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壁爐中的火焰熊熊燃燒著，窗戶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室內被那股火焰帶出的熱量充斥著溫暖。
在伊特奈爾，雖然有些貴族寧願找魔法師給個無煙味的暖氣術什麽的。
但是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用最原始的方式取暖。
魔法總有代價，而且壁爐更有情調。
羅賓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這個時候，他反而沒那麽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了。
或者，準確來說，剛才國王陛下拋出的那個問題激發了他。
你有什麽想問我的。
換句話說，就等同於，你有什麽要求？
在這之前，羅賓還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如果真有什麽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陛下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位高深的魔法師，我有些一些問題想要請教。“
對。
羅賓想起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他必須得盡快把自己的妹妹送回去。
至少得找到類似的方法。
但是他不好明說這件事情，因為這裏存在一個漏洞——
不論是國王也好，還是整個伊特奈爾，乃至神官們，其實都不希望他回到之前的世界中去。
不然賽雅冒了生命危險召喚他，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關於這一點，羅賓現在也在考慮。
如果真的有什麽方法可以回去的話。
那麽他的選擇究竟是什麽？
是跟羅琳一起回去重複日常而簡單的生活，或者是留下來拯救這個國家，同時承擔相應的風險？
或者，按照羅賓的想法，如果能有類似犬夜叉中的之井，能夠在兩個世界中來回就是最完美的事情了。
“這個容易。”奧利維亞似乎對他的動機沒有產生任何懷疑，“我給魔法協會會長弗羅拉寫封信，明天讓婕希帶著你去找她，你有什麽魔法相關的問題，就盡管問她。”
國王向他眨了眨眼睛，壓低聲音笑了起來，“要知道，她可是伊特奈爾最好的，也是最偉大的魔法導師。她會耐心給你解答魔法上的疑惑的。”
“好的。非常感謝。”
羅賓感激地點點頭，但是他同時又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
“陛下。說起我的授課老師……”
……
等到羅賓從國王大廳中出來時，已經是入夜時分。
天上的明月高懸，將地上照得潔白。
婕希打開馬車，將羅賓迎了進來。
她的雙手合在胸前，輕輕吟誦起一個法咒。
車廂內立刻變得溫暖如春。
這位貼心的伯爵盡職盡責地陪伴他們。
走完最後一段路。
車輪轉動著，馬蹄聲響，向著來時的方向疾馳而去。
由於溫差。
婕希的眼鏡片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對，她心底裏發出一聲感歎。
再走完最後這段路，將天選者送回神殿，她的任務就完成了。
然後就能擺脫掉麵前的這位年輕人。
這幾天的相處，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跟羅賓的談話，就像是跟惡魔交涉一樣。
婕希隻覺得再這麽下去的話，她恐怕有一天會被那種心驚膽戰如履薄冰的感覺弄得發瘋。
她就像是一隻綿羊，在伺候一頭獅子。
隨時都有被吃掉的危險。
關鍵是，那種感覺特別微妙，她在吃掉之前還得問候對方一句，請您用餐愉快。
好在……
這樣的情況馬上就要結束了。
隻要回到神殿。
“這麽看來，羅賓大人您跟陛下的談話還算愉快吧？”婕希盡職盡責地，將她的工作做到完美。
這也是她長久以來的人生信條。
力圖完美。
這也是婕希能夠得到快速升遷和國王陛下信任的原因。
在任何人看來，這位小姑娘，才22歲的年紀，就已經獲得了伯爵頭銜，將來的前途簡直不可限量。
甚至於有不少人將她跟現在的迪蘭首相相提並論，認為她將來會成為其接班人，下一任首相的不二人選。
這位年輕的姑娘有著過分好的運氣，同時也有足夠的實力，她現在欠缺的，隻是時間而已。
是的。
時間。
車輪在國王大道上飛速行駛，轉瞬間已經脫離了國王區，慢慢進入了神殿區。
四周的路燈亮了起來。
裏麵燃燒著煉金工坊製作的長明燈油。
光亮。
皎潔。
在空中燃燒著好聞的味道。
在羅賓的視線中，全然捕捉不到半點神殿的影子。
或者說，長明燈光照亮的範圍之外，全是一片黑暗。
特別是在神殿的方向，更是一片巨大的陰影。
這種感覺說起來特別詭異。
他們明明是在走上坡路，按理說那座神殿應該氣勢恢宏，不亞於國王城堡，無論如何，都至少要看到半個城磚，或者是一個房頂什麽的。
沒有。
除了無盡黑暗的天空。
什麽都沒有。
隨著地勢的攀升，這種詭異感越加強烈起來。
在羅賓的頭上，樹木的陰影飛馳而過。
他聽到巨大的風聲。
準確來說，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哥，快看！”
正是這時，耳邊響起了羅琳的驚呼。
羅賓將臉湊近窗邊，然後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在馬車轉過彎，仿佛一個全新的世界出現在了他們的眼中——
那些長明燈接連不斷，鋪成一條彎曲的道路。
準確來說，就像是兩條長長的光亮的細線，一直向前延伸，然後向上蜿蜒。
它們在羅賓的眼中盤旋向上，繞行著一直延伸到高空之中。
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螺旋。
反向的螺旋。
交纏著，豎立在大地之上。
而在中央的螺旋光柱四周，密密麻麻地開滿了不少由長明燈構建而成的圓盤。
它們彼此交疊著，一層一層，逐漸向上。
自下而上，逐漸縮小。
彼此間又保持著明顯的縫隙。
就像是——
“一棵樹。”羅賓終於意識到那是什麽，心中的驚駭之情更甚。
“是的。”婕希笑了起來，“如您所見，那就是我們賴以為生的，偉大生命之神的神奇造物——
生命之樹。”
正是這時，仿佛一陣風吹拂而過。
將羅賓的心中天空掀起了波瀾壯闊的一角。
他從沒有想到過，生命之樹會是如此——
宏大。
那種遮蔽天空的感覺。
羅賓突然想起來，之前在皓月城之外，看到的來自於城牆之上的鬱鬱蔥蔥的叢林究竟是什麽了。
“生命之樹，是生命之神賜予我們的禮物，從伊特奈爾誕生以來，噢，不，”婕希糾正到，“自從有人類以來，伊特奈爾的生命之樹就已經紮根在這裏了。”
她抬起手指，引領著眾人的目光，“而整座神殿，就是建造在生命之樹上。”
整座神殿？
羅賓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怎樣的鬼斧神工，才能將建築和樹融合在一起。
“現在太晚了，我們無法窺見全貌。”婕希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遺憾，“等到明天早上，當陽光充足的時候，你們如果能去到費·羅斯君王在天空之崖修建的群星堡，那麽你們大概能一覽神樹的全貌。“
“費·羅斯？這個名字好熟悉……”羅賓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她的名字你不知道也好，”婕希淺淺一笑，“她可是羅斯王朝曆史上的汙點，臭名昭著，在死後連畫像都未能進入國王城堡。”
