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周書》中有一篇《梓材》,主題是警戒政府做官的人們,要求他們不僅時刻心係民生安危,而且還要特別注意外在禮儀風貌。


    在《梓材》一文中,當舉例論證時,有這樣一句話:“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塗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斫,惟其塗丹雘。”其大意是:如果建造居家房屋,不隻是忙於砌磚壘牆,還要粉刷牆壁和蓋好茅草房頂;如果用貴重木材做家具,不僅要求榫卯嚴絲合縫,還要粉刷上色彩油漆,加以保護和顯示珍貴。


    所以,從國家尊嚴考慮,對待任何人才就要像珍惜貴重器物一樣,既要保證內在實際堪用,還要注重外在品質雅觀。


    因此,西漢孔安國說過:“為政之術,如梓人治材為器。”但是,近代的文官學士,通常隻講究外在的盛名榮耀,而不再深究內在的品德美善。


    正因為如此,曹丕在《與吳質書》中感慨:“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其大意是說,文人自古至今不拘個人小節,很少有人單憑節操而立世揚名。


    與曹丕同時代的韋誕(公元179年-251年字仲將漢末三國京兆杜陵人著名書法家)更是恣意詆毀當時的文人雅士。


    於是,後來的評論家,與他倆的論調隨聲附和,並且一起唱衰人文,甚至歸結成為


    “文人們一概不拘小節”,俗稱


    “文人無德”。如此狀況,豈不令人悲哀!縱觀以往那些名聲遠揚的文學大家,例舉存在於他們身上的瑕疵,眾所周知的像司馬相如攜寡婦私奔,並收受賄賂;楊雄嗜酒不擇室友,刻意阿諛諂媚;馮衍納妾驅妻,多私寡恩;杜篤強人所難,心胸狹隘;班固攀附權貴,縱親行惡;馬融結黨營私,貪財奢靡;孔融傲慢失度,狂言遭難;禰衡狂放不羈,穢語殺頭;王粲鋒芒畢露,急躁冒進;陳琳處事魯莽,行徑粗陋;丁儀貪婪成性,不擇手段;路粹狐假虎威,鮮廉寡恥;潘嶽勾結陷害,喪盡天良;陸機攀附權貴,屢遭譏嘲;傅玄妄自尊大,剛愎自用;孫楚躁動偏執,不自量力……諸如此類的人格缺陷或行為錯誤,發生在不同時代的文人作家身上,確實屢見不鮮,而且不勝枚舉啊。


    其實,自古以來,不僅文官雅士如此,並且將官武夫依然,尤其是發生在古代將軍相國身上的拙劣故事,更加奪人耳目。


    例如管仲背負盜竊惡名,吳起貪婪好色,陳平性情汙穢,至於周勃、灌嬰都曾經讒言誣陷他人……類似的劣性和汙點,在其他朝廷命官身上,更是不可勝數啊。


    若深入分析其中原因,其實也不困難,比如孔光(公元前65-5年字子夏曲阜孔子14世孫)貴為西漢宰相,尚且獻媚漢哀帝寵臣董賢,更何況類似班固、馬融和潘嶽等位卑的小官吏呢?


    另外,還有被當時民眾罵為


    “膏肓之疾”的王戎,身為西晉開國大臣,尚且賣官鬻爵,甚至吝嗇成癖,又何況像司馬相如、杜篤這種窮困卑微的文人小官,更不要說丁儀、路粹之類卑鄙無恥之徒了吧。


    但是,孔光獻媚醜態的自甘卑微,卻無損於他還是有名的儒者;王戎吝嗇的劣性罵名,也影響不了他在


    “竹林七賢”中位置……為什麽會是這樣呢?究其根本,就在於他們的學術成就和事業功績,確實大大超出了他們本身品德的缺陷不足,從而緩衝了當時和後來者對他們的譏諷熱嘲。


    事實上,除了上述一些大家名流之外,再看忠君愛國的屈原、賈誼,和機敏警覺的鄒陽、枚乘,以及仁孝忠厚的黃香(公元約68-122年字文強江夏安陸東漢官員24孝子


    “扇枕溫衾”故事主角)和安貧樂道的徐幹等,他們不僅僅是品德高尚的作家名士,甚至更像是潔白無瑕的珍寶美玉啊!


