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暮色。


    已整整過去了三日,這三日內公孫軒沒有出過屠府。他整日就是練練武,收拾收拾庭院。丁庖仍是一日三餐給南宮招娣送著飯,每頓要做什麽菜品,都由公孫軒仔細安排。


    而根據耿蹠的監視匯報,這三日裏南宮招娣曾出過兩次垌山縣。雖然她在縣外逗留的最長時間不過三個時辰,但她可著實見了不少人。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雖其身份還未可知,但大致可以確定那些人皆是江湖人士。


    又練了半天那攔江手。當公孫軒收了勢,吐出兩口濁氣,正欲起身去吃晚飯時,耿蹠就先一步的進了屋子。


    “耿小哥,可是有了那南宮姑娘的消息?”


    耿蹠一言不發的點點頭,隨後他順手把房門一關上,就從懷裏取出了一巴掌大小,疊了幾疊的薄紙來。耿蹠將這薄紙展開,鋪於桌子上道:“土護法,您也來瞧瞧。”


    公孫軒上前一看,隻見那紙上竟住了一位亭亭玉立的絕代佳人。雖是畫的,但那一顰一笑,以及從眼角處流露出來的些許俏皮神態,當的是畫的栩栩如生。


    “這,這是南宮姑娘。”公孫軒緩過神來後說道。


    耿蹠微笑道:“既然護法大人您也覺得像,那便是沒什麽問題了。這張畫兒是咱拜托一位畫師朋友畫的,那位朋友隻是在暗處偷摸瞄了一眼,便下筆如有神呐。之後,咱又找人拿這張畫兒去了百花宮。果不其然,當我那位朋友到時,百花宮隻有遍地橫屍。因為那百花宮地處偏僻,遠離城鎮,所以許久沒人發現也是正常。之後,那位朋友又拿著這張畫兒,去了百花宮采買茶米油鹽,藥材布料的幾個城鎮。十幾個店鋪的掌櫃夥計,皆說時常瞧見畫上的這姑娘跟其他百花宮的弟子來鎮裏,雖不知其姓名,但也眼熟。”


    公孫軒點了點頭,他將桌上那畫兒重新疊起來,塞進了自己的袖筒裏:“若是如此的話,那位姑娘便是咱們的朋友了。本護法現在若是不去見見她,那就太失禮數了。”


    耿蹠微笑道:“護法大人去哪裏咱現在管不著,但你得將那畫兒還給咱。那位畫師朋友可明說了,這畫兒隻是借給咱的。護法大人您可不能趁火打劫,中飽私囊。”


    公孫軒淡淡道:“若不是本護法,那畫師能有幸瞧見南宮姑娘那般標致的美人?本護法還沒向他收錢,他倒是訛上咱們了。你回去告訴他,這張畫兒算是利息。對了,你的那位朋友此時還在百花宮附近吧?”


    “應該還沒來的及走,怎的,護法大人還有吩咐?”


    公孫軒聞言便附耳上前對耿蹠說了兩句話,耿蹠一聽,登時啞然。耿蹠麵露苦色,顯然是不想接公孫軒這個活兒,但還沒等他拒絕,公孫軒已然推門走出了屋子。


    “嘁!這位護法大人,當的是沒什麽出息。”耿蹠暗自腹誹。


    幽遠的老城古路兩旁排列著整齊的老屋,老屋簷上卻懸掛著盞盞鮮豔的新燈籠。


    忽的吹來一陣風,那兩排燈籠便隨風跳了起來,它們所向之處,是遙遠西方,如同皮影的山,如同雪似的天。


    公孫軒在這條老街上走了兩遭,最後在一街上的客棧前停下了腳。這一站定,他便不躊躇了。徑直進了客棧,又馬不停蹄的來至南宮的客房外。若說公孫軒還是曉得些禮數的,知道敲兩下房門,問問有人在否?但公孫軒要是不曉得禮數,直接闖進去,他隻能瞧見佳人橫臥。不過他這麽一叫門,客房裏的佳人便趕忙離了床,放下身段坐在了椅子上。


    “請進。”


    公孫軒聽罷,一推門走進客房,便看見一襲白衫的南宮招娣正直勾勾的盯著他瞧。公孫軒趕忙抱拳,語氣略帶歉意的說道:“這幾日在下因要處理些雜務,有怠慢南宮姑娘之處,還望見諒。”


    南宮招娣微笑道:“公孫護法這話可就是折煞小女子我了,這三日來,你不是時時都派人監視著我麽?”


