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擾黑寶多日的難題,竟然因為潘仁和的死,而煙消雲散。他再廚房裏給做紅豆糕的陸春花打著下手,這時,一男一女在院兒裏喊了起來。黑寶出去一瞧,竟是武末郎夫婦。


    夫婦二人笑逐顏開,手裏還拎著些禮品。武末郎憨笑道:“多謝青天大老爺給草民申……”那個“冤”字兒還沒出口,他的臉上就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西門蓮大驚失色,她正欲下跪時,卻見黑寶已把腰彎下去,作了個揖。黑寶起身微笑道:“方才打你一巴掌,是因為你不該驚擾與此案無關的陸春花,也就是我的夫人。給你作揖,是我向你賠禮,是這一巴掌裏憑空多出來的兩分力道,是我在出自己的氣。”


    西門蓮豎著蛾眉,對武末郎喝道:“你對黑夫人做什麽了!”


    武末郎跪在地上,涕淚橫流時說道:“多謝黑大人開恩呐!多謝貴夫人及時打醒了草民,才讓草民不至於釀成大錯。”


    陸春花從廚房走了出來,微笑道:“好了,我相公這一巴掌就算有了個了斷。你們夫妻二人今晚就留在這裏吃飯,紅豆糕還有白粥,飯食雖糙了些,但總算還能入口。”


    西門蓮上前道:“夫人這是哪裏的話,我們夫妻哪裏能叨擾您們,若夫人不嫌棄,明日來民婦家裏,民婦燒幾個小菜宴請黑大人與夫人。”


    陸春花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大堆官兵便湧入了院子。領頭的那人黑寶跟陸春花都認識,是張駿。瞧見這麽多官兵,武末郎跟西門蓮登時就嚇癱在了地上。


    黑寶皺皺眉頭,上前道:“張大人蒞臨寒舍,有何公幹?”


    張駿冷笑道:“黑寶,你可知罪?”


    陸春花喝道:“我相公清清白白,唯有欲加之罪!”這一句話,著實堵了張駿一下子,他哼唧了片刻,淡淡道:“黑寶,你收受武末郎的賄賂,殺死潘仁和,威逼潘慶認下了強暴罪,這事兒弄不得假吧?”


    黑寶還沒開口,地上躺著的武末郎便翻坐起來,哭道:“這位大人,草民可從未向黑大人行過賄啊!”張駿微笑道:“好啊,這得來全不費工夫,全給本大人帶走!”


    黑寶淡淡道:“張大人,可否等下官片刻。”


    張駿微笑道:“黑大人請隨意。”


    黑寶回頭道:“娘子,紅豆糕蒸好了麽?”


    陸春花冷視著張駿,點點頭,道:“相公,你等著。”轉身進了廚房,當她出來時,已用一塊苫布包了十幾塊紅豆糕。她將紅豆糕交給黑寶,柔聲道:“相公,這糕,你可得吃完了,一點都不許剩。”


    黑寶微笑道:“你見我哪次剩過了。”黑寶頓了頓,看向武末郎夫婦,說道:“你們莫要怕,清者自清。”


    張駿喝道:“帶走!”


    黑寶先生戴上了枷鎖,卻是仰天大笑,吟道:“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目送黑寶遠去,陸春花轉身進了廚房,往灶裏添了一把火。


    萬府


    萬依硪與張駿二人對飲,萬依硪笑道:“張兄,這件事你辦的漂亮啊!黑寶下獄,老陸定然會受牽連,被貶個三級也未必不可能。當今廟堂裏,最愛跟秦相紮刺兒的就是這老陸了。若是這次把老陸給連帶下去,秦相一高興,在陛下那裏替張兄你美言幾句,那你官複原職,指日可待。”


    張駿有些許擔憂,他道:“萬兄,這老陸可是三朝元老,清白的很,這次可別吃不著羊肉,還惹一身騷。萬兄,你該不是想拿我當槍使吧?”


