搬什麽呢?”


    院子裏站著一個眼生的男子,元熙拉過鍾媽媽,道:“你去問問他,搬的是什麽東西。”


    鍾媽媽應了一聲,假意漫不經心的走進院子,將身子福了福,笑道:“這位先生是?”


    那人把鍾媽媽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服色,知道鍾媽媽是個有身份的奴婢,便拱拱手,禮貌的說道:“衛宗主在礦山傳令下來,說是要查賬,叫我們派人回趟宗主府,把賬簿搬過來。”


    鍾媽媽眼瞼微微一垂,見令兒也跟著忙活,忙上前拉住她,低聲問道:“你這是幹什麽呢?”


    令兒也有點納悶:“鍾媽媽,你怎麽回來了?”


    鍾媽媽不答反問:“賬簿這種東西,是能隨便交給外人的嗎?”


    “外人?朝廷的官也分內外的嗎?”令兒愣了一會兒,拿過一張蓋著大印的手令:“你瞧,這不是手令?”


    鍾媽媽拿過手令看了一眼,那左下角蓋著四四方方的紅印,上麵寫著東林府尹四個大字。鍾媽媽皺皺眉,這是周玉的官印。


    “這是東林府尹的印章,東林州的空擺設,也能調咱們宗主府的卷宗嗎?”


    令兒張張嘴,被鍾媽媽問住了,一時有點恍惚:“不,不能嗎?”


    廢話,當然不能了。鍾媽媽重重呼了口氣,往門外掃了一眼:“主子就在門外,還不叫他們停下來?”


    說話間,包裹已經裝了半車,所有的賬簿都在這兒了。那人牽過馬轡頭,拱手道了聲謝。


    “慢著。”令兒叫道。


    那人聽見令兒喝止他,卻並沒停下腳步,反而走的更快了。偏門沒有門檻,所以的馬車都暢通無阻,那人正頗為得意。到了門口,卻發現,被另外一輛馬車攔住了去路。他這一猶豫的當兒,後麵幾個追趕的下人忙上前抓住馬轡頭,把他攔了下來。


    “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要是耽誤了宗主看賬簿,你們替我擔待嗎?”那人有點生氣,揮鞭指向元熙的馬車:“還不快把路讓開!”


    元熙將車簾挑起,淡然望著他:“耽誤誰看賬簿啊?”


    那人沒見過元熙,因想著上司李德說過,宗主在礦山上,便理直氣壯的說道:“自然是耽誤宗主,你還不快讓開。”


    鍾媽媽冷笑道:“你可知道馬車裏坐的是誰?”


    那人斜睨著鍾媽媽:“我怪你是誰,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耽誤宗主看賬簿。”


    “你又是誰?”元熙問道。


    那人將眉毛擰做蜷曲狀,好像兩條黑色毛蟲:“鄙人是東林府尹座下師爺姓萬,奉大人命令調閱賬簿。”


    “哦,萬師爺,少見少見。”元熙不以為然的應了一聲:“鄙人是東林宗主,奉皇上諭旨鎮守東林。”


    那人的笑容漸漸凝固,最後化為一絲惶恐,雖然他竭力掩飾,卻依舊掩蓋不住他的兩股戰戰。


    “衛,衛宗主?您不是在礦山嗎?”


    “你好像很驚訝?”元熙冷笑道。


    驚訝,怎麽能不驚訝呢?萬師爺慌亂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了,從前跟著那個不靠譜的胖知州,差點送命也就罷了,現在跟著周玉,本以為會有所改變,沒想到還是一樣的不靠譜。


    “小人,小人不敢。”


    “誰說本宗主要調閱賬簿了?”元熙問道。


    “這,這個。”萬師爺差點咬了舌頭,這師爺當的,太失敗了。


    元熙勾勾手,宗主府裏的下人上前一把將他按倒在地,元熙跳下馬車,令兒將蓋著周玉印章的手令遞了過來,道:“主子,您看。”


    元熙將那印章打望一眼,心裏一陣撲騰,若是今天晚回來一步,這些賬簿落在周玉手裏,那他們的所作所為可就是死無對證了。


    “把他給我拖下去,看好了,不許他自殺,不許他逃走。”元熙叫過一個年輕力壯的下人:“把這車趕回去。”


    師爺吞了吞口水,心說你還真他媽看的起我,這高牆大院的,能不能逃得了咱還得另說。這自殺又是什麽意思?我會那麽看不開?周玉又不是我親爹,又不是我女人,為了他去死,也忒不值當了吧?


    萬師爺的兩條小細胳膊被宗主府的下人們擰得生疼,看他們一個個怒目圓睜的樣子,好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才算解恨。萬師爺心裏開始敲小鼓,宗主雖然沒有發話,但這些下人們要是自作主張的折騰自己,他可未必受得了。聽說衛宗主是出了名的護短,自己要是被他家下人折磨個一溜十三招,恐怕這衛宗主連眼皮都不會眨一眨的。


    “宗主,宗主,我招,我什麽都招!您放了我行嗎?”萬師爺膝蓋一軟,整個人便攤在地上,跪著往前蹭:“您問什麽都成,我什麽都肯招!”


