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兒……”清遠抬手捂麵,愣怔。征戰沙場多餘載留下的赫赫傷痕在麵頰縱橫交錯,當年與東國女帝昭華君沙場交手,一隻羽箭穿風而過,劃傷右麵留住一道深疤,正值署季高溫,無心顧及傷口化膿感染,硬是生生挖去一塊肉,才算醫好,當年的清遠隻哈哈一笑,手邊的酒壇扔下,握著心疼啜泣的清昔歡的小手給足安慰,都不覺那時的傷口有多疼,如今卻是被心尖肉狠狠甩了一巴掌。


    “清遠!”清昔歡眼底的仇恨滲出淹沒了清遠不解,心痛的眼神,此刻的清昔歡多想抽劍將清遠人頭割下,帶回東國,煮湯下酒。


    清昔歡憤恨起身,揚長而去,剛打開門,便錯楞門前。


    東國已滅,哪裏還來的東國?


    是啊,適瑾瑜也已經去了,現在她是盛國鎮西大將軍清遠家女兒——清昔歡。


    命理錯亂,命運亦是無常,偏偏做了仇敵的家女,蒼天可是有眼。


    “歡兒,你為何不喚我爹爹……”清遠佇立清昔歡背後,目光哀戚,微微斂眉。


    清昔歡背對清遠,聽門外大雨傾盆,正是六月,也不知是夜深霜露寒,還是顆顆冰雹打在*的腳背鑽了心,眼望高牆外東國方向,燈火通明,聽到遙遠洛陽關內的百姓鼓樂齊鳴,有淚如傾,生是哭了個撕心裂肺。


    “歡兒……歡兒!爹爹在呢!爹爹在呢!”清遠見小女子落了淚,心若刀絞。腥風血雨可受,那梨花帶雨偏偏是他受不住的。


    “不怕,歡兒不怕!”清遠一把擁住清昔歡,將她冰涼的腳掌捂在懷裏。


    怕什麽?不怕什麽?朕還有什麽可怕,可不怕?


    “清遠……我且問你,東初塵在何處?”


    擺台上的燈影明滅不暗,外麵風雨瀟瀟,屋內清遠忙將老繭滿布的大手倏地覆在清昔歡口上,眼裏是滿滿的莊肅。


    “歡兒,莫非戲言?便是戲言,也不可再說此糊塗話了。”


    清昔歡不以為然,打落麵上清遠粗糙大手,滿臉不屑。


    “何為糊塗話?朕說了什麽?”


    “小女子家家一口一個朕,還不是糊塗話!不尊皇上皇子,還不是糊塗話!”


    清昔歡抬頜,眼望清遠,眼角眉梢輕挑,故作大聲重複了一遍“何為糊塗話?你是在意我不尊重皇室,還是覺得女人做不得皇帝?”


    “吾妹可是好了?”


    清遠還未還語,隻聽一聲沉音落耳,雷鳴電閃中,一把黛青的油紙傘載雨而來,傘下公子翩然而立,青黑的傘將麵目遮了一半,隻望到來人喉珠滾動,麵色微白,未見到全麵目。


    “老臣恭迎齊王!”清遠還未待人進門,俯身跪拜。


    齊王!


    清昔歡腦如石擊,就是他,就是剛剛將自己刺死不過幾個時辰的齊王!東初塵!


    東初塵將油紙傘遞過門口同樣伏拜的家臣,臉上掛笑,風清月朗般俊郎的麵容在暗夜與屋內燭光下,一半一半,明眸在黑暗處生出光亮,勾起的唇角叫清昔歡看了惡心,痛恨入骨。


    原來自己竟還有看到仇敵勝利後歡喜的一麵,還以為他東初塵是一張冷麵終日寒,卻不知他在門口收了傘,撤了鬥篷,向自己走來的笑意,竟是溫柔似水。


    果真厭惡!