    萬依硪冷笑道:“張兄,你這話說的。我這次可是冒著天大的風險,把你插入了大理寺,讓你在秦相麵前立這個功。你說這話,可寒了兄弟的心。你出來辦事,老陸定會以為是秦相的主意,他就算去磕,也是去磕秦相。可以這麽說,這事兒成了,功勞是你的,這事兒不成,有秦相頂著,你著哪門子的急。”


    張駿嗬嗬一笑,道:“是我錯怪萬兄了,我自罰三杯!”說著,張駿咕咚咕咚就飲了三杯酒。


    萬依硪笑眯眯的小口抿著酒水,暗道:“這事兒成或不成,秦相跟老陸怎麽也得碰起來。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啊!”想罷,萬依硪又提醒道:“張兄,潘仁和的死證據確鑿,想要定黑寶的罪沒那麽容易,你得先武末郎跟西門蓮的口供坐實了!”


    張駿微笑道:“這倒是簡單,我隻消在那武末郎麵前放頭木驢,然後再讓她那嬌滴滴的小娘子騎在木驢上,諒他也不敢不招。”


    萬依硪一挑大拇指,連聲讚道:“高!”


    一晃兩日,黑寶坐在陰冷潮濕的牢獄裏,每日就是念詩,吃紅豆糕。是日,獄卒在牢房外喊道:“黑寶,有人來看你了!”


    黑寶抬頭,便瞧見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陸春花抓著欄杆,蹲在地上,顫聲道:“相公,你受苦了。”


    黑寶微笑道:“有娘子給的紅豆糕,日日隻覺得嘴裏甜,倒是覺得過苦。”一絲笑意融化了陸春花滿臉的苦色,她道:“相公,爹爹他正在為你到處疏通,過不了幾日,


    你便能出去啦。”


    黑寶搖頭道:“娘子,這次我怕是出不去了,武末郎夫婦應該已經招供了吧。”


    陸春花身軀微顫,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她道:“相公,他們說你瞧上了西門蓮的美色,因此你向武末郎允諾,說是隻要讓西門蓮夜夜來伺候你,你便替他殺了潘仁和,並治了潘慶的罪。”


    黑寶淡淡道:“他們在放狗屁啊,我娘子已是當世最美,我又何須貪圖她人的美貌。”


    陸春花本是眼角帶淚珠兒,現在可好,那淚珠兒全碎了,成了花兒,“相公,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黑寶正色道:“我說的是實話。”


    陸春花深情凝望著黑寶,微笑道:“相公,我今日再去蔣府,求求蔣樞密,他向來賞識你,如今他又是陛下麵前的紅人,隱隱壓了秦中徽一頭,若我去求他,他沒準兒有法子能救你出來。”


    黑寶搖頭道:“我這一入牢,不曉得有多少人想要我死,娘子去求誰都是不管用的。所以我想求娘子一件事,雖然這件事有些不進情理,但還望娘子能夠答應。”


    陸春花點頭道:“相公,你說。”


    黑寶正色道:“我若是死了,你能否為我守孝一輩子。”


    陸春花一怔,泫然欲涕,她道:“相公,你心裏明白,你若是死了,我定然不會改嫁,我大抵是會陪你一起去死的。你說這話,看似不近情理,實則是為了我好。但你放心,若有一日你真的去了,我也會好好活下去。因為,我要把咱們的孩子養大,把他教成似你一般的好男兒。這個世道多一個我不多,少一個我不少,但卻不能沒了像相公你這樣的好男兒。”


    “孩子……”黑寶雙手亂掄,狂錘胸口,他高呼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過了半晌,黑寶方才平複下情緒,笑道:“娘子,我明白了。我這,我這就給孩子起個名字!”


    陸春花微笑,安靜的看著黑寶的一舉一動。黑寶悶頭苦思著,忽的,他開口道:“叫黑……”黑寶啞了下去,苦笑道:“我這還是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姓氏這麽晦氣。”陸春花啞然失笑,道:“相公,我倒是想了個名字,黑求明,如何?”