    元熙冷眼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麽。鍾媽媽擺擺手:“走走走,誰要他招什麽?”


    元熙將周玉的手令揉做一團,心裏不禁冷笑,這周玉的膽子還真是不小,這般明目張膽的來宗主府騙賬簿。


    鍾媽媽將元熙手裏的紙團拿過,小心的展成一張紙,折了三折,收進懷裏:“主子,看來這個周玉是留不得了。”


    “傳令下去,宗主府所有府兵即刻開拔,包圍礦山和東林府衙,務必把周玉給我拿下。”


    宗主府已經多年沒有發過令箭了,今日這一支令箭,同上一支,竟隔了十六年。上一支令箭還是上官臨卿親手下的,是放棄抵抗,任憑朝廷處置的命令。元熙望著那支玄鐵令箭緩緩消失在視野裏,忽然有些傷感。


    一千多名府兵相繼開拔,先頭的三百人騎著馬,隻用了不到半日便抵達礦山。正午的太陽照得人眼暈,陽光照在一片銀盔銀甲上,煜煜生輝。


    周玉還在礦山上等消息,等了整整半日也不見下人來稟報。天明的時候,才從那五個手下的嘴裏探知,衛元熙已經不知所蹤了。周玉心裏正在納悶,王念恩與衛宗主兵分兩路,難道不是為了讓衛宗主從另外一條路上山?既然要上山,又怎麽會一丁點兒消息都沒有呢?難道她們能繞開各條路上的埋伏不成?


    衛元熙不是神仙,不會未卜先知,繞開所有路障,顯然她沒這個本事。


    日到中天,忽然聽聞手下來報,山下不知何時來的幾百個騎兵,看服色,像是宗主府的府兵。周玉打了個激靈,不由自主的往王太醫的方向望了望。


    王太醫趴在桌子上,手裏還捏著半杯殘酒。這酒裏摻了不少迷魂藥,足夠讓王太醫在這裏睡個天昏地暗。周玉上前拿過他手裏的酒杯和酒壺,將杯中酒水潑幹淨。順手把酒壺酒杯塞在李德手裏:“去,換成沒藥的酒。”


    李德拿過酒壺,心裏也開始發慌:“衛宗主該不會真的打上山來吧?”


    “打上山?她憑什麽打上山?”周玉把牙齒咬的嘎吱嘎吱響,腮幫子硬邦邦的。


    李德伸手指了指王念恩:“咱們扣了這孫子,那衛宗主能善罷甘休?”


    周玉哼了一聲:“扣?我扣誰了?這孫子自己喝多了,怪得了誰?”


    李德扯扯嘴角,這話跟他可說不著,要看衛元熙肯不肯聽了。便轉身去把那酒壺用清水衝洗幹淨,重新舀了半壺酒塞回王太醫的手裏。


    “大人,現在不是說氣話的時候,衛宗主能調府兵來,說明她已經回過宗主府了,賬簿的事,她肯定也聽說了。”


    “聽說了又……”周玉話隻說了一半,便咬緊牙關,沉默了半晌,問道:“你是說她要對咱們開刀?”


    李德滯了一下:“大人,宗主府的兵馬都把礦山圍成鐵桶了,難道您還心存幻想不成?”


    “沒有。”周玉撫掌彳亍了一陣,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周玉越想越恨,他媽的,他竟連個女人也對付不了嗎?當真可笑!


    李德見周玉不發一言,便知道他心中沒有主意。連頂頭上司都難以自保,更何況他這微末小吏呢?


    李德一拱手,道:“大人,現在當務之急,恐怕還不是這個王太醫。衛宗主昨日微服私訪到礦山來,定是對咱們呈交的賬簿心存疑慮。她已經開始懷疑我們了,我們就更不應該挺著身子往刀口上撞啊!”


    周玉扭過頭,凝重的望著他,用手點了點李德,道:“那你說該怎麽辦?”


    “把勞工們都撤走。”李德斬釘截鐵的說道。


    周玉搖搖頭:“不可能的,山下全是她的兵,這會兒又能往哪兒撤呢?”


    李德捶胸頓足的歎了口氣:“看來,咱們錯失先機了。”


    這種馬後炮的話,不必李德說,周玉心裏也明白,隻是光明白又有什麽用,得拿出點兒解決的辦法來才行啊!


    “這些勞工多是外地的流民,還有咱們府衙監牢裏的囚犯。要是這些人落在衛宗主手裏,咱們私吞工錢的事兒,不就瞞不住了嗎?”李德覺得兩手發麻,這種情況甚是棘手,要是一步走錯,那就得粉身碎骨了。


    “廢話,廢話!”周玉的聲音都開始歇斯底裏。


    周玉吼了幾嗓子,忽然頓了頓,目光凝滯在李德臉上:“誒?勞功們運不走,咱們可以……”


    周玉把手掌橫到脖子前,冷冷的劃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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