    怎麽能說一切作家必定都有過失和瑕疵呢?毋庸置疑,世間的才情氣質,從來因人而異,所以存在各自身上的缺點、不足和錯誤,如果一個人不是出生即達到聖賢大德的


    “先哲”高度,恐怕沒有一個人一生一世符合十全十美的標準。因此,也就沒有必要針對每個人都去求全責備了吧。


    毋庸諱言,在世俗常情中間,人們對待帝王將相之流,往往因為他們權勢地位的尊貴隆重,一般情況下總是忽略或原諒了他們的缺陷和錯誤。


    但是。當人們對待文人作家之時,卻又因為他們位卑官微,常常給予吹毛求疵一樣的譏笑嘲諷。


    這種由來已久的社會現象,並非屬於一種什麽出人意料的特殊文化時尚,恰似從高處洶湧而下的江海,必定橫行奔流,以至於所向披靡,而那些孱弱細微的河流,注定有著坎坷曲折的命運遭遇吧。


    所以說,即便兩個人有著同樣的缺點毛病,卻會因為社會名聲的高低,彼此獲得的褒貶多少,必定顯著不同,而社會地位的尊卑,同樣也會有與之雷同的情形結果。


    正因為如此,世間所謂的


    “功成名就”,對於文人雅士而言,就是要成為服務於社會的有用人才。


    正如左丘明在《國語·魯語·敬薑論勞逸》中詮釋的道理一樣,公父文伯的母親敬薑,作為一位聰慧的婦人,通過例舉堅守手工織布的風俗傳統,來駁斥好逸惡勞的腐化危害,借此詮釋了治國方略的正誤,那麽但凡讀書學文的大丈夫,又怎麽能夠不求聞達於國家的政經要務呢?


    當初像揚雄、司馬相如等人,就是因為隻注重文章色彩韻律,而沒有實質性建功立業的用心和謀劃,因而他們社會地位始終不高。


    再看東晉的庾亮,本身才華清秀,隻因軍政業績的卓著而名噪一時,但是關於他的寫作才能,卻很少有人稱頌。


    其實,如果庾亮不是做了高官,單憑他的文才一樣可以贏得名聲。所以,文才武略集於一身,如同左右手相得益彰一樣,也是完全可能啊。


    例如春秋時晉國的卻縠(公元前682-前632年姬姓郤氏名縠晉國公族是晉國第一任中軍將)不但酷愛讀書,而且精通《詩》《尚書》,並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將軍。


    所以說,像卻縠那樣愛好詩書文籍,不是也可以精通武藝嗎?再者,還有孫武的《孫子兵法》,其著述文質的華美珍貴,真的如同珠玉赤金一般……誰還敢妄言鑽研軍事武略者不可能精通麗辭華章呢?


    《周易·係辭下》有言:“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就是說,凡立誌要做出一番事業的文人雅士,就是要致力於修身養性,練就完善自身的德才學識,審時度勢,相時而動。


    楊雄在《法言·君子》中說過:“或問,君子言則成文,動則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外也。”究其道理,就是要培養自身長成像楠木一樣魁梧堅實,而且修持個性品質要像樟樹一般珍奇高貴。


    所以,凡著書立說者,就應該有助於國計民生的富裕強盛,而且文人大家一旦立身出仕,不但足以堪當國家棟梁之才,即便仕途不利,或人生落魄,也一樣可以獨善其身而且著書立說;如果仕途順利,或生途顯達,則能夠因勢利導,得以建功立業……像這樣的文人雅士,才是《尚書·商書·梓材》論說的人才標準吧。


    總而言之:人材自古多瑕疵,德藝雙馨太珍奇;屈原、賈誼生楚天,鄒陽、枚乘起梁地。


    朽木難雕不成器,樟楠年久見優質;文人獨善唯自在,福祿人間功德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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