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初秋的節氣,檀淵鎮四周荒野上的草木都開始枯黃。一匹馬蹄上鑲著金片的神異黑馬,在檀淵鎮牌坊口前,不住徘徊著。來往的行人紛紛那騎馬的人側目而視,那人穿著一身比黑馬毛色還要深邃的黑色勁裝,他頭戴鬥笠,鬥笠的簷上,掛著一圈兒黑紗,令人看不清他的麵目,但其隱藏在黑沙下的森森殺意,卻是令人不寒而栗。他像是在等人,而且等的人就在鎮裏。


    但他為何不進去找,沒人知道。


    近日裏,來往於檀淵鎮的江湖人士如同過江之鯽,絡繹不絕。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貪婪與尋覓的神色。就像是秋收後忙碌在田間地頭的鼠,瘋狂的尋覓著過冬的糧食。


    一家酒館裏人聲鼎沸,幾乎每一桌前擺放的都是兩樣簡單的下酒菜,再放兩壇酒,這就是店中江湖人士的標配。


    一桌人喋喋不休的談論道:“娘的,殺一個就給二十萬兩銀子,草!也不知道那董平是銀皮子做的,還是金皮子做的!”


    一人道:“那書院的太叔倦之死,我略有耳聞。那太叔倦根本就是個遼國奸細,還不是什麽小人物。他被人搞死在北莽,那遼國能跟北莽江湖過得去嗎?所以,就要把太叔倦的身份定死成宋人。而且害死他的事兒,遼國也得摻一份。這樣兩家裏子麵子上都說得過去,便能大事化了,小事化無。那董平想來,就是個背黑鍋的。”


    “管他娘是怎麽回事兒,咋們把那董平一殺,去燕臨府衙換個二十萬兩銀子,比什麽不痛快!要有二十萬兩銀子,老子先把這店給盤下,再砸個稀巴爛,賣給咋們兌水的酒,他娘的不地道!”


    爬在櫃台劈了啪啦打算盤的掌櫃聞言笑道:“行,客官您要是真把我這店盤下,不用您自己動手,我來替您砸。”說罷,那掌櫃歎口氣道:“現在這生意不好做,就那摻水的酒賣給各位客官,我也是賠著錢的。”


    掌櫃說完,滿堂五六十號人又起哄開來。紛紛說要動手砸店,掌櫃嗬嗬一笑道:“算我怕了各位爺了,一會兒再給每桌上一壇酒,算我請各位爺的。”掌櫃的紅光滿麵,他哪裏能做賠錢的買賣,十多年,他這店裏的生意都沒這麽好過了。他還是蠻托那董平的福。


    且說在太叔倦死後,北莽江湖各門各派憤怒不已,皆慷慨解囊,湊夠了二十萬兩銀子後送到了燕臨府衙,並在江湖上放出了話說,誰要能取董平的性命,便能用董平的項上人頭,到燕臨府衙換那二十萬兩銀子。


    這的確是個肥差,但要在幅員遼闊的北莽三十六州裏找到一個人,那談何容易。於是有人便動起了心思,他們聽說董平曾是戍北城的參軍,便想著他沒準還會回北莽。於是,一群想要榮華富貴的江湖人士,一窩蜂的躥到了北莽,想要在董平回戍北城的道上,攔截住他。


    一群人在大堂裏鬧鬧哄哄,但在牆角靠窗坐著的兩人卻是安靜的很。要說這牆角可是個好地方,先不說這角落裏看東西敞亮。就說逃命,也方便許多。


    二人靜靜的喝了片刻後,那背著一張大弓的男子喊道:“掌櫃的,結賬!”按說這大堂裏喧鬧的很,背弓那男子的聲音雖大,但也不足以引人矚目。


    不過他話音剛落,大堂中登時肅靜了下來。好似在這麽安靜的場所裏,掉一根針,都是罪過。


    見狀,背弓男子用力一拍桌道:“媽的!都沒見過結賬啊,都給老子低下頭去!”


    在他對麵,穿著一身粗布麻衣,身段高挑的俊美公子慵懶道:“不用喊了,他們早就看出來了。”


    “公子,我怎麽沒看出來?”


    “你見過有人在喝酒聊天時,手還不住摸著兵刃,大聲說笑時,眼神還在到處亂晃的嗎?”


    “他們當真看出來了?”


