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滿鋪鮮花、花間隻露出公主清瘦美麗的容顏的木筏飄然遠去的時候,所有人,包括景國人和蠻國人特別是他們的王的所有人,都在心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隻有靳玉不敢鬆懈,提著一口氣以高深莫測的輕功,在隱蔽物之間移動,追向木筏。


    不會武的普通人隻感覺到一陣再自然不過的輕風,靳玉就又轉移到了另一個能夠嚴密關注並隨時救護柔安的隱蔽位置。到了後來,再也沒有旁人,他幹脆現出身形在灌木間穿梭,直到看到瀑布,縱身一躍。


    他沒在瀑布旁天然的石台上等多久,他的小公主就在氤氳的晶瑩水珠中從天而降了。


    這個久違的懷抱讓又一次感覺到,柔安輕了那麽多。


    他落地後,還緊緊地溫柔地抱著她,怕他動作間的風把她吹跑了,怕他懷抱的力道把她揉碎了。


    她瘦了太多。


    她的臉變得單薄而蒼白,今天為葬禮上的妝,特別是唇上的嫣紅胭脂,襯得她的臉連巴掌大都沒有了。


    昨晚,他還點暈了守夜的木蓮,輕輕撫著她大失光澤的烏發,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印上一吻。


    如今,他在早就準備好的隱蔽地點將她身上的禮服換下,換成平常蠻族女子的服裝,在給她戴好帷帽前,忍不住又低頭,嘴唇在她的發頂輕輕一落。


    從此,她就不再是過去的她了。


    她斬斷了最初的命運的牽絆,可以在這片廣闊天地自由地活著了……讓他有機會觸手可及地活著。


    她醒來後一定會很開心吧。


    柔安醒來時,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夢,盡管夢的內容她完全不記得了。


    她睡了太久了,從她有意識到她意識到自己醒了,就好一陣恍惚;對於睜開眼、坐起來、打量四周這些本該習以為常的動作,她全都適應了好半天。


    她躺在一張鋪設簡單的床上,身在一間陳設簡單的木屋中,看起來像是一個客房,有人勤打掃,但平日無人居住,不用刻意嗅,一陣藥味就充盈鼻中。


    她環顧四周一圈都還沒完全清醒,對於自己所在的地方毫無頭緒,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又隱隱約約覺得在這裏也沒什麽不正常。又過了半晌才把所有事情都回憶起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外衣被換了,但雪緞的白色底衣並沒被換。又摸了摸自己的腦後,使自己睡時慣梳的簡單編發,表哥送的銀梳和和靜送的寶石簪子都綰在不影響躺下休息的位置。


    和靜送的那隻藍寶石簪子的珍珠花瓣和其他細節裝飾都是可以拆下的,隻得貓眼藍寶石下的雙層簪頭和簪身保留,不知內情的人看去,隻當這是一隻雕工精致的簡單發簪,什麽場合都戴得。


    自從璃州啟程的那日起,這兩件首飾就再不曾離開她身,這件事惟有木蓮木蓉…和靳玉知曉,那麽,給她換衣並將她安置在此處的人是誰就不必多說了。


    柔安放下心來,舒展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身體,慢慢下床。


    床下擺著一雙做工細致的軟靴,和她身上的蠻族服裝恰可配套。她慢慢穿上靴子,發現她自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就不曾穿過的這麽簡單的鞋意外舒適,雖然比不上她之前在內室穿的軟履,但站起來一踩,還是很舒軟好活動的。


    柔安在室內轉了幾步,將目光投向支起的木窗之外。


    看太陽的位置,此時當是下午,初春的陽光暖洋洋的。


    外麵似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內合圍著七八間房,自己所在的“客房”正對著應該是出口方向的一排屋子,不知有幾間,但隻有一個門。想來自己如果想出去,就要穿過對麵那個門所在的屋子,隻是不知道前麵還有沒有其他的房間和院落。


    靳玉把她放在這裏又沒有陪著她,這裏應該是安全的。


    從服藥後期就開始就臥床不起的柔安實在貪戀外麵久違的陽光,又看看院落裏花圃和花盆中栽滿的各色各樣的花草,更加心癢難耐,就緩緩走出門,在院中的鵝卵石小徑上靜靜站了一會兒。


    她一邊看看花草,一邊在優雅挪步間輕微活動著,覺得身體差不多適應了這種運動強度,才踱到有興趣的花草前,蹲下湊近了端詳。


    隻看,她是不敢碰的。


    院中的藥草香這麽濃鬱,她靠近前屋時更是聞到了濃烈的成藥味,聯想一下靳玉說給他們假死之藥的那位姓白的神醫高徒正在蠻地行醫的事,她對自己如今所在之地自然立刻有了猜想。


    院中這麽多長得葳蕤的植物,好多還開著姹紫嫣紅的豔麗花朵,當是藥材不錯,萬一她一個不小心碰壞了一株正好是稀世珍品的,那可怎麽辦?何況,按照話本裏的套路,很多神醫可不隻重要的,對毒藥也有研究和利用,就怕這裏麵哪些是什麽沾之即死的劇毒,那她辛辛苦苦掙回來的命可就浪費得太冤枉了……


    出於上述謹慎的考慮,她不僅看花時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安全距離,湊近時也閉氣片刻,直到看夠了站起來時才敢放鬆呼吸。


    就這麽蹲蹲站站溜溜達達的,柔安的新鮮感過去了感到了絲絲疲意,才折回屋子坐在窗前,撐著下巴閉著眼半仰著臉,呼吸混合了太陽溫暖的馥鬱空氣。


    對麵屋門推開時的嘎吱聲,驚醒了閉著眼睛又有些昏昏欲睡的柔安。


    她一睜眼就看到靳玉一身白衣端著一個托盤向她走來,後麵還跟著一個人,腳邊還躍進來一隻貓。


    兩人的目光一對上,她就不由笑了。


    靳玉看著她溫柔喜悅的笑容,也不禁任唇角彎出一點笑意。


    他走進屋子,把托盤放在桌上,上麵是一碗撒了肉絲、蔥花和皮蛋末的白米粥,香氣引得柔安的腹中隱雷陣陣。


    柔安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和與他同來的清瘦青年,靳玉過來扶她,輕笑著摸頭。


    她的目光轉向青年,靳玉介紹。


    “白仁心。”


    “見過白神醫,多謝神醫援手,柔安日後必有厚報。”


    青年一副文弱書生的靦腆樣子,聽了她的話似還有點緊張,連連擺手。


    “不敢當,不敢當,我師父才是神醫,我隻是堪堪能行醫罷了。我救人也不圖回報……你還是感謝靳玉把!對,感謝他就好!”


    柔安看他一直後退,都快絆到身後的門檻了,幸而靳玉帶著隻有她才能看出的無奈之色拉了這位過分謙虛的準神醫一把,才免於他在第一次見麵的柔安眼前摔得四仰八叉的窘狀。


    神醫好容易站穩了,抬頭看一眼兩人,雖然他們的表情正常、沒有分毫嘲笑之意,他還是有臉紅的趨勢。局促地看向靳玉端來的粥,飛快出語。


    “公主沉睡許久剛剛醒來,身體虛弱。這粥裏加了一些幫助恢複的藥材,還是趁熱喝吧。”


    “好。”柔安笑眯眯地看著他,“有勞神醫。”


    她滿意地看著救命恩人因“神醫”二字紅了臉又不好出口再次糾正的糾結樣子,被靳玉扶著坐下開飯。


    柔安覺得,這是她喝過的最美味的皮蛋瘦肉粥,不對,是最美味的粥。


    充滿了……重生和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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