    黑寶把這名字念了兩遍,鼓掌叫好道:“這個名字雖簡單,但很合我心意。但卻不適合女兒家。”


    陸春花搖頭道:“一定是個兒子,當今世道,隻有男人才能堪大用。”


    黑寶微笑道:“若是像沒有娘子這般女子,男人有個屁用。”


    陸春花把手指壓在唇上,蹙起眉尖道:“相公,不許罵人。”


    黑寶聽話的點點頭,道:“娘子,你其實心裏曉得,這次我必死無疑了吧。”


    陸春花閉上雙眼,重重的點了點頭:“還沒最後判決,或許還有一絲轉機。”


    黑寶擺手道:“沒啦,要不然他們不會把你放進來這麽長工夫。娘子,你走吧,再多瞧你幾眼,我怕是會在行刑時,咬那劊子手兩嘴。”


    陸春花道:“該走了,再多瞧相公兩眼,我怕是忍不住陪你一起去了。”


    陸春花站起來,轉身離去,隻聽黑寶喊道:“走走走!”


    陸春花遮住紅腫的雙眼,回應道:“滾滾滾!”


    黑寶大笑道:“圓滿啦,夫婦間算是吵了一次嘴。”


    陸春花似逃一般的跑出來牢房,她當真再也,再也,不想聽黑寶說話了。


    黑寶似老鍾般盤坐著,突然,他大喊道:“獄卒!”


    一個吊兒郎當的獄卒聞聲走了過來,嗤笑道:“怎的了,黑大人,傳小的有何貴幹?”


    黑寶淡淡道:“拿筆墨紙硯,再取一小桌,一盆清水。”


    獄卒冷笑道:“黑寶,你一個將死之人,還拿自己當大人呐?”


    黑寶道:“本官要寫奏折。”


    獄卒道:“寫了也遞不出去。”


    黑寶道:“放心吧,這封折子有人巴不得你遞出去。”


    獄卒問道:“為何?”


    黑寶微笑道:“因為這是死諫。”


    轉眼又上朝,金鑾殿上。


    有一宦官高聲誦道:“微臣黑寶,要向陛下陳己七罪。臣罪一,強奸民女。臣罪二,結黨營私。臣罪三,貪汙受賄。臣罪四,濫用私刑。臣罪五,霸占田地。臣罪六,辱罵聖上。臣罪七,髒髒陷害。”


    聽到此處,百官嘩然。


    而那宦官長大著嘴,好似還沒念完。


    龍椅上的趙篆道:“還有麽?”


    趙篆難得來上一次朝,這次來就碰見如此有趣的事兒,他倒也有了些興致。宦官道:“稟聖上,奴婢瞧見這七條罪狀後麵,還跟著一排小字,當真算的上是蠅頭小楷。奴婢幸虧侍奉陛下左右,沾染了些陛下身上的龍氣,乃至雙眼不花,所以能瞧得清這排小字。”


    下方的萬依硪心中一凜,黑寶這罪己書一寫好,他便瞧過了,當時他甚是欣喜,以為這黑寶是死前破


    罐子破摔,虱子多了不怕咬,所以攔了一大把莫須有的罪名。那一排小字,他當時隻以為是黑寶無意濺上去的墨水兒,所以也沒仔細看。這下倒好,未免要大意失荊州了。


    趙篆淡淡道:“念。”


    宦官高聲道:“臣罪八,以上七罪,皆是臣在放屁!”


    “好!”趙篆一聲叫好,旋即便排著腿,兀自樂嗬起來。朝堂之中是一片唏噓,這時,萬依硪起身道:“陛下,這黑寶如此愚弄陛下,罪當死!”


    趙篆道:“萬愛卿,這黑寶怎的愚弄朕了,你倒是明白說說。”


    “這……”萬依硪一時啞然。


    趙篆微笑道:“愛卿不說,那朕來替你說。你說的愚弄,是這黑寶說了假話。但這八條罪狀,到底是前七條是假話呢,還是這第八條是假話?”


    萬依硪忙道:“微臣愚見,這黑寶的第八句條是假的。”


    趙篆道:“意思就是這前八條是真的?”