    “當真。”


    公子話音剛落,那漢子張弓便要射。


    公子擺手示意他不必緊張,隨後,他站起來搓了搓手,對眾人微笑道:“我就是董平,想要取我性命的,盡管來吧。”


    董平一句話,像是點燃了引線,大堂中又重新沸騰起來。十八般兵器盡皆被他們握在手中,他們眼中盡是貪婪的欲望。董平也挺佩服這群人的毅力,十天前在吞南城裏,這群人便發現了他。不過他們沒有急於動手,而是一直隱忍到檀淵鎮,想必是怕引來別人,分一杯羹吧。


    終於,有一人忍耐不住,提著一把刃上流動著滾滾真氣的開山刀,就朝董平斬來。其餘人按兵不動,他們也正想借此機會,好好看看這董平到底有幾分斤兩。


    董平站在原處,麵對對方來勢洶洶的一招,巋然不動。他甚至,連出刀的意思都沒有。


    那人見狀,心中不由得練練打鼓。就是這麽一個晃神,他這本是一往無前的招式,也附加上了幾分退意。登時,董平抬手伸出兩指,噌的一聲,竟將那約有五六十斤的開山刀給夾在了雙指之間。緊接著,一股黑色蝕氣從董平雙指間流出,攀附在了開山刀之上。瞬間,在那人的驚駭之下,蝕氣陡然鑽入了他的身體之中。僅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那人便渾身抽搐著倒在了地上。不光如此,那人的身體,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枯萎幹縮。而董平夾住刀的手掌,全然被淡淡的黑霧籠罩了起來。


    董平笑道:“誰還想來?”


    眾人皆是感覺邪門的很,傳聞在寧州有幾處山匪窩,一夜之間被人全都屠殺了個幹淨。近五六百人,全然都是肉身幹縮而死。


    一名大漢憤然怒喝道:“老子今天要看看你這魔頭到底有什麽邪術!”話音未落,那大漢已提著銅錘朝董平砸來,董平則是陡然一彈五指。豁然間,眾人隻瞧那大漢雙手高舉銅錘,卻遲遲沒有落下。再仔細一看,那大漢的身上竟多出了五個指頭粗細,通透見光的血洞。


    這下眾人才是真的害怕,顫栗起來。


    “誰還想來?”


    眾人緊握手中兵刃,一時間沒人敢答話。


    董平滿意的點頭笑道:“那好,該我了。三川,動手!”


    董平話音未落,林三川已搭三箭射出。


    “嗖!”


    正要跑出酒館的三人,應聲倒地。


    董平提刀衝殺入身群之中,放聲笑道:“你們要的二十萬兩銀子,來了!”


    廝殺聲,慘呼聲一時間響徹雲霄,打破了檀淵鎮的寂靜。


    不到半個時辰,酒館之中已是屍首堆積,血流成河。活著的隻有四人而已,董平,林三川還有已癱倒在地的掌櫃與酒保。


    董平將已染滿鮮血的麻衣外套脫下來扔在血泊之中,隨後,他又蹲下身子在一具屍體上摸出了幾塊碎銀子扔到了櫃台上,他微笑道:“掌櫃的,結賬。”


    二人來到店外,林三川吹了個呼哨後,遠處就奔來兩匹棗紅大馬。當他們翻身上馬後,林三川露出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惴惴不安道:“公子,你剛才可真是像入了魔一般……”


    董平淡淡道:“是啊,入了魔一般。”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左手,隻見有一團黑氣正在掌心的皮膚下緩緩流動。那黑氣不斷變化,忽而化作一柄刀,忽而又化作一張笑臉。那是嘲諷的笑,他好像在笑董平的無知與狂妄。在吞噬過屬於牙非道的那團黑雲後,董平的體內便出現了這樣一道陌生的氣。


    這道氣無時無刻不在蠱惑著董平的心神,它與董平體內隱藏的那頭巨獸相輔相成,二者狼狽為奸,不停鼓動著董平去吞噬更多人的真氣。董平雖意誌堅定,但也是隻能堪堪抵擋住不被這氣給完全控製。


    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會突然魔性發作,而大開殺戒。為了不釀成大患,所以,他選擇離開鹿嶽書院。當然,這隻是他離開的一個原因。畢竟,他的遼闊之處,到底還是在大宋。而阮瀝臉上的傷現在正是醫治的關鍵時刻,至少得經半年的悉心治療才能痊愈。將阮瀝留在書院,董平也能稍稍安心。


    董平二人催馬來至檀淵鎮大牌坊前,兩匹大馬剛要跨出檀淵鎮,卻突然停住馬蹄,連連嘶吼,不安起來。


    董平將眉頭鎖成了一團,他沉聲道:“好強的殺意。”


    林三川附和道:“別說這馬,連我都覺得陰森森的。”


    這時,噗噗的腳步聲從二人身後傳來。董平回頭一瞧,隻見又有一兩百號江湖客從鎮中追了出來。


    “跑!”


    董平當機立斷,他用力一甩馬鞭,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那馬屁股上立馬被抽出了一道鮮紅的血痕。那馬一吃痛,登時不在徘徊,飛速衝出了檀淵鎮。林三川先是拉弓,往後射了幾箭,才催馬跟上董平。


    二人往前跑了約有百十來丈,但其身後卻是沒了動靜。二人叫停馬,林三川向後望去,隻瞧後方是屍橫遍野,而那騎著黑馬的鬥笠人正靜靜矗立在屍首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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