就是這時，羅賓突然記了起來。
之前在國王大廳中，奧利維亞王給他介紹過，費·羅斯是羅斯王朝的君王，綽號是砍頭人。
“費王一生貪圖享樂，將羅斯城堡擴建到了現在看到的華麗，然後為了享樂，征用人力硬生生堆建起了那座至高的天空之崖，以及在上麵加蓋群星堡。之後，最令她臭名昭著的，就是她征召了數十萬人，修建的貫穿伊特奈爾東西的費運河。在這個過程中，不知道多少人累死病死，多少家庭支離破碎……”
婕希的眼中露出一絲沉痛之情。
一絲憤怒。
怪不得……
羅賓很難想象需要怎樣的人力才能修建起那樣高的山崖，可以比肩視線盡頭那棵巨大生命之樹的高度。
同時，費運河……
該說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嗎？
這讓他想起了某個二世。
……
馬車逐漸攀升，窗外響起了蓋爾開心的笑聲。
羅賓深受感染，在她的臉上洋溢著許久不見的笑容。
他看到蓋爾的目光抬升，然後嘴唇輕輕張開。
羅賓讀出她剛才說的話，那是——
“回家了。”
是的。
回家了。
對於蓋爾來說，神殿是她生長了十六年的地方。
馬車環繞著逐漸向上攀升，羅賓看到在光亮的燈光中，內圈是一大片鐵絲網。
其中由巨大的金屬材質架構而成，兩旁的支撐一直斜拉著滑向黑暗深處。
隱約連接到附近巨大的山體之中。
這種先進的鑄造工藝已經超過了羅賓的想象……
他甚至都不明白，這些道路是怎麽向上呈現螺旋形的。
按理說，底下的磚石和泥土應該異常沉重，要維持這樣的構造，就必須得有非常複雜和先進的建造工藝。
似乎看穿了羅賓的想法，婕希禮貌地微微一笑。
“神殿的建造，曆經上千年的時間，我們把這麽偉大的建造歸功於生命之神。
在我們腳下的這些道路，還有其他的建築，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是建造在樹身上的，生命之樹本身異常堅固，然後另外一部分補強，是通過魔法協會和魔法煉金工坊提供的昂貴的奧裏昂金屬來建造。“
婕希的臉湊近窗口，視線落到地麵。
“我們腳下的這條通往神殿的大道，其中就鑲嵌著奧裏昂金，準確來說，是由它們交織成的網拉扯出最初的道路，之後的石子和泥土，隻是填充而已。”
原來是這樣。
羅賓點點頭。
看來這個世界的各種技術比他想象中要先進得多。
“不過，也隻有神殿才用得起這麽昂貴的金屬，要知道……”婕希皺起眉頭，“奧裏昂金的價值可比真金還要高上兩倍。”
聽到這裏，羅賓決定收回剛才一半的猜想。
所以，科技永遠是為了有錢有權人服務的啊。
……
不知道過去多久，當羅賓已經覺得他們是行走在空中棧道，整個皓月城都一覽無餘的時候，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羅賓大人，我們到了。”婕希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哦，好的。”羅賓微微一愣，然後跟隨著羅琳從車廂中走了下來。
車窗外是無盡的黑夜。
長明燈將眾人的影子拉長到地上。
置身於這樣的場景中，就仿佛站在懸浮的空中。
羅琳緊緊地抱住了羅賓的手臂。
他們的左手邊，屹立著一座高大潔白的建築。
在長明燈光下隻被照亮一角。
一扇白色的空洞大門。
白色的石磚搭建成尖塔形狀，高大的建築向上延伸，在羅賓的眼中宛如一把寶劍。
潔白的樓梯一直鋪設向上，一眼看不到盡頭。
羅賓在記憶中搜索著類似的建築印象。
總體來說，這應該是一座類似哥特式建築的教堂。
但是，又像是一座誇張而神聖的城堡。
如果要準確描述的話……
這種中央樓梯，兩麵建築，而且逐級升高的神殿——
就像是聖鬥士的十二宮一樣。
難道說，在最上方的神殿之中，也會有一個雅典娜在等著他？
羅賓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不過，他突然意識到——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他才是那個雅典娜。
四周無處不在的風聲呼嘯。
伴隨著樹葉的律動聲。
宛如潮水一般。
“那麽，我就送到這裏了。”婕希微微欠身，對著羅賓行了一禮。
她的手指在空中繞過一個優雅的弧度，然後停留在胸前。
“羅賓大人，期待以後與您的再見。”
婕希的嘴角微彎，心底鬆了一口氣。
終於圓滿結束了。
以後再也不用跟這位可怕的天選者打交道了。
“好的，婕希伯爵。”羅賓禮貌地笑了笑，向上走了幾步。
然後他轉過身來，向著婕希揮了揮手。
“那麽，明天見。”
明天……
婕希猛地抬起頭來，嘴角抽動一下。
她的一雙眼睛瞪得碩大，絲毫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一切。
不。
她本能是拒絕的。
“明天……見？”婕希按壓住內心的波動，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對，我忘了告訴你了。”羅賓淡淡一笑，“我今天成功讓陛下同意了，你會成為我和羅琳的語言老師。”
轟！
婕希內心深處仿佛劃過一道閃電，發出巨大的聲響。
將她整個人雷得焦黑。
她呆立原地，停滯了大約有兩秒的時間。
“好，好的，羅賓大人。”婕希回複到平時的完美，溫和地笑了起來，“我回去準備一下，我們……”
她在心底發出一聲歎息，然後擠出一抹微笑，“明天見。羅賓大人。”
“明天見。”
羅賓揮揮手，做今晚的最後一次道別。
婕希微微欠身，鑽進馬車之中。
頭也不回地離開。
隨著馬蹄的漸行漸遠，國王親衛逐漸消失在羅賓的視線之中。
在永生神殿的大門台階之上，隻剩下五個人——
羅賓、羅琳、阿爾塞、凱伊和蓋爾。
以及趴在羅賓腳邊伸著長長舌頭喘著粗氣的閃白。
“好了。”蓋爾開心地笑了起來，右手握住劍柄，將上身轉向羅賓，“羅賓大人，我們回來了。”
還沒等羅賓張口，這名神殿侍衛自顧自地轉過身來，向前跑出幾步，用手撫摸著台階旁的白玉石柱。
“天呐，我從來沒有這麽想念過摸到神殿大門會有這麽激動。”蓋爾興奮地笑起來。
“羅賓大人，你一定會喜歡這裏的。”
羅賓聽著蓋爾的話，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麵前充滿了曆史厚重和神聖力量的神殿大門，不由自主地微笑著點了點頭。
心中仿佛吹過一陣風。
極快地從湖麵掠過。
蕩起陣陣漣漪。
這裏，就是新的開始了。
羅賓輕輕牽起妹妹的手腕，拾（she第二聲）級而上。
……
正是這時，在他們的上方，出現了一道黑影。
就像是一隻靈動的貓，貓著腰躍到神殿第二門的上方。
她冷峻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弓，用力向後拉開。
筆直的箭身在冷風中閃爍著寒芒。
“小心！”凱伊發出一聲大喊，轉身奔出。
與此同時，那人將右手的弓弦輕輕放開。
“嗖”——
風聲呼嘯。
寒芒閃動。
在羅賓的眼中放大。
下一秒，一抹綠色的光亮從他的側後方射出。
嗡……
空氣中響起了巨大的震動聲，如同風聲哭泣。
兩道光亮互相撞擊到一起。
直到阿爾塞的泣風箭將對方的羽箭掃開，粉碎。
“啊！”那個大門上傳來了一聲痛哼。
砰！
一聲爆響。
凱伊拽著對方的衣領從空中跳下，然後狠狠地摁到地上。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羅賓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直到現在他才回過神來。
老子真的是雅典娜嗎？
這還沒到神殿就迎來了又一次的刺殺？！
……
“你是誰？！為什麽要刺殺我們？”
凱伊手中匕首轉動，架到弓手的脖子上。