    萬依硪道:“陛下聖明。”


    趙篆笑道:“但我大宋講究個律法,不能聽信這黑寶的一麵之詞。這樣吧,萬愛卿既然說黑寶的前七條罪狀確有其事,那就由萬愛卿統帥三司,把這黑寶的的沒一條罪狀都給朕查個徹徹底底,力求人證物證俱在。若是一條沒查到,萬愛卿,那朕可就要治你個欺君之罪了。”


    萬依硪慌忙伏地,道:“微臣不敢,微臣方才一時糊塗,這黑寶的第八條罪狀應該在說真話。”如今萬依硪可真不敢把黑寶蹲在牢獄的消息告訴趙篆,能定黑寶罪的也隻有武末郎夫婦二人的證詞,再無其他實質證據,若趙篆犯軸,非要追查的話,就算有張駿這個替罪羊,那他也自身難保。


    趙篆微笑道:“若這麽說的話,這七條罪狀黑寶一條都沒沾,他可是我大宋難得的清官啊!朕不光不能治他得罪,還要嘉獎於他!”


    萬依硪呼道:“陛下,萬萬不可!”


    此時,秦中徽搶上前道:“陛下聖明,黑寶的確是可造之材,理應重重嘉獎。”秦中徽話音未落,就見一白發老者開口笑道:“秦相這番誇獎,讓老夫也有些過意不去了。”


    萬依硪一瞧,心中驚駭:“秦中徽怎的跟老陸拉扯到一起了,他們現在理應掐的水深火熱才對啊!”萬依硪一抬頭,驀的瞧見一道冰冷的目光,那道目光是來自秦中徽的。霎時間,萬依硪恍然大悟,但也心如死灰。


    趙篆擺手道:“朕還想聽聽萬愛卿的高見。”


    萬依硪暗暗叫苦,他強顏歡笑道:“陛下,這黑寶該賞!但有個情況,還望陛下周知。”


    趙篆笑道:“萬愛卿請講。”


    萬依硪忽的正色起來,說道:“啟奏陛下,這黑寶素來剛正不阿,所以得罪的不少同僚,其中張駿與其結怨最深。微臣聽說,張駿近日來竟對刑部官員行賄,為的就是整治一番黑寶。幸虧刑部的大臣們清廉正派,這才斷了張駿的念想。臣在刑部恰巧有幾位好友,他們曉得張駿曾與我有過來往,所以便想讓臣勸勸張駿,莫要讓其再為非作歹,臣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法子,所以在此稟告陛下,望陛下定奪。”


    趙篆皺眉道:“這張駿都被貶了,還不老實,果真蛇鼠一窩。秦愛卿,這件事便交由你處置。”


    秦中徽作揖道:“老臣遵旨。”


    萬依硪的官服已被冷汗浸濕,他垂著頭,不敢再去瞧秦中徽。趙篆笑道:“秦愛卿,可真有你的,你說今日有好戲看,就有好戲看,這朝,朕上的舒服。”


    秦中徽道:“能夠聆聽陛下天聰,乃是臣等造化。”


    趙篆突然蹙眉,過了半晌,開口道:“對了,這黑寶是誰?”


    一直默不作聲,靜坐旁觀的蔣欽舟起身道:“回陛下,黑寶是今年的新科狀元,亦是陸大人之婿。”


    趙篆沉吟道:“不錯,的確不錯。這般出身都如今沒有在這金鑾殿混個一席之地,的確是個可造之才。秦愛卿,我大宋正是用人之時,似黑寶這等人才,你以後多幫朕留意著。”說罷,趙篆起身離去,宦官尖聲道:“退朝!”


    萬依硪匆匆走著,他發現,自己的這番算計,在秦中徽眼裏那就是個笑話。他不光沒挑起秦陸二人的爭鬥,自己反倒惹了一身騷。這時,一人欺到了他的身旁。萬依硪扭頭一瞧,發現來人竟是蔣欽舟。萬依硪忙道:“蔣樞密,有何指教?”


    蔣欽舟微笑道:“指教倒不敢當,不過這次萬大人算是觸了秦相的黴頭了。麻雀想要挑起蒼鷹跟猛虎的爭鬥,你說這不是找死麽?”他頓了頓,接著道:“張駿的下場,萬大人想必也有所目睹,若萬大人不想成為棄子,任人擺弄,不如換個棋盤。”


    萬依硪怔怔的看著蔣欽舟,忽的笑道:“蔣樞密,您如今倒已經成蒼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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