    公孫軒挺直腰杆,眉頭卻皺成了一團:“姑娘可說的是那送飯的兄弟?這南宮姑娘可就錯怪在下了,那位兄弟就是在下上次跟姑娘提起的那手藝極好的廚子。讓他來給南宮姑娘你送飯,也是寥表在下的歉意。那位兄弟做的飯菜,可合南宮姑娘你的胃口?”


    南宮招娣仍是笑道:“到這關頭了,公孫護法還裝什麽傻?不過你雖派了人監視我,但我卻堅定了要與公孫護法聯手的意思。雖然你這個人做事漏洞百出,但還是有些警惕之心的。而且公孫護法現在,怕是已將我的老底給查了個一清二楚吧?”


    公孫軒一臉迷惘道:“南宮姑娘何出此言?”


    南宮招娣淡淡道:“就憑你改了對我的稱呼,在此之前,你雖表麵熱絡,一口一個姑娘長,姑娘短的。但實則,你心中仍是對我的身份抱有疑慮。而方才,你卻在姑娘二字前,加上了我的姓氏。這便表明,你心中已信同了我的身份。”


    “這南宮姑娘倒是對細微之處的變化觀察的格外細致。”公孫軒想罷,上前挑了一把離南宮招娣較近的椅子坐了下來:“南宮姑娘巾幗不讓須眉啊,在下就這麽根小尾巴,還讓你給揪住了。不錯,在下這三日來的確派人監視了你南宮姑娘,並且調查了姑娘的身份。結果不錯,南宮姑娘與在下是一路人。但在下還有個疑問,這三日來,南宮姑娘出去見了不少人。若是方便的話,南宮姑娘可否將那些人的身份告知在下?”


    “這有何不可?”南宮招娣冷笑道:“我向來是光明正大的做事,不像公孫護法你辦的全是需要藏著掖著,見不得光的事。”


    公孫軒聞言笑笑,沒有辯駁,他一擺手道:“請講。”


    “公孫護法說的那些人,皆是我的眼睛手腳,又或者說,我亦是他們的眼睛手腳。”


    “此話何解?”


    南宮招娣淡淡道:“那些人與我一樣,皆是滅門慘案中的幸存者。”


    “幸存者!”


    公孫軒聽得此言,險些跳了起來。他平複了一番情緒後沉聲道:“北莽諸多門派被滅門一事,已經鬧得是沸沸揚揚。官府與幾大門派都已經插手進去,若是有幸存者的話,他們為何現在不是在官府等人手中,而是與南宮姑娘你有聯係?”


    南宮招娣淡淡道:“在追著那些麵具人的途中,我發現不光我,還有數撥人再追著他們。後來我才曉得,那幾撥人,便是因各種僥幸,而存活下來的,與我有同樣遭遇,並且誌同道合的一群人。他們之所以沒有尋求各大門派以及官府的庇護,是因為他們跟公孫護法一樣,都不信任官府與那些名門大派。”


    “在下明白了。”


    瞧見公孫軒眯瞪著眼不曉得在盤算些什麽時,南宮招娣忽的嗤笑道:“說來也有趣,正當公孫護法你在我身上做文章時,豫州又有一門派被滅了。我的那些朋友也查到,前日那幫麵具人曾在豫州平汊府的萬齊城中落腳。我是等不及了,現在便要去萬齊城。若公孫護法還有要務耽擱著,那我也不會強迫你做些什麽。”


    公孫軒微笑道:“南宮姑娘又說見外話了,姑娘所去之處就算是刀山火海,那在下也甘願舍命相陪。”


    “舍命?”南宮招娣淡淡道:“若你隻會舍命的話,那還是莫要隨我一同去了,我要的是能辦正事的人。旁邊跟個要死要活的,我還覺得晦氣呢。”