刀鋒向內稍微用力，紮出一點皮血。
“啊……阿爾塞……”
對方的聲音中帶著些微的恐懼，一動不敢動，隻有兩隻眼珠向上抬起，企圖在眾人中找尋到泣風者的身影。
“盧芭？！”蓋爾的聲音響起來，略微有些吃驚。
紅發侍衛向前緊跑幾步，蹲到地上，將對方的臉捏了起來。
“別，小心……”盧芭的小眼神充滿了恐懼，驚慌地喊住蓋爾，“你再抬高，我就要被匕首刺穿了。”
凱伊的匕首已經讓她的皮肉有了疼痛感，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頸動脈在刀尖劇烈跳動。
“哈哈哈……”
夜空中傳來了蓋爾的笑聲。
“這就是你惡作劇的代價。”
惡作劇？
羅賓難以置信地看著蓋爾，剛才那一下……
哦，對，好像確實不是對著他射過來的。
他最後看到箭的軌跡微偏，是飛向了阿爾塞。
隻不過，這讓他受到了十足的驚嚇。
“這是神殿侍衛，我的同伴，名叫盧芭。”蓋爾轉過身來，向羅賓解釋到，“她一直都想成為像泣風者那樣的強大弓手，所以總是會不時地躥出來，冷不防地襲擊阿爾塞。”
說到這裏，蓋爾嘲諷般向著地上的盧芭眨了眨眼睛，“雖然她從來沒有成功過……”
凱伊皺起眉頭，收了匕首。
“誰說沒有？”盧芭倔強地嘟著嘴，聲音逐漸小了下去，“有那麽一次，差點就射中了……她的兜帽……上的羽毛……“
“行了。”阿爾塞的鬥篷從地麵上擦過，帶起一陣塵土。
“咳咳……”
盧芭劇烈地咳嗽起來。
泣風者將長弓冷酷地收回後背，然後腳尖踢了踢盧芭的右腿。
“還不快跟天選者道歉？”
“天選者？”盧芭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後突然反應過來。
“我的天。”
她一咕嚕從地上翻滾著爬起來，然後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向羅賓。
口中喃喃自語，”怪不得……我說好像這幾天都沒看到你們……“
“盧芭……”
蓋爾雙手叉腰，無奈地搖搖頭。
她從台階上走下來兩步，將雙手托到羅賓的身前，介紹到，“這位是新的天選者大人，羅賓。”
然後，她把手指向盧芭，“這是神翼侍衛，盧芭。我們都將護衛您的安全。”
盧芭聽到這裏，臉上閃過一道驚慌，趕緊單膝跪地，將手放到膝前。
“神翼侍衛盧芭，願意為您效勞，羅賓大人。”
說起來，當前的這一幕也頗為奇怪——
盧芭跪在高高的台階之上。
羅賓卻站在下方，仰視著她。
直到現在，他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盧芭看起來特別年輕，圓圓的臉還未長開，她穿著白色的神殿侍衛裝，銀色的鎧甲從肩膀斜拉到胸前。
她的眼簾微垂，看不清瞳孔的顏色。
盧芭有著寬厚的嘴唇和圓圓的下巴，以及充滿了力量感的手臂。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頭發——
從中間豎直分成了兩半。
左邊的留著大大的偏分短發，在長明燈下閃耀著金色的光澤。
右邊剔得光禿禿的，鋥鋥發亮。
一個標準的弓手頭型。
羅賓知道在古時候，歐洲的弓箭手為了防止拉弓的時候被頭發擋住視線，會特意把優勢手一側的頭發給剔掉。
看到她的胸部之時，羅賓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想起了蓋爾曾經說過的話——
就是因為胸太大，所以才沒法成為像盧芭那樣強大的弓手。
因為羅賓的笑，盧芭整個人都傻住了。
特別是這位新來的天選者大人盯著她胸部看的樣子……
“老哥，你好色哦。”
羅賓的耳邊傳來妹妹的聲音。
“……”
羅賓滿頭黑線。
“不是你想的那樣好吧？”
————————————————————————————
“天選者大人。”
正是這時，從他們上方的階梯上，傳來了一道洪亮的聲音。
帶著無盡的威嚴。
打斷了眾人的談話。
當羅賓抬起頭來的時候，在台階上，大約第三道拱門的位置，站著一個頭發潔白，滿臉皺紋的老人。
她的身形苗條，哪怕是很大的年紀依然保持著不錯的身材。
那人將雙手攏到胸前，雙眼寧靜地看著下方。
一雙藍色的瞳眸被黑夜暈染得深沉。
而在她的身上，羅賓感受到了不同一般的威嚴和氣質。
那種感覺說起來同賽雅給他的神聖感很像。
但是卻沒有那麽親切。
“安妮大人。”阿爾塞恭敬地點點頭。
盧芭和蓋爾也同時將身體站得筆直，對著對方恭敬行禮。
“你們不必稱呼我為大人。”那位名叫安妮的老人微抬起雙眼，一臉的平靜，“我已經不是主神官了。”
“什麽？”蓋爾發出一聲驚呼。
阿爾塞疑惑地看著她。
但是，泣風者馬上就明白了一切。
“對不起。”阿爾塞遺憾地說到，“我本該早點出手的。”
羅賓聽著她們的談話，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他本來以為，麵前的這位老人就是神殿的主人，被稱為神使的那位。
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
而且……
剛才的阿爾塞臉上的愧疚，以及她所說的那句話【我本該早點出手的】，仿佛在預示著什麽。
在他從賽科瑞德到達這裏的這段時間，神殿中發生了什麽事情。
安妮剛才說她已經不是主神官了，是因為什麽？
羅賓隱約覺得有些不安。
但是一時半會兒卻找不到答案。
“你做得很好，阿爾塞。”
安妮伸出手來拍拍她的肩膀，“我現在隻是神使大人的一個仆從。”
阿爾塞反握住她的手，手指微微用力，“我們都是。誰不是呢？”
蓋爾微微一怔，雖然想再繼續追問，卻被安妮用手止住了。
“我是奉神使大人的命令，來迎接天選者大人的。”
她微微一笑，將雙手合到胸前，對著羅賓微微欠身。
“請各位隨我來。”
……
安妮將眾人帶入神殿之中，阿爾塞和蓋爾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剩下的幾個人跟隨著她的步伐逐級向上，站到了一個寬闊的平台之上。
在她們的麵前，立著一個巨大的建築。
就像是一座二層樓高的國王大廳。
抑或是一座小型的宮殿。
安妮從旁邊的燈柱上取下一盞油燈，用手捧著光亮繼續前行。
在神殿的門口，站立著一排全副武裝，白色披風的神殿侍衛。
隨著她的到來，她們都恭敬而禮貌地低下了頭。
與婕希和國王的宮廷女官完全不同的是——
安妮顯得極其沉默。
她一言不發，帶著他們走進了神殿大廳之中。
羅賓帶著好奇地目光打量著神殿，將它與自己今天造訪的國王大廳進行對比——
兩者都擁有寬大的大廳。
神殿是圓形的。
國王大廳是方形的。
在大廳的兩側，各有兩道貼牆的弧形樓梯通往二樓。
樓梯有些不同，在它們的內側，各有一條弧形的斜坡，斜坡靠近扶手一側。
而扶手也有著明顯的雙層結構。
樓梯扶手的下方，每隔幾根柱子，就會有一個向外凸起的握把。
羅賓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不太明白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防止小孩子摔倒嗎？
但是為什麽要造兩個斜坡呢，那不是更會讓人滑到嗎？
羅賓搖搖頭，沒有繼續思考這些。
他將目光打量著四周。
整個大廳充斥著莊嚴肅穆的白色。
除了牆壁和樓梯上裝飾的綠葉……
噢，不。
羅賓立刻反應過來，那不是裝飾用的，那是真的樹葉。
他能清晰地看到後麵的枝幹，一直向後延伸，連向不知名的地方。
而在一樓大廳的兩側，各有一道白色的木門。
四周豎立著高高的燈架。
頭頂上的水晶燈將室內照得雪白。
“很抱歉，神使大人的身體抱恙，她來不及等你們到來，就去休息了。”
安妮轉過身來，對著眾人微微欠身。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宮廷女官。