    抬眼看過去,今日的東初塵與平日大相徑庭,判若兩人。麵龐風吹日曬三月竟沒有絲毫起皮幹燥,細潤如女兒家,如不是臉上分明的棱角,果真像極女子家的膚質,若不是一雙鷹眸難掩寒光,果真像極了隻會風花雪月的公子。


    清昔歡從未細看過東初塵,倒真是顏色有餘,氣魄攝人。


    褪去鎧甲,今日的一身白衣素服喜沾雨花,肘臂處的衣袂濕了一大片,手上拎的梅子糕可是一絲雨未淋。


    適瑾瑜還不知,這是清昔歡最愛吃的。以前總討嘴,就無意被東初塵聽進了耳朵,雖不多來,但每每前來,都要帶上一包,還必要是慶祥街的,宮廷禦膳都不及叫清昔歡莞爾一笑。


    “歡兒,你怎不跪!”清遠伸手拉扯清昔歡嫩粉的衣角,卻被清昔歡一腳踩在掌麵,碾在腳下,狠狠跺腳。


    “歡兒……”清遠吃痛不敢作聲,又不敢太過要求清昔歡,畢竟心肝剛剛劫後餘生,是真真心疼不舍。


    “吾妹力氣足,看來是病症痊愈了。清大將軍快起,別叫吾妹見我又躲,我又不唬人,每次過來,兩個小妹見我就跑,都是你總三跪九叩的嚇著吾妹了。”


    東初塵將梅子糕放在桌台,抖淨發梢滾落在胸前的冰珠,冰碴還未融化完全,抖來滿屋的寒氣。


    “是!齊王!”清遠慢慢起身,立於清昔歡身後,不敢接近二人。隻將下人端上的暖身茶遞到茶案,沒有言語。


    東初塵已走到清昔歡身前,但見清昔歡眼裏滲寒,直盯自己雙目,眨都不眨,略感奇怪。卻無在意,伸手揉搓清昔歡頭頂,不料被清昔歡一下子將手打落。


    “清昔歡!”清遠大怒,伸手欲打清昔歡,教訓女兒。那可是皇子,豈是清昔歡可隨意任性耍鬧的。


    清昔歡對於清遠理都不理,隻睥睨眼前人高馬大的東初塵,本就高大,清昔歡又隻十二歲年紀,常年體弱多病,身體嚴重營養不良,隻及東初塵腰腹的清昔歡卻一副與東初塵不共戴天的仇視眼神。心中恨意驟升,眼不見還不知如此恨,見了麵,隻想抽出清遠的劍,將他穿透,挖出心髒,提在手裏把玩也好,喂狗也好,如何解恨如何來。可惜,此刻她不可以這麽做,重生一世,要做的,是天下歸一,此刻若是殺了他,自身難保,現在,縱使委屈,也要求全。


    東初塵望著這個眼神,恍若隔世遠,又如咫尺遙。


    “無妨,本王妹妹終於不是害怕本王,本王高興還來不及,將軍,這不是朝堂,不是戰場,別拘束了吾妹。”


    東初塵也不在意清昔歡的逾矩,望著清昔歡的眼神如星辰朗月,從容淡然。


    “謝齊王!歡兒,還不謝過齊王。”清遠不住的給清昔歡使著眼色,示意清昔歡趕緊還禮。


    清昔歡怎聽他清遠話,傲視東初塵,脫口而出。


    “東初塵!幾時辰前還滿身沾血,殺兵斬將不過翻手覆掌間,怎得與我小女子清茶淡酒,隨性閑談,你可是雙麵人?”


    “哦?吾妹見過我戰場殺敵?”東初塵從清昔歡身側輕輕路過,也不拘謹,坐在桌角端起茶盞,青玉的茶蓋撥去圓潤的枸杞,微微品小口,茶盞的熱氣瞬間化掉了東初塵睫毛上的寒露。


    “清昔歡!你給我跪下!”清遠忍無可忍,大怒喊著下人,將清昔歡帶走。


    “為何要跪?難不成小女子話中有假?還是大丈夫聽不得這真話刺耳?”清昔歡昂首,怒視清遠,佯裝笑意。


    “你!”


    “將軍,吾妹說話,哪句是假,若是真,又怎不能說?”東初塵將茶盞放置,頓了頓,喚來鴛鴦,吩咐添了些去。


    鴛鴦踉蹌進門,不敢抬頭,拜禮接過茶盞,顫抖雙手不失規矩的端著茶盞疾走出門。


    “昔歡,你身邊的丫鬟倒是懂規矩,是你親自教導不是?”東初塵望著奔去的鴛鴦,微微轉身對於清昔歡,故意叫她對剛剛的無禮難堪。又狀若無意的將手旁另一茶盞抬手撫落,落地的一瞬,清昔歡轉身踢下東初塵長靴,茶盞落在東初塵腳尖之上,做了緩衝,一條細軟金絲娟便被扔在東初塵腳下,穩穩墊住跌落的青玉杯,杯未破裂。


