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宮廷設置官階層次,主要為了分別崗位職責。在職位角色上,如果說必定存在“高、低、尊、卑”的差別,究其實質性的根本問題,隻不過就是各自擔當的責任不同而已。


    古往今來,帝王之所以戴冠冕理政,其中意味著需要明暗兼聽;而大臣們為何要配鳴玉上朝,內含著殿堂之上必須要磊落光明。所以帝王隻要英明智慧,並且大臣能夠公正不阿,則朝堂之上才會出現裁決明確果斷,而宮廷之外,便會伴隨功成名就不斷。


    《尚書·虞書·堯典》記載,唐堯理政谘詢四嶽長老,而《尚書·虞書·舜典》講述,虞舜委命八位賢人創業立功。所以殿堂之上,無論謙讓推舉,還是闡明主見,他們都是麵對麵的口頭問答,在當時還沒有書麵的文字交流。至於殿堂之上,他們進行口頭問答的事項內容,也就是後來所謂“奏、章、書、表”的用途和意義;至於宮廷內外,針對建功立業的表彰和獎勵,那些屬於“加官進爵”時典禮的內容和形式。


    商朝初期,史傳太甲(姓子又名至或祖甲是太丁之子商湯長孫商朝第4位君王)繼位後昏庸無德,顧命大臣伊尹,書寫《伊訓》《肆命》《徂後》等,給予訓誡,並有“桐宮之囚”的說法。三年後,太甲悔過複位理政,伊尹又作三篇《太甲訓》給予褒獎。於是大臣與君王之間,以往隻是麵對麵的交流,由此開始便有了通過文書來表達心願的方法方式。


    姬周伊始,君王與大臣之間議政,雖然依舊延續夏朝和商朝的儀式,但是更加注重文書記錄。例如《詩經·大雅·江漢》的記載,召虎(召穆公姬虎西周中興周宣王的重臣)平定淮夷後,受到周王獎勵,隨後鑄造禮簋並刻銘文,其中有“虎拜稽首,對揚王休。”(召虎叩頭,答謝周王英明。);再如《左傳·禧公二十八年》記載,晉文公晉升伯爵後,答謝辭中有“再拜稽首,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再次叩頭,萬分感謝周王至高無上的英明決策。)由此可見,這一時期口頭表達與記入文獻,雖然還沒有完全區別開來,但是對於帝王的獎賞都會特別莊重地記錄下來了。步入戰國時代,朝廷上下交流的方式內容,盡管變化不大,卻將遞交君王的文書一律改稱為“上書”了。


    漢代立國之初,朝廷規範天下禮儀規格,對於遞交皇帝的文書,明確了四種名稱:一叫“章”,二叫“奏”,三叫“表”,四叫“議”。“章”用於答謝皇恩,“奏”用於彈劾檢舉,“表”用於申請傾訴,“議”用於判斷說明。


    何謂“章”呢?單從字義上講,“章”就是“明”,即明亮、閃爍。《詩經·大雅·棫樸》中說“倬彼雲漢,為章於天。”(結合原詩大意是:文王軍隊的士兵,雄偉壯闊的就像天上璀璨斑斕灑滿天的銀河啊。)這裏的“章”就是“明亮、閃爍”的意思。若指代事物表麵的色彩,一般紅白顏色交錯就是“章”。


    何謂“表”呢?在字形上,“表”源自最早披在人身上的皮毛,即衣服。若在字義上,“表”的意思,如同與“根”相對的指代植物末梢或枝葉的“標”,大致包含“表麵、標誌、顯示、說明”等。在《禮記》中《表記》一篇,就是講解君子的外在品德表現。“表”如果應用於器物,像測量日影的晷和計量時間的漏,也都被稱為“表”。


    所以說,凡文章一旦冠名“章”“表”,究其用途和目的,大致上涵蓋著上述一些內容和意義吧。


    在劉歆的《七略》和班固的《漢書·藝文誌》裏麵,即便一些民間歌謠也都被編輯入冊,而像記錄國家治理對策的“章、表、奏、議”卻未見收納。此等現象,豈不怪哉。分析其中可能原因,大概這一類文件另有專屬機構負責保管和編纂吧。所以,在整個西漢時期,就是單純表達致謝感恩的“表”,都極少遺存。但到了東漢,由於選拔官員的“察舉製”得到推行,朝廷內外開始特別看重書寫章表的能力,所以此類文體存世,一下子多了起來。例如左雄(公元?-138年字伯豪南陽涅陽人東漢官員)的《上疏陳事》,一時成了尚書奏議的典範;而胡廣(字伯始東漢桓帝司空靈帝太傅)的章奏,則被當時安帝稱為“天下第一”。他們二人的章書都堪稱這一文本的傑作,尤其胡廣的“謁陵”章本(亡軼具體內容不詳),從中可以真切感受到何為“文學典範”的優美所在啊。