在此之前，羅賓曾見過露比。
“所以，由我代勞為各位安排居住的房間，今晚時候不早，請各位早點休息。”
她說完話，轉身上了右側樓梯。
安妮的步履輕盈優雅，即使穿著皮靴，也隻在上樓時踩出微弱的聲響。
他們緊緊地跟在安妮的身後。
四周傳來好聞的木頭香味。
羅賓說不上來是什麽植物，淡淡的清香，仿佛讓他連續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
羅琳和凱伊被安排在二樓西麵的房間。
羅賓被安排在東麵最裏的那一間房。
在安排下眾人的住宿問題之後，安妮就離開了這裏。
臨走之前，安妮為羅賓關好房門，並且輕聲囑咐到，“羅賓大人，今晚時候不早，請早點休息。”
羅賓心中一片惶惑。
他回過頭來，看向房內。
一張白色橡木大床占據了大半的空間，華麗的地毯鋪滿整個房間。
上麵擺放著各種華麗的歐式家具——
皮質的紅色沙發，精致的梳妝台，大大的圓形鏡麵，大床兩邊立著兩個精致的床頭櫃。
在房間的另外一側，大大的落地窗上蓋著白色的紗簾。
月光皎潔，從窗外飄灑進來，將地麵的一角暈染得白色發亮。
在床上，整齊地放著一件潔白的睡衣。
羅賓輕輕地將外衣脫下來，光著腳踩到柔軟的地毯上。
這種感覺，如夢似幻一般。
帶著熟悉而疏離的感覺。
他換上新的睡衣，站到窗台前，一隻手抓著窗簾，眼睛看向外麵。
夜色寧靜。
寂靜無聲。
外麵隻有巨大的樹影以及從這裏可以看到的兩排隨階而下的建築。
羅賓眨了眨眼睛。
對於那位神秘的神使大人充滿了無盡的猜想。
……
這一夜，羅賓睡得並不安穩。
即使旅途疲憊。
即使天鵝絨的床墊和被子極其柔軟舒服，遠非路上的草地和洞穴以及民居可以相比。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羅賓早早地就醒了過來。
窗外的第一縷陽光飄灑進來，照亮了他的臉。
羅賓伸了伸懶腰，從床上下到地麵。
直到現在，他才看清了地上毛毯上的花紋，似乎是樹的模樣。
生命之樹嗎？
羅賓微微一笑，然後走到落地窗台之上。
他將窗簾向外拉開，讓外麵的陽光傾瀉進來。
光亮刺得他的眼睛一陣刺痛。
羅賓將雙眼微眯起來。
直到現在，他仍然記不得昨晚做了什麽樣的夢。
支離破碎的夢境還不如現在所經曆的一切來得更加虛幻。
哇哦。
羅賓睜開雙眼，發出了一聲讚歎。
雖然昨天就所有感覺，好像知道生命之樹極其龐大，但是，當白天的天光降臨之時，一切都不如眼前所見的來得更加震撼——
在他視野所及的地方，隨處可見粗大的向外延伸的巨大樹幹。
它們粗細有別，最粗的高聳入雲，如同一根根衝天巨柱，然後又在上麵開枝散葉，向外逐級延伸。
細的如同手指，盤桓在下方的白色平台花園之中，跟一些藤蔓纏繞在一起，圍城了一個巨大的圓形。
在他的視野中，圓圓的太陽投過樹葉的縫隙飄灑下來，將整個世界都照得斑斕。
原來，這就是生命之樹嗎？
羅賓的嘴角向上彎起一抹弧度，對即將到來的使命突然充滿了好奇和興奮。
咦，那是……
正是這時，在羅賓的視線之中，他看到窗外出現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個大概十七八歲的女孩，從他的視角看不到對方的臉，但是莫名有著一種美麗的印象。
女孩留著一頭銀色的長發，在她抬頭的時候，能夠看到臉上的恬靜笑容。
她白皙的手腕向前伸出，掌心托著一些穀子。
鳥兒從四麵八方飛過來，聚集到她的腳邊。
一隻金色的大鳥停留在她的手上，低頭啄著手中的食物。
羅賓看著她，心情也莫名好了起來。
唯一的遺憾，就是——
她是坐在輪椅上的。
好可惜。
羅賓微微歎息。
不知道是那個神殿侍衛的孩子，又或許她曾經也是一個神殿侍衛，隻不過在某次任務中雙腿變得殘疾。
她將手中的穀物撒完，然後推動著輪椅，到了旁邊的一處岩石。
羅賓注意到，從岩石上方的縫隙中，開出一朵淡淡的淺白色的花朵。
準確來說，是一隻開了一半的花骨朵。
但是，明顯那朵花的位置偏高，底下的那位女孩努力伸長了手臂也無法夠到它。
“你等等我。”
羅賓站在窗台上，大聲說到。
女孩微微一怔，轉過身來。
她抬起頭，迎向了羅賓的目光。
使得他的心頭重重一跳。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臉龐，大大的如同樹葉般的眼睛，銀白的瞳仁，完美的臉型輪廓，加上鮮豔欲滴的雙唇，仿佛就像真正的天使一般。
羅賓擠出一抹微笑，然後飛快地打開房門，從樓梯上跑了下去。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匆忙，急迫。
仿佛在追逐著什麽重要的東西。
以至於他甚至忘記了自己還未穿鞋。
剛才的那個女孩，跟他夢中無數次出現的那個人重疊在了一起。
包括那頭銀白的頭發，以及身上穿著的白色長袍。
羅賓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
哪怕他明確知道，這位女孩不可能是她，但是，他的身體卻誠實地奔跑起來。
羅賓穿過空蕩蕩的大廳，穿過白色的宮殿門，轉過牆角，向著東方跑去。
在他的前方，出現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剛才的女孩正端坐在輪椅上，帶著微微的驚訝和淺淺的笑意看著他。
她的臉色白皙，透著微紅，如同一個冰雪鑄就的精靈。
羅賓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他雙手扶住膝蓋，對對方擠出一抹笑容。
“我來幫你。”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岩石下方，目光停留在那枚白色的花朵之上。
羅賓伸出右手，輕輕握住它的花莖。
入手一片冰冷。
“別。”
身後傳來女孩好聽的聲音。
清脆通靈。
宛如天籟。
又帶著絲絲如雪般的冰冷。
羅賓疑惑地回過頭來。
“你這樣摘，它就死掉了。”女孩搖搖頭，向羅賓抬起右手。
“抱我起來。”
“抱……”
羅賓微微一愣。
雙頰浮現出兩道緋紅。
可是對方卻平靜地，睜著大大眼睛看著他。
她的睫毛撲扇一下，眼神純淨無比。
如同冰雪。
羅賓突然記起來，這個世界是沒有男女之分的。
這讓他不由得惱怒起來。
羅賓啊羅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點點頭，走向對方，然後蹲下身來。
對方向前摟住羅賓的脖子。
然後羅賓雙手伸到她的腿彎，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一次完美的公主抱。
這個姑娘……
比他想象中要輕好多。
他抱著她，就像是抱起一根輕盈的羽毛。
羅賓的腦中不由得再次生出了那個錯覺——
難道她真的是天使嗎？
女孩靜靜地躺在他的臂彎之中，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眨著靈動的眼睛。
“幫我。靠近它。”
她的嘴唇微張，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羅賓點點頭，將她抱到岩石前方。
女孩一隻手勾住他的後脖，一隻手湊近花前。
手指白皙修長。
就是這時，羅賓看到，從她的手掌散發出一道銀白色的光亮。
它們逐漸匯聚，在指尖凝成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
然後順著她的指尖輕觸，緩緩地流入花蕊。
花瓣突然向外張開，像是天使的羽翼一樣，毛絨絨的，飄逸，聖潔。
羅賓看得一陣目瞪口呆。
他從未見過這樣神奇的花朵。
也從未見過這樣神奇的魔法。
“每一個生命，都異常珍貴，”對方淺淺地笑了起來。
就像是剛才她指尖流淌的神奇水珠。
