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在村委會渡過的。村主任又領了幾個人過來。“這幾位,祥子、阿力,還有我們的村主任,都是梅老師教過的學生。”老支書說。還有幾位年長的大叔大嬸。開始輪流給我們講梅的故事。


    這個過程中,蘭隻是在聽,沒有說話。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問蘭:“這裏麵有你記得的事麽?”


    她搖搖頭,“沒有。”


    下午繼續聽故事的時候,我問:“梅當時是怎麽死的?”


    “哦,那是一個星期天,她去q村做家訪。走過北山坳的時候,遭遇了滑坡。她從半山腰摔下來。當我們在山穀中發現她時,已經是第二天,早已沒有氣息了。”


    “山穀?我們能去看看她遇難的地方麽?”我問。


    “這個地方……”祥子剛想說什麽,老支書打斷他,“我勸你們不要去。”


    “為什麽?”蘭問。


    “那個地方的山體不結實,尤其像這兩天這樣的天氣,特別容易發生危險。梅老師就是在雨天出事的。如果你們要去,等天好些再去吧。”


    “那條路是到q村的必經之路麽?”蘭問。


    “是。”


    “那為什麽不修修呢?”


    村主任笑了“你以為像你們城裏,說修就修。”


    蘭拿過我的手機,“我想看看照片上這個地方。”


    “阿力,你看這是在什麽地方照的?”


    “這是村後的山坡吧!”


    “阿力,你領他們去。”


    穿過村子,我們隨阿力走上一段平緩的山坡,“就是這裏了。”他停下來。蘭走到他的前麵,坐在遍地的楓丹花中。我掏出手機,翻開梅的照片。眼前的風景恰如照片上的那樣,遠處那略帶藍色的就是照片上那座山峰,以及近處遍地的楓丹花。然而,近景卻不完全一致。我在山坡上來回走了半天,始終未能找到與照片相似的拍攝角度。


    我來到蘭身旁。看到她的臉上一片迷茫。


    回去的路上,我問蘭想起了什麽。她搖了搖頭,沒有理我。


    然而在經過一段田梗路時,蘭突然拉住我,並且把我拽到路邊。急切地望著我,“我記得這條路。我從這裏經過,但是……”


    “什麽?”


    “我隻是經過,並不是走過。”


    “也許是坐車。”


    “這條路,能開車嗎?”


    “也許是馬車,或者是騎自行車。你會騎車嗎?”


    “不會。”


    “不過你前世也許會呢。”


    “不,”她雙手抱著頭,“好像不是這樣的。”


    回到住的地方,蘭一頭倒在炕上,“我累了,不要打擾我。”


    我走出房門,想著這幾天的事。為了蘭的夢,我們跑了一千公裏,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聽到一位二十年前去世的年輕老師的神奇而感人的故事。然而我們還能做什麽呢?明天去看梅住過的地方,再去看學校,然後我們踏上歸途。然而這樣蘭的心就會平複嗎?


    我拿出手機,翻看裏麵保存的有關楓丹的圖片。在一張像是在附近拍攝的照片一角,有兩個草書的漢字:“玄柳”,這不是那位攝影家的名字麽!我早怎麽沒有注意到。


    我立刻上網去查“玄柳”、“攝影師玄柳”這樣的關鍵詞。我居然看到我第一次看到的那篇關於k村的博文。咦?這篇文章原來也是他寫的。


    還有這位攝影師的作品主頁。在他九十年代的作品中,有三張的題目叫做“山村女教師”。我連忙打開,其中有一張就是梅抱孩子的那張。另外兩張顯然也是她,是在一個院子中拍攝的。照片中梅身穿白色的緊身上衣和短褲,頭發散開。其中一張是正麵像,後麵靠著石桌一樣的東西。另一張中梅蹲下,雙手張開,臉上帶著燦爛的微笑。對麵一個孩子正在跑向她。


    這孩子是誰?我翻看前麵那張照片,雖然是背影,但無疑就是前麵梅懷裏抱的那個孩子。奇怪,誰家的孩子,能讓她如此喜歡。


    我回到屋裏,蘭躺在炕上,好像已經睡著。我拿著梅的正麵像,去和蘭的臉對照。我發覺這張照片上的梅,並不像原來那張照片那樣與蘭神似。


    蘭睜開眼睛,“嗯?”


    她看了梅的照片,“我應該有一樣的衣服。”隨後便開始翻她的背包。一個小背包裏就能找到一樣的衣服?“看來,你們不僅容貌相似,連穿衣習慣也都差不多。”


    “也不是啊,我其實很少把長袖上衣和短褲放在一起穿的。”


    “不是吧?這幾天我就至少看見兩次。”


    “我那隻是暫時防寒而已。”她反駁道。


    第二天早晨,我到蘭的屋子時,蘭已經換好一套白衣,站在鏡前,並將頭發像梅一樣散開。看起來真的比原來那張照片與梅更相似。


    不過,“蘭,梅的短褲可不是你這樣的,你這短褲是擱室外穿的嗎?”


    “是呀,我天天早晨穿它出去跑步。”


    “真的?那你下次跑步叫上我,我陪你一起跑。”


    “海哥!”


    “怎麽了?”


    她轉過身看著我,“我覺得這不是我。”


    “這不是你自己的衣服麽?”


    “但我從來沒這麽搭配穿過。”


    “是不是你覺得你是梅?”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看著我,“我的感覺相當不對勁。”我撫摸她的肩膀,“今天我們還要去看梅住的地方呢!你就穿這身去嗎?”


    “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啊?”她問。


    “我看這身你還是秋天回學校跑步時再穿吧,在這兒當著父老鄉親還是免了吧。”


    “好吧!我穿那條白褲子。”


    我們見到老支書的時候,他略微愣了一下。


    “梅老師以前也穿過這樣的衣服。”在場的祥子說。“你的記性真好。”老支書說道,“祥子,你家裏不是有事麽?”便把祥子攆走了。


    “以前梅老師在阿力家住過吧,阿力,你領蘭老師、海老師去你家看看。”


    阿力的母親在家,她見到蘭,也是略微一愣,忙請我們進屋。蘭裏裏外外轉了一圈,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阿姨,房子翻修過吧!”我問阿力的母親。


    “啊,前幾年翻修過,與梅住的時候不太一樣。”


    “我們走吧!”蘭對我說。


    蘭把我甩在後邊,自顧自地往前走。我默默地跟在後麵。這麽多天來,雖然她一直都是神經兮兮的,但我還是第一次對她的精神狀況感到擔心。


    “梅老師!”突然聽到後麵有人喊。我和蘭都轉回身來。原來是祥子。


    “不是,蘭老師,梅老師在我們家住過。你要去看看嗎?”


    蘭突然精神起來,“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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