    “南宮姑娘也忒無情了些,在下聽那說書人可不是這麽講的。碰上在下這般有情有義的男子,姑娘就算是不以身相許,那也該溫柔相待……”


    “你若是再廢話,我立刻就走。”


    聽南宮招娣語氣不善,公孫軒也不敢再插科打諢了,他起身道:“南宮姑娘先在此處等半個時辰,走與不走,半個時辰後在下再來給姑娘一個答複。”


    南宮招娣微笑道:“公孫護法可要抓些緊,這可不光是我一個的事,若這件事辦砸了,公孫護法在覆族中怕也難逃幹係。”


    “有勞姑娘費心了。”


    公孫軒說罷不再逗留,使上輕身功夫,一個縱身,就從窗戶裏跳了出去。南宮招娣來至窗邊,吹著絲絲晚風,瞧著公孫軒倉惶而去的背影,忽的掩麵一笑。但旋即,她那一雙清眸,又成了碗波瀾不驚的涼水。


    一回了府,公孫軒便將耿蹠三人召集了起來。隨後,他什麽話都沒說,便進了屋子。三人足足大眼瞪小眼的呆立了片刻,公孫軒才從屋中走出來。而此時他的手中,卻捏著兩個信封。


    花婆婆開口道:“護法大人,您傳我們三人來此,到底有何吩咐?”


    公孫軒微笑道:“花婆婆莫要著急,聽在下慢慢講。”說罷,公孫軒將一個信封交給了花婆婆道:“在下幾日要出去一遭,若是在下七日之內還沒回來,您老便將這份信給拆開。”


    花婆婆將信收下後微笑道:“聽護法大人您的語氣,這次您是要去做要命的差事。”


    “不錯,的確要命。”


    公孫軒笑笑,又將第二個信封交給了丁庖道:”丁兄弟,勞煩你去一趟舵裏,將此信當麵呈給舵主。”


    丁庖憨笑道:“護法大人您放心,俺是誰!”


    “呆子。”


    “你!”


    瞧見一言不合,丁庖就要對耿蹠發火,公孫軒忙道:“耿小哥,我還有一事交待給你。”


    “護法大人請講。”耿蹠漫不經心的說道。


    公孫軒無奈笑笑,旋即沉聲道:“本護法給你四個時辰,將你能召集到的好手全都召集起來,隨後讓他們前往豫州平汊府的萬齊城聽候本護法的調遣。”


    耿蹠微笑道:“護法大人可能有些事沒弄明白,咱的那些朋友大多可都不是覆族中人,他們不會為覆族賣命,更不會為護法大人您賣命。”


    ”所以本護法給了你四個時辰,讓你找願意賣命的。若是你找不到人,那你便自己去。”公孫軒的語氣中忽的透露出些令人不容抗拒的氣魄,倒是讓耿蹠覺得有那麽丁點兒耳目一新。他笑道:“既然土護法您都將這命令給下死了,那咱便去試試。”


    “好,今日一別,但願後會有期。”


    公孫軒一抱拳,便帶著一股決絕之意拔腿而去。


    老街上,燈籠下。


    南宮招娣正提著一柄劍,靜靜的站著。來往的行人瞧見這般姿容的美人兒,沒一個不側目而視的,但一察覺到南宮招娣身上湧現出來的殺意,他們便將頭乖乖的低了下去。


    “你來遲了。”


    “既然南宮姑娘還在,那就說明在下沒來遲。”公孫軒朝下瞥了眼,接著說道:“上次好像沒瞧見姑娘拿著劍。”


    南宮招娣微笑道:“昨日一位朋友送的,我在百花宮內本就是主修的劍道,但那夜逃的匆忙,便將佩劍落在宮裏了。”


    公孫軒頷首道:“原來如此,南宮姑娘你佩著劍,倒是更顯得英氣逼人了。”


    “這些廢話等出了城再說。”


    南宮招娣甩了個冷臉,就撇下公孫軒拔腿而去。公孫軒見狀,隻是苦笑,旋即跟了上去。


    待出了城,公孫軒便瞧見在那不遠處一灰衣少年正牽著兩匹高頭大馬。


    忽的,那少年喊道:“南宮姐姐,我都等你好些功夫了。”


