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收起了輕浮甚至是有些焦躁的心。困意和牢騷也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小的平台上陳列著十八具屍體,和尚隔著很遠就認出了好幾個熟悉的麵孔,麒洛,葉孤鴻,甚至選舉之夜和夢拓競爭閣主的遊躍都在…


    和尚結結實實打了個寒噤。


    沒想到他們會以現在這種方式再度見麵。平台邊已經圍了不少人,每個人都麵色肅穆,和尚一眼就在人群裏看到了夢拓和影子。七步領著他從樓梯盤旋而下,然後把他帶到小輩弟子那邊,畢方,拜月,林楓還有很早以前他們曾見過的莫翔雲圖都在。


    和尚向認識的幾個人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看向平台。


    夢拓正在念悼詞,這應該是一份很有曆史年代的悼詞了,雖然不太能理解其中含義,但是夢拓淒愴的聲調加上四周*的氣氛讓這裏變得格外悲涼。


    和尚突然覺得有點冷了,他使勁搓了搓胳膊想要取暖。


    他和七步是坐車趕了十幾分鍾路才來到這裏,和尚臨走前看了時間是下午兩點多,應該是正熱的時候。但和尚卻覺得冷的直哆嗦,他覺得一陣又一陣的陰風透過毛孔鑽進他的骨肉裏,吸幹了他的精血,讓他孱弱的像病態龍鍾的老人一樣。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儀式,可是不論他曾經參加了多少次,再一次站在這裏時還是會覺得無限悲愴。


    夢拓誦完了悼詞,身邊一個和尚從沒見過的陌生婦人上前一步,高聲道:“送英靈。”


    夢拓單手捶胸,喝了幾聲後雙膝跪地重重磕了幾個頭,然後一聲長嘯。聲音淒厲宛如杜鵑啼血,最後一叩首起來時早已是滿麵淚痕!


    四下站著的人們同時單膝跪地,單手捶胸發出悲嘯,聲音淒楚直震九天。


    “生人散。”


    那婦人春花一般明媚的臉上沒有半點波瀾,聲音鏗鏘,如裂金石。


    除夢拓外其餘人開始慢慢退去,沒有人交頭接耳,所有人都低著頭緩慢的開始由樓梯向上走。和尚跟在畢方後麵,有很多話想問畢方,但是他知道現在並不是好時機,所以也隻能耐著性子。


    上了高地後幾個關係交好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和尚正要同畢方說話的時候瞥見影子向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影子走過來站在拜月身邊,一句話都沒有說。這樣一來和尚反而也不敢在多話了,他隻好看著下方平台。


    平台上隻剩夢拓和那個婦人,沉寂了兩三秒後,那婦人高聲道:“魂歸天。”


    她這話裏含了極力壓製的哭腔,讓本就蕭瑟悲涼的現場一下子愁雲籠罩。婦人雖然沒有泣不成聲,但現在這樣故作堅強反而更加讓人心情激蕩。


    和尚實在有些佩服這婦人的力量。


    夢拓僵在原地停了幾秒鍾,終究一聲悲歎,然後打開了平台上某個開關,升騰的烈火一下子把那十八具屍體裹在了裏麵。


    火焰凶猛的燃燒著,熱浪混合著一種悲慟的劈啪聲敲打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內心。這太古野獸吞噬了血肉後更加瘋狂暴虐,吐出的氣息讓離了老遠的和尚都覺得肝膽俱裂。


    “不!”


    夢拓突然大吼了一聲向平台上某個角落撲了過去,和尚隻覺得身邊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影子已經跳了下去。


    但他們兩個人顯然都晚了一步,那個婦人早已在夢拓猶豫那兩三秒間內走到了平台對麵,烈火焚燒起來之後她沒有絲毫猶豫的跳了進去…


    和尚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夢拓身上,等夢拓喊出那一聲的時候他才注意到那婦人已經縱身火海,婦人在火海裏艱難的移動著,最後似乎到了她想到的目的地之後便緊緊抱著那具屍體。她凝脂般的肌膚已然焦黑如碳,又紅如烈焰,最後和她懷抱中的屍體融為一體再也難以分離。


    從始至終她都無言,烈火卷襲吞噬她也百折不撓,她的身體靈魂都記掛在台上那個英雄。


    夢拓癡愣的呆在平台前麵,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烈火過後平台上連燒灼過的痕跡都不剩。每一個單獨隔開的小平台上隻剩小小一捧骨灰,這就是這些英雄們在這世界留下的唯一存在過的證據。


    和尚還沒有從莫大的震撼中清醒過來,滿腦子都是那婦人在烈火中前行的畫麵,那是需要何等的勇氣與決絕才能如此的義無反顧。


    和尚沉默的跟著其他人回到最近的麒麟閣分閣,路上畢方小聲告訴他那個婦人的名字,是葉孤鴻的夫人。


    和尚打了個哆嗦,搓了下自己的胳膊。他抬頭看著明媚的天空,卻感受不到一點溫暖,他甚至沒有悲憫哀痛,滿腦子都是烈火中前行的羸弱婦人。


    畢方看到影子走了過來識趣的讓到一邊去了,影子和和尚並排站在一起,她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冷靜寂然。


    “和尚,你覺得用十八條人命換星隱值得嗎?”


    和尚抿了抿嘴唇,一陣口幹舌燥。


    “閣主大人,用十八條人命換星隱值得嗎?”蠱獨自一人站在圈內,不畏強權一般怒視夢拓,他滿臉憤怒,義憤填膺道,“現在是十九條了!你告訴我,值得嗎?”