一滴水珠落入羅賓的心頭。
發出清脆的聲響。
然後向外蕩出一片漣漪。
室內被那股火焰帶出的熱量充斥著溫暖。
在伊特奈爾，雖然有些貴族寧願找魔法師給個無煙味的暖氣術什麽的。
但是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用最原始的方式取暖。
魔法總有代價，而且壁爐更有情調。
羅賓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這個時候，他反而沒那麽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了。
或者，準確來說，剛才國王陛下拋出的那個問題激發了他。
你有什麽想問我的。
換句話說，就等同於，你有什麽要求？
在這之前，羅賓還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如果真有什麽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陛下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位高深的魔法師，我有些一些問題想要請教。“
對。
羅賓想起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他必須得盡快把自己的妹妹送回去。
至少得找到類似的方法。
但是他不好明說這件事情，因為這裏存在一個漏洞——
不論是國王也好，還是整個伊特奈爾，乃至神官們，其實都不希望他回到之前的世界中去。
不然賽雅冒了生命危險召喚他，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關於這一點，羅賓現在也在考慮。
如果真的有什麽方法可以回去的話。
那麽他的選擇究竟是什麽？
是跟羅琳一起回去重複日常而簡單的生活，或者是留下來拯救這個國家，同時承擔相應的風險？
或者，按照羅賓的想法，如果能有類似犬夜叉中的之井，能夠在兩個世界中來回就是最完美的事情了。
“這個容易。”奧利維亞似乎對他的動機沒有產生任何懷疑，“我給魔法協會會長弗羅拉寫封信，明天讓婕希帶著你去找她，你有什麽魔法相關的問題，就盡管問她。”
國王向他眨了眨眼睛，壓低聲音笑了起來，“要知道，她可是伊特奈爾最好的，也是最偉大的魔法導師。她會耐心給你解答魔法上的疑惑的。”
“好的。非常感謝。”
羅賓感激地點點頭，但是他同時又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
“陛下。說起我的授課老師……”
……
等到羅賓從國王大廳中出來時，已經是入夜時分。
天上的明月高懸，將地上照得潔白。
婕希打開馬車，將羅賓迎了進來。
她的雙手合在胸前，輕輕吟誦起一個法咒。
車廂內立刻變得溫暖如春。
這位貼心的伯爵盡職盡責地陪伴他們。
走完最後一段路。
車輪轉動著，馬蹄聲響，向著來時的方向疾馳而去。
由於溫差。
婕希的眼鏡片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對，她心底裏發出一聲感歎。
再走完最後這段路，將天選者送回神殿，她的任務就完成了。
然後就能擺脫掉麵前的這位年輕人。
這幾天的相處，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跟羅賓的談話，就像是跟惡魔交涉一樣。
婕希隻覺得再這麽下去的話，她恐怕有一天會被那種心驚膽戰如履薄冰的感覺弄得發瘋。
她就像是一隻綿羊，在伺候一頭獅子。
隨時都有被吃掉的危險。
關鍵是，那種感覺特別微妙，她在吃掉之前還得問候對方一句，請您用餐愉快。
好在……
這樣的情況馬上就要結束了。
隻要回到神殿。
“這麽看來，羅賓大人您跟陛下的談話還算愉快吧？”婕希盡職盡責地，將她的工作做到完美。
這也是她長久以來的人生信條。
力圖完美。
這也是婕希能夠得到快速升遷和國王陛下信任的原因。
在任何人看來，這位小姑娘，才22歲的年紀，就已經獲得了伯爵頭銜，將來的前途簡直不可限量。
甚至於有不少人將她跟現在的迪蘭首相相提並論，認為她將來會成為其接班人，下一任首相的不二人選。
這位年輕的姑娘有著過分好的運氣，同時也有足夠的實力，她現在欠缺的，隻是時間而已。
是的。
時間。
車輪在國王大道上飛速行駛，轉瞬間已經脫離了國王區，慢慢進入了神殿區。
四周的路燈亮了起來。
裏麵燃燒著煉金工坊製作的長明燈油。
光亮。
皎潔。
在空中燃燒著好聞的味道。
在羅賓的視線中，全然捕捉不到半點神殿的影子。
或者說，長明燈光照亮的範圍之外，全是一片黑暗。
特別是在神殿的方向，更是一片巨大的陰影。
這種感覺說起來特別詭異。
他們明明是在走上坡路，按理說那座神殿應該氣勢恢宏，不亞於國王城堡，無論如何，都至少要看到半個城磚，或者是一個房頂什麽的。
沒有。
除了無盡黑暗的天空。
什麽都沒有。
隨著地勢的攀升，這種詭異感越加強烈起來。
在羅賓的頭上，樹木的陰影飛馳而過。
他聽到巨大的風聲。
準確來說，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哥，快看！”
正是這時，耳邊響起了羅琳的驚呼。
羅賓將臉湊近窗邊，然後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在馬車轉過彎，仿佛一個全新的世界出現在了他們的眼中——
那些長明燈接連不斷，鋪成一條彎曲的道路。
準確來說，就像是兩條長長的光亮的細線，一直向前延伸，然後向上蜿蜒。
它們在羅賓的眼中盤旋向上，繞行著一直延伸到高空之中。
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螺旋。
反向的螺旋。
交纏著，豎立在大地之上。
而在中央的螺旋光柱四周，密密麻麻地開滿了不少由長明燈構建而成的圓盤。
它們彼此交疊著，一層一層，逐漸向上。
自下而上，逐漸縮小。
彼此間又保持著明顯的縫隙。
就像是——
“一棵樹。”羅賓終於意識到那是什麽，心中的驚駭之情更甚。
“是的。”婕希笑了起來，“如您所見，那就是我們賴以為生的，偉大生命之神的神奇造物——
生命之樹。”
正是這時，仿佛一陣風吹拂而過。
將羅賓的心中天空掀起了波瀾壯闊的一角。
他從沒有想到過，生命之樹會是如此——
宏大。
那種遮蔽天空的感覺。
羅賓突然想起來，之前在皓月城之外，看到的來自於城牆之上的鬱鬱蔥蔥的叢林究竟是什麽了。
“生命之樹，是生命之神賜予我們的禮物，從伊特奈爾誕生以來，噢，不，”婕希糾正到，“自從有人類以來，伊特奈爾的生命之樹就已經紮根在這裏了。”
她抬起手指，引領著眾人的目光，“而整座神殿，就是建造在生命之樹上。”
整座神殿？
羅賓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怎樣的鬼斧神工，才能將建築和樹融合在一起。
“現在太晚了，我們無法窺見全貌。”婕希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遺憾，“等到明天早上，當陽光充足的時候，你們如果能去到費·羅斯君王在天空之崖修建的群星堡，那麽你們大概能一覽神樹的全貌。“
“費·羅斯？這個名字好熟悉……”羅賓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她的名字你不知道也好，”婕希淺淺一笑，“她可是羅斯王朝曆史上的汙點，臭名昭著，在死後連畫像都未能進入國王城堡。”
就是這時，羅賓突然記了起來。
之前在國王大廳中，奧利維亞王給他介紹過，費·羅斯是羅斯王朝的君王，綽號是砍頭人。