    南宮招娣走上前去,從少年手中接過韁繩道:“要是怪,你便怪他。”少年聞言,先是惡狠狠的瞪了公孫軒一眼,旋即他又向著南宮招娣擺出笑臉道:“馮伯伯他們在臨行前告訴我,若南宮姐姐你若是在萬齊城尋不到他們,便去城北,那裏有他們留下的記號。”


    南宮招娣微笑道:“姐姐曉得了,這些日子你要好生躲起來,莫被壞人給找見了。”


    “南宮姐姐放心。”


    南宮招娣正欲回話時,就聽公孫軒笑道:“再不走,狼可就要來了。”


    南宮招娣抬頭一瞧,隻見公孫軒已坐在了馬上。她又低下了頭叮囑了這少年幾句後,方才翻身上馬。


    兩匹快馬噠噠而去,在馬上,公孫軒笑問道:“那少年是誰?”


    “晉北江家的遺孤,我們這些小門派的幸存者裏,大多都是老弱病殘。”南宮招娣似有哀歎。


    公孫軒皺眉道:“那他們去找那些人的麻煩,豈不是白白送死麽?”


    南宮招娣淡淡道:“與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兩個煙花樓的刺客。若是他們真跟那些人對上,也未必是不堪一擊。”


    “這簡直是胡鬧啊!”公孫軒輕笑,或是嘲笑,亦或者是惋惜:“那咱們可得快馬加鞭了,在他們與那些人碰上之前,將他們給攔下來。”


    “慢著。”


    南宮招娣叫停了公孫軒將要甩下的馬鞭後沉聲道:“我還有件事要先提醒你。”


    “南宮姑娘請講。”


    “那些人怪異的很,尤其要小心他們遮在麵具下的臉。”


    公孫軒聞言笑道:“我倒是聽說過那些被懸掛於燕臨城上的屍體,其生前皆是被人活活給嚇死的。那些人的麵具下,真是一張鬼臉不成?”


    南宮招娣淡淡道:“這我倒不清楚了,所謂奇門幻術,那就自有其獨特與詭異之處。所以咱們若是跟那些人遇上了,最好避免正麵衝突,以埋伏偷襲為上。但真要是沒法子,必須當麵對陣,那咱們就得在他們揭開麵具前將他們殺了。”


    “這倒算個提醒,但在下建議咱們最好不要出手,跟著他們便行。在下在出行前,已經安排好了人手,人多也能保險些。那些人,可以說是深不可測。就連水護法也著了他們的道,更不用說區區咱們兩個了。”公孫軒雖是笑臉,但語氣中卻滿是心驚膽寒。


    南宮招娣微笑道:“人多了,自然好。但你別忘了提前跟他們通個氣,別還沒動手,就稀裏糊塗的被人殺了。”


    “這是自然。”


    “對了,還有一句話,我忘了回你。”


    “怎的?”


    南宮招娣一臉嚴肅,又讓公孫軒的心提了起來。


    “你那廚子的手藝不錯。”


    公孫軒一怔,旋即啞然失笑。


    “南宮姑娘好雅性,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等咱回來,在下就將那廚子勻給你。”


    談笑之間,公孫軒就將丁庖給賣了。不知現在正在路上狂奔,一心想著要給他送信的丁庖聽到這話,會作何感想。


    此時空中無月也無星,隻有大朵大朵的雲彩晃來晃去。


    耿蹠搬了把椅子坐在庭院裏,他的手中握著的是公孫軒交給花婆婆的那份信。耿蹠翻來覆去的將這信把玩了片刻後,毫不猶豫的就將這信給啟開了。


    信的字不多,寥寥兩行而已。


    而耿蹠卻是足足盯著看了半晌,才將這信給放下。他顰蹙著眉頭,喃喃自語道:“這公孫軒,到底搞的是什麽把戲。”旋即,他將兩根手指放在嘴裏,吹了個響亮的呼哨。


    不多久,一個戴著鬥笠,不知男女的黑衣人就緩步從大門外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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