    “這手帕好眼熟。”東初塵說話間,才看清,正是自己懷間的手帕,竟然被清昔歡不知何時抽了出來,墊在地上。


    這手帕好眼熟。清昔歡看著地上白雪一樣的蠶絲帕子,不禁覺得哪裏見過一般。


    “清昔歡!你給我滾出去!”清遠大怒,想不到小女竟無禮到從齊王懷中掏出繡帕,還將手帕扔在地上鋪墊茶盞。


    “你……”清遠剛要再次怒罵,清昔歡忽然指著東初塵狂笑不止。


    “東初塵果真眉清目秀的好皮囊,配得上這女兒家的細致東西,連朕……咳,真真自歎不如~”清昔歡句句諷刺,心裏亦是嘲諷,自己一女兒家已是多年不帶帕子在身,況他東初塵一大男兒。還記得幾年前,燕歸回送過一條一模一樣的帕子,自己也是日日帶在身上,可一年初雪時節,采梅花的時候,不小心勾落枝頭,給丟了,記得燕歸回還生了悶氣,扯著她披上大氅就向梅園紮去,一尋就是幾個時辰,大夜晚的,舉著火把在梅樹下棵棵尋找,不顧寒風撕扯薄衫,不尋到誓不歸。然而盛放的梅樹下,除了地上一排陌生的腳印,便什麽都沒有了。


    後來自己披著兩件大氅睡在梅樹下雪堆裏,硬是被燕歸回背回了宮殿。


    清昔歡目光清冷,見東初塵驚目,痛快!心裏的痛恨稍稍減了萬分之一。


    “拾起來。”東初塵的麵色不再好看,冰冷如鐵,屋內寒冷三分。


    “齊王怒死罪,小女年幼,大病後還是糊塗,您也知道平日裏不是這般模樣的,請齊王息怒,臣教女無方死罪!”清遠將地上錦帕拾起,呈過頭頂,大驚失色。鴛鴦端茶立在門口,借著門縫瞧去,身體因害怕劇烈顫抖,抖若篩糠。


    “本王叫你拾起來!聽不明白嗎!”東初塵不理會清遠,俯身抓握住身前清昔歡瘦弱不堪的肩膀,發雷霆之怒。


    清遠大氣不敢出,隻盼東初塵不要降罪於清昔歡,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清昔歡嗤之以鼻,望著一拳之隔的東初塵,想不到,竟還有與他如此之近的一日,還以為你我二人,都是用劍刃來衡量距離的。


    “清昔歡!”


    清昔歡激怒了東初塵,東初塵起身,怒瞪清昔歡,一雙眸子亮若刀光,堂堂皇子竟被小女子戲耍,換做任何一人,早就誅了九族,受盡酷刑。可這似曾相識攝人心魂的眼神,叫東初塵不知為何,心軟下來,握起清遠手上錦帕,收於袖中,片刻未留,轉頭而去。


    若再多看一眼,怕是又想起了那人。隻是那人,以化為劍下亡魂。怎會又活在清昔歡的眼裏。


    “本王記下了。”東初塵邁過門檻,傘都不打,揚長而去。


    “恭送齊王!”清遠對著門外長跪不起,不敢抬頭去看。


    鴛鴦還端著暖身茶,立在門外,見東初塵出來,忙低頭,恭送齊王。


    你最好記下,否則朕將劍峰刺入你胸口時,你還不懂為何。清昔歡望著消隱夜色中的東初塵,默默起誓。


    “清昔歡!你倒是瘋魔了!”清遠大怒抬起巴掌,欲向清昔歡打去。


    三番四次的揚起巴掌又落下,實在下不去手。


    “無事我便睡去了!”清昔歡邁過清遠身邊,躺回床榻,不理清遠。


    “哎!”清遠抬起巴掌,重重打在自己麵頰。看著側躺在榻清昔歡瘦弱的背影,搖頭歎息,吩咐丫鬟好生照看,自己則向府外齊王追去。


    鴛鴦膽怯的端茶進來,守在清昔歡身側。不敢妄動。


    “小姐,您睡下了嗎?”最多就問了一句,見清昔歡沒有應答,吹了燈,拉了帳,悄悄關了房門離去。


    清昔歡見終於沒了人,起身穿好鞋襪,推門見四下無人,夜深人靜,舉起門口東初塵落下的油紙傘,隨著一抹黛青,滲入黑夜中。


    傘柄上還有他東初塵的氣溫,一路走來路途該是遠的,不然大冷天的,怎麽還能焐熱了傘柄。


    還有那梅子糕,清昔歡已經去了,還留著梅子糕作甚。


    清昔歡將桌上的梅子糕提起,隨手扔進雨中,片刻,攤成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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