“費王一生貪圖享樂，將羅斯城堡擴建到了現在看到的華麗，然後為了享樂，征用人力硬生生堆建起了那座至高的天空之崖，以及在上麵加蓋群星堡。之後，最令她臭名昭著的，就是她征召了數十萬人，修建的貫穿伊特奈爾東西的費運河。在這個過程中，不知道多少人累死病死，多少家庭支離破碎……”
婕希的眼中露出一絲沉痛之情。
一絲憤怒。
怪不得……
羅賓很難想象需要怎樣的人力才能修建起那樣高的山崖，可以比肩視線盡頭那棵巨大生命之樹的高度。
同時，費運河……
該說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嗎？
這讓他想起了某個二世。
……
馬車逐漸攀升，窗外響起了蓋爾開心的笑聲。
羅賓深受感染，在她的臉上洋溢著許久不見的笑容。
他看到蓋爾的目光抬升，然後嘴唇輕輕張開。
羅賓讀出她剛才說的話，那是——
“回家了。”
是的。
回家了。
對於蓋爾來說，神殿是她生長了十六年的地方。
馬車環繞著逐漸向上攀升，羅賓看到在光亮的燈光中，內圈是一大片鐵絲網。
其中由巨大的金屬材質架構而成，兩旁的支撐一直斜拉著滑向黑暗深處。
隱約連接到附近巨大的山體之中。
這種先進的鑄造工藝已經超過了羅賓的想象……
他甚至都不明白，這些道路是怎麽向上呈現螺旋形的。
按理說，底下的磚石和泥土應該異常沉重，要維持這樣的構造，就必須得有非常複雜和先進的建造工藝。
似乎看穿了羅賓的想法，婕希禮貌地微微一笑。
“神殿的建造，曆經上千年的時間，我們把這麽偉大的建造歸功於生命之神。
在我們腳下的這些道路，還有其他的建築，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是建造在樹身上的，生命之樹本身異常堅固，然後另外一部分補強，是通過魔法協會和魔法煉金工坊提供的昂貴的奧裏昂金屬來建造。“
婕希的臉湊近窗口，視線落到地麵。
“我們腳下的這條通往神殿的大道，其中就鑲嵌著奧裏昂金，準確來說，是由它們交織成的網拉扯出最初的道路，之後的石子和泥土，隻是填充而已。”
原來是這樣。
羅賓點點頭。
看來這個世界的各種技術比他想象中要先進得多。
“不過，也隻有神殿才用得起這麽昂貴的金屬，要知道……”婕希皺起眉頭，“奧裏昂金的價值可比真金還要高上兩倍。”
聽到這裏，羅賓決定收回剛才一半的猜想。
所以，科技永遠是為了有錢有權人服務的啊。
……
不知道過去多久，當羅賓已經覺得他們是行走在空中棧道，整個皓月城都一覽無餘的時候，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羅賓大人，我們到了。”婕希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哦，好的。”羅賓微微一愣，然後跟隨著羅琳從車廂中走了下來。
車窗外是無盡的黑夜。
長明燈將眾人的影子拉長到地上。
置身於這樣的場景中，就仿佛站在懸浮的空中。
羅琳緊緊地抱住了羅賓的手臂。
他們的左手邊，屹立著一座高大潔白的建築。
在長明燈光下隻被照亮一角。
一扇白色的空洞大門。
白色的石磚搭建成尖塔形狀，高大的建築向上延伸，在羅賓的眼中宛如一把寶劍。
潔白的樓梯一直鋪設向上，一眼看不到盡頭。
羅賓在記憶中搜索著類似的建築印象。
總體來說，這應該是一座類似哥特式建築的教堂。
但是，又像是一座誇張而神聖的城堡。
如果要準確描述的話……
這種中央樓梯，兩麵建築，而且逐級升高的神殿——
就像是聖鬥士的十二宮一樣。
難道說，在最上方的神殿之中，也會有一個雅典娜在等著他？
羅賓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不過，他突然意識到——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他才是那個雅典娜。
四周無處不在的風聲呼嘯。
伴隨著樹葉的律動聲。
宛如潮水一般。
“那麽，我就送到這裏了。”婕希微微欠身，對著羅賓行了一禮。
她的手指在空中繞過一個優雅的弧度，然後停留在胸前。
“羅賓大人，期待以後與您的再見。”
婕希的嘴角微彎，心底鬆了一口氣。
終於圓滿結束了。
以後再也不用跟這位可怕的天選者打交道了。
“好的，婕希伯爵。”羅賓禮貌地笑了笑，向上走了幾步。
然後他轉過身來，向著婕希揮了揮手。
“那麽，明天見。”
明天……
婕希猛地抬起頭來，嘴角抽動一下。
她的一雙眼睛瞪得碩大，絲毫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一切。
不。
她本能是拒絕的。
“明天……見？”婕希按壓住內心的波動，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對，我忘了告訴你了。”羅賓淡淡一笑，“我今天成功讓陛下同意了，你會成為我和羅琳的語言老師。”
轟！
婕希內心深處仿佛劃過一道閃電，發出巨大的聲響。
將她整個人雷得焦黑。
她呆立原地，停滯了大約有兩秒的時間。
“好，好的，羅賓大人。”婕希回複到平時的完美，溫和地笑了起來，“我回去準備一下，我們……”
她在心底發出一聲歎息，然後擠出一抹微笑，“明天見。羅賓大人。”
“明天見。”
羅賓揮揮手，做今晚的最後一次道別。
婕希微微欠身，鑽進馬車之中。
頭也不回地離開。
隨著馬蹄的漸行漸遠，國王親衛逐漸消失在羅賓的視線之中。
在永生神殿的大門台階之上，隻剩下五個人——
羅賓、羅琳、阿爾塞、凱伊和蓋爾。
以及趴在羅賓腳邊伸著長長舌頭喘著粗氣的閃白。
“好了。”蓋爾開心地笑了起來，右手握住劍柄，將上身轉向羅賓，“羅賓大人，我們回來了。”
還沒等羅賓張口，這名神殿侍衛自顧自地轉過身來，向前跑出幾步，用手撫摸著台階旁的白玉石柱。
“天呐，我從來沒有這麽想念過摸到神殿大門會有這麽激動。”蓋爾興奮地笑起來。
“羅賓大人，你一定會喜歡這裏的。”
羅賓聽著蓋爾的話，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麵前充滿了曆史厚重和神聖力量的神殿大門，不由自主地微笑著點了點頭。
心中仿佛吹過一陣風。
極快地從湖麵掠過。
蕩起陣陣漣漪。
這裏，就是新的開始了。
羅賓輕輕牽起妹妹的手腕，拾（she第二聲）級而上。
……
正是這時，在他們的上方，出現了一道黑影。
就像是一隻靈動的貓，貓著腰躍到神殿第二門的上方。
她冷峻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弓，用力向後拉開。
筆直的箭身在冷風中閃爍著寒芒。
“小心！”凱伊發出一聲大喊，轉身奔出。
與此同時，那人將右手的弓弦輕輕放開。
“嗖”——
風聲呼嘯。
寒芒閃動。
在羅賓的眼中放大。
下一秒，一抹綠色的光亮從他的側後方射出。
嗡……
空氣中響起了巨大的震動聲，如同風聲哭泣。
兩道光亮互相撞擊到一起。
直到阿爾塞的泣風箭將對方的羽箭掃開，粉碎。
“啊！”那個大門上傳來了一聲痛哼。
砰！
一聲爆響。
凱伊拽著對方的衣領從空中跳下，然後狠狠地摁到地上。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羅賓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直到現在他才回過神來。
老子真的是雅典娜嗎？
這還沒到神殿就迎來了又一次的刺殺？！
……
“你是誰？！為什麽要刺殺我們？”
凱伊手中匕首轉動，架到弓手的脖子上。
刀鋒向內稍微用力，紮出一點皮血。
“啊……阿爾塞……”
對方的聲音中帶著些微的恐懼，一動不敢動，隻有兩隻眼珠向上抬起，企圖在眾人中找尋到泣風者的身影。
“盧芭？！”蓋爾的聲音響起來，略微有些吃驚。