    遠在春秋時期,晉文公被晉升伯爵後,是經過三次推辭謙讓,才接受冊命。所以漢代末年,凡用於答謝的表,也有謙讓三次的禮數。因此,據傳曹操曾經說過:“為表不必三讓,又勿得浮華。”(上表不必三次謙讓,更不需要矜持浮誇。)所以,曹魏初期的章表,多數都是就事論事,若推究其文辭,確實談不上優美。然而,像孔融的《薦禰衡》,不僅意氣風發,而且文采飛揚。再者,像諸葛亮的《出師表》,更是誌氣軒昂,而且暢快淋漓。單論這兩篇文章,盡管從義理到文采,基本上是各表一枝並不盡相同,卻同樣屬於“表”文體中的經典之作啊。至於陳琳和阮瑀的章表,在當時就已經盛名顯赫了,所以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說:“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陳琳、阮瑀的章、表、書、記在當下最為優秀)。而在《與吳質書》中,曹丕又說:“孔璋章表殊健。”(陳琳的章表特別優秀)因此,在章表文體中,陳琳的作品堪稱傑出代表吧。但是,在冠名“表”的眾多精彩作品之中,真正獨占鼇頭,並能摘得桂冠的應屬曹植。曹植的《求自試表》《求通親親表》等,不僅體裁周全整齊,而且韻律和諧自然;不僅情真意切,而且言辭幹練;其隱喻寄物,恰似信手拈來;其訴說衷腸,更像促膝交談。所以曹植在“表”的創作上,真正是駕輕就熟的高手,於揮手之間,急緩瀟灑自如。


    晉代初期,論章表出色者,張華首屈一指。張華在被封為莊武郡公時,於三番五次謙讓中撰寫的《讓公表》(亡軼),道理周詳而文辭簡要,其中凡引用和排比的事例,均用對偶句式。但是,當時和後來的人們隻是宣揚令他出名的《鷦鷯賦》,而忽略了張華在章表創作上的才華。再者,像羊祜(公元221-278年字叔子泰山南城人魏晉時大臣)的《讓開府表》,很早就被譽為“美德聲音”;東晉庾亮(公元289年-340年字元規潁川鄢陵人東晉外戚名士)的《讓中書監表》,因誠實自信,也多獲讚譽。像他倆的作品,無論個人誌向還是身份背景方麵,頗多共性之處,所以文采爽朗而誌趣高雅是他們的特色。此外,像劉琨(字越石西晉末年作家)的《勸進表》和張駿(字公庭西晉末據隴西稱涼王)的《請討石虎李期表》,同樣個性鮮明而氣度非凡,都是陳言表述的優秀作品。


    追根溯源,論述章和表的用途,就是來往與宮廷殿堂內外的議事文本,主要內容還是臣下向帝王君主表達心緒衷腸。所以,或“章”或“表”,看似一些個體化的文筆才華,其實反映出來的是帝國王朝的文功武治。因此,“章”送達朝廷,主要為了謝恩致禮,務必凸顯浩蕩皇恩;而“表”呈報禦覽,根本在於展示德才,務必突出個人特色,而又須中正雅量。如果辨別名實,在章與表之間,“章”應居“表”前,並為根本。綜合而言,“章”貴在彰顯宣揚,凡取法《尚書》的《堯典》《皋陶謨》,不僅僅是要言不煩,而且還要鮮明且不膚淺;“表”的形式多樣,凡內容更不能簡單劃一,像謙讓再三的辭謝,更需要義理雅正來顯現高風亮節,亦需要文辭華麗來展示博學非凡。然而,誠懇真實的人們,其文辭詞令務必發自內心營造;而浮誇虛偽的人們,其言語辭藻必定出自旋律節拍。所以在章表的創作上,如果能夠做到繁簡得體、虛實得當、韻律流暢,也就基本算是中規中矩了吧。比如子貢就曾經說過:“心以製之,言以結之。”(想所要說,說已經想過。)其意思強調的是文章還是要表裏如一才好。荀況也曾說過:“觀人美辭,麗於黼黻文章。”(發自內心的讚美,勝過華麗浮誇的表麵文章。)大概表達的也是要求言辭一致才好吧。


    總而言之:章表上書遞君王,謝恩謙讓宜誇張;義理雅正情真切,文采飛揚韻流暢。肅穆謙恭識禮節,前呼後應知始終;謙謙君子喜誠信,黼黻文采好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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