    夢拓麵對蠱的質問並沒有開口反駁,他好像還沉浸在婦人那最後的壯舉裏。


    夢拓的沉默無異於助長了蠱的氣焰,他厲聲道:“你之所以這樣做是不是因為元狩星隱是你的心腹,所以其他人的性命在你眼裏就一文不值了!身為麒麟閣的閣主,你怎麽可以如此的以權謀私!”


    夢拓臉色平靜,沒有要爭辯的意思。


    “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排除異己,恐怕星隱也隻是你利用的棋子罷了。你真正的目的是不是想徹底消滅閣內所有質疑反對你的聲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從我開始下手吧!我行的正坐的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有本事你就當著大家的麵殺了我!”


    星隱和逍遙布衣都還沒出院,書生和小菲在李寒身邊,夢拓身邊隻有七步一個人。但是七步知道現在這個場麵他是萬不能說一句話,否則隻會給夢拓帶來無盡的麻煩。


    可除了夢拓之外,在場諸人裏也就隻剩影子和夢拓有不淺的交情。但偏偏葉孤鴻也在這次行動中犧牲了,影子心裏對夢拓的埋怨恐怕不比其他人少。否則以她原來的火爆脾氣,恐怕早就拔刀砍人了。


    七步暗中一再給影子遞眼神,但是影子權當沒看見。


    影子的不作為似乎加劇了某種矛盾。


    和尚看著夢拓,突然覺得很氣憤。他剛要大聲反駁,但是影子卻一下子拽住了他的手腕,和尚瞪了影子一眼,影子冷冷說道:“在這裏的除了我和七步都是沒參加這次行動的人。”


    和尚愣了一下,沒明白影子話裏是什麽意思。


    “夢拓不知情,現在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次行動是夜瞞著他找到我們的!”


    和尚更加糊塗了,這怎麽可能呢?夜不是說過不會插手麒麟閣的事嗎?


    不過他馬上聯想到了選舉之夜。那個血腥殘忍的夜晚,那次也是夜說所有安排是他一手策劃的。如果那次也是真的話…


    “還有上次選舉之夜!彼時你身為麒麟閣的代閣主,卻沒有盡到一點應盡的職責,讓有鳳來儀的人趁虛而入,傷我麒麟閣根基!事不過三,夢拓,你根本沒資格坐在這個位子上!”


    除了蠱之外沒人說話,每個人都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夢拓,看他準備怎麽收場。這些人多半是原先內閣的精英,身後是龐大複雜的世家關係,幾乎涵蓋囊括了麒麟閣各個階層門第。這些人都絕非善類,和尚也不知道夢拓該怎麽解釋這件事,他想不通的是為什麽夜非要這麽安排,把本來就出身並不如何正統而且立足未穩的夢拓推到風口浪尖。


    他想起畢方曾說麒麟閣內並不是沒有人比夢拓更適合閣主的位置,那夜為什麽偏偏力排眾議幾乎是以一己之力讓夢拓坐在了這個位置呢?是不是他本來就有別的打算,夢拓隻是他立起來的傀儡?這樣一來所有發生的禍事都可以順理成章推到夢拓身上,等憤怒仇恨積聚到頂點在順應人心除掉夢拓,那時候麒麟閣的某一股力量已經被消耗殆盡,而真正的幕後主使在上台時就沒有人可以反對…


    和尚被自己推理出來的結論嚇了一跳。


    這個結果實在是太聳人聽聞了。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想的那樣,麒麟閣已經危在旦夕了!


    “夢拓可是高票通過當上麒麟閣主的!我倒想知道你說他沒資格當閣主這句話是從何而來。”


    所有人都循聲看去,夜和月兩個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夢拓臉上依然如石刻般無動於衷,聽到這話連眼睛都沒眨。


    蠱義正言辭道:“夢拓成為閣主以來麒麟閣並不見多少起色,這次行動又折了十幾個一代閣員隻為了救出他自己的心腹,如此不公的閣主怎能服眾!為了麒麟閣,我要彈劾他!”


    “麒麟閣不會讓任何一個弟子落入敵手而置之不理!不論這個人是誰都一樣。這件事麒麟閣曆來都有先例,難不成就因為這次元狩星隱是北鬥七殺的成員我們就要放置不管嗎?”


    “夜長老,你莫要偏袒夢拓!你和月長老從未過問閣內事,一回閣內便大權獨攬,恐怕難以讓人信服。”


    “你是再說我有私心了?”


    “屬下不敢,隻不過你二人年紀尚輕,恐怕被人所利用。”


    “真是天大的笑話!蠱我原本還有心情陪你戲耍,但你實在太令我厭煩,你倒是給我說說你的真實身份是誰?”


    蠱麵不改色,朗聲道:“哼!我雖身為外閣弟子,但也自小加入麒麟閣,這件事盡人皆知。後來潛入有鳳來儀在麒麟誌上也有記載,怎麽你還想汙蔑我不成?我生來清白,豈懼流言!”


    “好一個生來清白!你倒是告訴我選舉之夜害死殘的人是誰?”


    “這件事早有公論!是戕,他是有鳳來儀的內奸!”


    “很好!”


    夜怒極反笑:“那今天我便讓你當著眾人麵和戕對質如何?”


    蠱眼裏閃過一絲疑惑,雖然一閃而逝但還是被緊盯著他的月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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