紅發侍衛向前緊跑幾步，蹲到地上，將對方的臉捏了起來。
“別，小心……”盧芭的小眼神充滿了恐懼，驚慌地喊住蓋爾，“你再抬高，我就要被匕首刺穿了。”
凱伊的匕首已經讓她的皮肉有了疼痛感，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頸動脈在刀尖劇烈跳動。
“哈哈哈……”
夜空中傳來了蓋爾的笑聲。
“這就是你惡作劇的代價。”
惡作劇？
羅賓難以置信地看著蓋爾，剛才那一下……
哦，對，好像確實不是對著他射過來的。
他最後看到箭的軌跡微偏，是飛向了阿爾塞。
隻不過，這讓他受到了十足的驚嚇。
“這是神殿侍衛，我的同伴，名叫盧芭。”蓋爾轉過身來，向羅賓解釋到，“她一直都想成為像泣風者那樣的強大弓手，所以總是會不時地躥出來，冷不防地襲擊阿爾塞。”
說到這裏，蓋爾嘲諷般向著地上的盧芭眨了眨眼睛，“雖然她從來沒有成功過……”
凱伊皺起眉頭，收了匕首。
“誰說沒有？”盧芭倔強地嘟著嘴，聲音逐漸小了下去，“有那麽一次，差點就射中了……她的兜帽……上的羽毛……“
“行了。”阿爾塞的鬥篷從地麵上擦過，帶起一陣塵土。
“咳咳……”
盧芭劇烈地咳嗽起來。
泣風者將長弓冷酷地收回後背，然後腳尖踢了踢盧芭的右腿。
“還不快跟天選者道歉？”
“天選者？”盧芭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後突然反應過來。
“我的天。”
她一咕嚕從地上翻滾著爬起來，然後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向羅賓。
口中喃喃自語，”怪不得……我說好像這幾天都沒看到你們……“
“盧芭……”
蓋爾雙手叉腰，無奈地搖搖頭。
她從台階上走下來兩步，將雙手托到羅賓的身前，介紹到，“這位是新的天選者大人，羅賓。”
然後，她把手指向盧芭，“這是神翼侍衛，盧芭。我們都將護衛您的安全。”
盧芭聽到這裏，臉上閃過一道驚慌，趕緊單膝跪地，將手放到膝前。
“神翼侍衛盧芭，願意為您效勞，羅賓大人。”
說起來，當前的這一幕也頗為奇怪——
盧芭跪在高高的台階之上。
羅賓卻站在下方，仰視著她。
直到現在，他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盧芭看起來特別年輕，圓圓的臉還未長開，她穿著白色的神殿侍衛裝，銀色的鎧甲從肩膀斜拉到胸前。
她的眼簾微垂，看不清瞳孔的顏色。
盧芭有著寬厚的嘴唇和圓圓的下巴，以及充滿了力量感的手臂。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頭發——
從中間豎直分成了兩半。
左邊的留著大大的偏分短發，在長明燈下閃耀著金色的光澤。
右邊剔得光禿禿的，鋥鋥發亮。
一個標準的弓手頭型。
羅賓知道在古時候，歐洲的弓箭手為了防止拉弓的時候被頭發擋住視線，會特意把優勢手一側的頭發給剔掉。
看到她的胸部之時，羅賓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想起了蓋爾曾經說過的話——
就是因為胸太大，所以才沒法成為像盧芭那樣強大的弓手。
因為羅賓的笑，盧芭整個人都傻住了。
特別是這位新來的天選者大人盯著她胸部看的樣子……
“老哥，你好色哦。”
羅賓的耳邊傳來妹妹的聲音。
“……”
羅賓滿頭黑線。
“不是你想的那樣好吧？”
————————————————————————————
“天選者大人。”
正是這時，從他們上方的階梯上，傳來了一道洪亮的聲音。
帶著無盡的威嚴。
打斷了眾人的談話。
當羅賓抬起頭來的時候，在台階上，大約第三道拱門的位置，站著一個頭發潔白，滿臉皺紋的老人。
她的身形苗條，哪怕是很大的年紀依然保持著不錯的身材。
那人將雙手攏到胸前，雙眼寧靜地看著下方。
一雙藍色的瞳眸被黑夜暈染得深沉。
而在她的身上，羅賓感受到了不同一般的威嚴和氣質。
那種感覺說起來同賽雅給他的神聖感很像。
但是卻沒有那麽親切。
“安妮大人。”阿爾塞恭敬地點點頭。
盧芭和蓋爾也同時將身體站得筆直，對著對方恭敬行禮。
“你們不必稱呼我為大人。”那位名叫安妮的老人微抬起雙眼，一臉的平靜，“我已經不是主神官了。”
“什麽？”蓋爾發出一聲驚呼。
阿爾塞疑惑地看著她。
但是，泣風者馬上就明白了一切。
“對不起。”阿爾塞遺憾地說到，“我本該早點出手的。”
羅賓聽著她們的談話，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他本來以為，麵前的這位老人就是神殿的主人，被稱為神使的那位。
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
而且……
剛才的阿爾塞臉上的愧疚，以及她所說的那句話【我本該早點出手的】，仿佛在預示著什麽。
在他從賽科瑞德到達這裏的這段時間，神殿中發生了什麽事情。
安妮剛才說她已經不是主神官了，是因為什麽？
羅賓隱約覺得有些不安。
但是一時半會兒卻找不到答案。
“你做得很好，阿爾塞。”
安妮伸出手來拍拍她的肩膀，“我現在隻是神使大人的一個仆從。”
阿爾塞反握住她的手，手指微微用力，“我們都是。誰不是呢？”
蓋爾微微一怔，雖然想再繼續追問，卻被安妮用手止住了。
“我是奉神使大人的命令，來迎接天選者大人的。”
她微微一笑，將雙手合到胸前，對著羅賓微微欠身。
“請各位隨我來。”
……
安妮將眾人帶入神殿之中，阿爾塞和蓋爾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剩下的幾個人跟隨著她的步伐逐級向上，站到了一個寬闊的平台之上。
在她們的麵前，立著一個巨大的建築。
就像是一座二層樓高的國王大廳。
抑或是一座小型的宮殿。
安妮從旁邊的燈柱上取下一盞油燈，用手捧著光亮繼續前行。
在神殿的門口，站立著一排全副武裝，白色披風的神殿侍衛。
隨著她的到來，她們都恭敬而禮貌地低下了頭。
與婕希和國王的宮廷女官完全不同的是——
安妮顯得極其沉默。
她一言不發，帶著他們走進了神殿大廳之中。
羅賓帶著好奇地目光打量著神殿，將它與自己今天造訪的國王大廳進行對比——
兩者都擁有寬大的大廳。
神殿是圓形的。
國王大廳是方形的。
在大廳的兩側，各有兩道貼牆的弧形樓梯通往二樓。
樓梯有些不同，在它們的內側，各有一條弧形的斜坡，斜坡靠近扶手一側。
而扶手也有著明顯的雙層結構。
樓梯扶手的下方，每隔幾根柱子，就會有一個向外凸起的握把。
羅賓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不太明白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防止小孩子摔倒嗎？
但是為什麽要造兩個斜坡呢，那不是更會讓人滑到嗎？
羅賓搖搖頭，沒有繼續思考這些。
他將目光打量著四周。
整個大廳充斥著莊嚴肅穆的白色。
除了牆壁和樓梯上裝飾的綠葉……
噢，不。
羅賓立刻反應過來，那不是裝飾用的，那是真的樹葉。
他能清晰地看到後麵的枝幹，一直向後延伸，連向不知名的地方。
而在一樓大廳的兩側，各有一道白色的木門。
四周豎立著高高的燈架。
頭頂上的水晶燈將室內照得雪白。
“很抱歉，神使大人的身體抱恙，她來不及等你們到來，就去休息了。”
安妮轉過身來，對著眾人微微欠身。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宮廷女官。
在此之前，羅賓曾見過露比。
“所以，由我代勞為各位安排居住的房間，今晚時候不早，請各位早點休息。”
她說完話，轉身上了右側樓梯。
安妮的步履輕盈優雅，即使穿著皮靴，也隻在上樓時踩出微弱的聲響。
他們緊緊地跟在安妮的身後。
四周傳來好聞的木頭香味。
羅賓說不上來是什麽植物，淡淡的清香，仿佛讓他連續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
羅琳和凱伊被安排在二樓西麵的房間。
羅賓被安排在東麵最裏的那一間房。
在安排下眾人的住宿問題之後，安妮就離開了這裏。
臨走之前，安妮為羅賓關好房門，並且輕聲囑咐到，“羅賓大人，今晚時候不早，請早點休息。”
羅賓心中一片惶惑。
他回過頭來，看向房內。
一張白色橡木大床占據了大半的空間，華麗的地毯鋪滿整個房間。
上麵擺放著各種華麗的歐式家具——
皮質的紅色沙發，精致的梳妝台，大大的圓形鏡麵，大床兩邊立著兩個精致的床頭櫃。
在房間的另外一側，大大的落地窗上蓋著白色的紗簾。
月光皎潔，從窗外飄灑進來，將地麵的一角暈染得白色發亮。
在床上，整齊地放著一件潔白的睡衣。
羅賓輕輕地將外衣脫下來，光著腳踩到柔軟的地毯上。
這種感覺，如夢似幻一般。
帶著熟悉而疏離的感覺。
他換上新的睡衣，站到窗台前，一隻手抓著窗簾，眼睛看向外麵。
夜色寧靜。
寂靜無聲。
外麵隻有巨大的樹影以及從這裏可以看到的兩排隨階而下的建築。
羅賓眨了眨眼睛。
對於那位神秘的神使大人充滿了無盡的猜想。
……
這一夜，羅賓睡得並不安穩。
即使旅途疲憊。
即使天鵝絨的床墊和被子極其柔軟舒服，遠非路上的草地和洞穴以及民居可以相比。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羅賓早早地就醒了過來。
窗外的第一縷陽光飄灑進來，照亮了他的臉。
羅賓伸了伸懶腰，從床上下到地麵。
直到現在，他才看清了地上毛毯上的花紋，似乎是樹的模樣。
生命之樹嗎？
羅賓微微一笑，然後走到落地窗台之上。
他將窗簾向外拉開，讓外麵的陽光傾瀉進來。
光亮刺得他的眼睛一陣刺痛。
羅賓將雙眼微眯起來。
直到現在，他仍然記不得昨晚做了什麽樣的夢。
支離破碎的夢境還不如現在所經曆的一切來得更加虛幻。
哇哦。
羅賓睜開雙眼，發出了一聲讚歎。
雖然昨天就所有感覺，好像知道生命之樹極其龐大，但是，當白天的天光降臨之時，一切都不如眼前所見的來得更加震撼——
在他視野所及的地方，隨處可見粗大的向外延伸的巨大樹幹。
它們粗細有別，最粗的高聳入雲，如同一根根衝天巨柱，然後又在上麵開枝散葉，向外逐級延伸。
細的如同手指，盤桓在下方的白色平台花園之中，跟一些藤蔓纏繞在一起，圍城了一個巨大的圓形。
在他的視野中，圓圓的太陽投過樹葉的縫隙飄灑下來，將整個世界都照得斑斕。
原來，這就是生命之樹嗎？
羅賓的嘴角向上彎起一抹弧度，對即將到來的使命突然充滿了好奇和興奮。
咦，那是……
正是這時，在羅賓的視線之中，他看到窗外出現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個大概十七八歲的女孩，從他的視角看不到對方的臉，但是莫名有著一種美麗的印象。
女孩留著一頭銀色的長發，在她抬頭的時候，能夠看到臉上的恬靜笑容。
她白皙的手腕向前伸出，掌心托著一些穀子。
鳥兒從四麵八方飛過來，聚集到她的腳邊。
一隻金色的大鳥停留在她的手上，低頭啄著手中的食物。
羅賓看著她，心情也莫名好了起來。
唯一的遺憾，就是——
她是坐在輪椅上的。
好可惜。
羅賓微微歎息。
不知道是那個神殿侍衛的孩子，又或許她曾經也是一個神殿侍衛，隻不過在某次任務中雙腿變得殘疾。
她將手中的穀物撒完，然後推動著輪椅，到了旁邊的一處岩石。
羅賓注意到，從岩石上方的縫隙中，開出一朵淡淡的淺白色的花朵。
準確來說，是一隻開了一半的花骨朵。
但是，明顯那朵花的位置偏高，底下的那位女孩努力伸長了手臂也無法夠到它。
“你等等我。”
羅賓站在窗台上，大聲說到。
女孩微微一怔，轉過身來。
她抬起頭，迎向了羅賓的目光。
使得他的心頭重重一跳。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臉龐，大大的如同樹葉般的眼睛，銀白的瞳仁，完美的臉型輪廓，加上鮮豔欲滴的雙唇，仿佛就像真正的天使一般。
羅賓擠出一抹微笑，然後飛快地打開房門，從樓梯上跑了下去。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匆忙，急迫。
仿佛在追逐著什麽重要的東西。
以至於他甚至忘記了自己還未穿鞋。
剛才的那個女孩，跟他夢中無數次出現的那個人重疊在了一起。
包括那頭銀白的頭發，以及身上穿著的白色長袍。
羅賓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
哪怕他明確知道，這位女孩不可能是她，但是，他的身體卻誠實地奔跑起來。
羅賓穿過空蕩蕩的大廳，穿過白色的宮殿門，轉過牆角，向著東方跑去。
在他的前方，出現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剛才的女孩正端坐在輪椅上，帶著微微的驚訝和淺淺的笑意看著他。
她的臉色白皙，透著微紅，如同一個冰雪鑄就的精靈。
羅賓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他雙手扶住膝蓋，對對方擠出一抹笑容。
“我來幫你。”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岩石下方，目光停留在那枚白色的花朵之上。
羅賓伸出右手，輕輕握住它的花莖。
入手一片冰冷。
“別。”
身後傳來女孩好聽的聲音。
清脆通靈。
宛如天籟。
又帶著絲絲如雪般的冰冷。
羅賓疑惑地回過頭來。
“你這樣摘，它就死掉了。”女孩搖搖頭，向羅賓抬起右手。
“抱我起來。”
“抱……”
羅賓微微一愣。
雙頰浮現出兩道緋紅。
可是對方卻平靜地，睜著大大眼睛看著他。
她的睫毛撲扇一下，眼神純淨無比。
如同冰雪。
羅賓突然記起來，這個世界是沒有男女之分的。
這讓他不由得惱怒起來。
羅賓啊羅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點點頭，走向對方，然後蹲下身來。
對方向前摟住羅賓的脖子。
然後羅賓雙手伸到她的腿彎，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一次完美的公主抱。
這個姑娘……
比他想象中要輕好多。
他抱著她，就像是抱起一根輕盈的羽毛。
羅賓的腦中不由得再次生出了那個錯覺——
難道她真的是天使嗎？
女孩靜靜地躺在他的臂彎之中，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眨著靈動的眼睛。
“幫我。靠近它。”
她的嘴唇微張，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羅賓點點頭，將她抱到岩石前方。
女孩一隻手勾住他的後脖，一隻手湊近花前。
手指白皙修長。
就是這時，羅賓看到，從她的手掌散發出一道銀白色的光亮。
它們逐漸匯聚，在指尖凝成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
然後順著她的指尖輕觸，緩緩地流入花蕊。
花瓣突然向外張開，像是天使的羽翼一樣，毛絨絨的，飄逸，聖潔。
羅賓看得一陣目瞪口呆。
他從未見過這樣神奇的花朵。
也從未見過這樣神奇的魔法。
“每一個生命，都異常珍貴，”對方淺淺地笑了起來。
就像是剛才她指尖流淌的神奇水珠。
一滴水珠落入羅賓的心頭。
發出清脆的聲響。
然後向外蕩出一片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