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等是客卿身份,故隻需避席,也不會令人側目。


    獨孤峰大為得意,高呼道:“諸位平身!”


    王世充一肚氣的站起來。


    沈牧和徐子陵則心叫厲害,沈落雁是看準了他們“示敵以弱”之計,才以這種手段,挫折他們的士氣和銳氣。


    獨孤峰從內侍手中接過錦盒,送到再跪倒接禮的榮鳳祥手上,儀式這才告畢。


    榮鳳祥手捧錦盒,笑道:“獨孤大人務要留下喝杯水酒。”


    獨孤峰顧盼自豪的哈哈笑道:“小弟有皇命在身,不宜久留,各位請了!”


    不待王世充有任何還擊機會,就那麽傲岸走了。榮鳳祥慌忙相送。


    吃過酒宴,車隊開出大門。


    沈牧等一眾高手,都以馬代車,與百多名近衛隊形整齊的護王世充的馬車,離開仍是熱鬧喧騰的榮府。


    轉入另一條大街時,為王世充作禦者的徐子陵忽然勒馬停車,眾人奇怪時,車窗簾幕掀起,王世充探頭出來道:“希夷兄,道長,寇兄弟,請到車內說話。”


    除了沈牧、徐子陵和歐陽希夷三個知情者外,其他人都大惑不解。


    玲瓏嬌、陳長林和其他十多個高手,忙躍上兩旁屋頂,以防止敵人趁此時機潛至。


    車廂內真假王世充並排而坐。


    沈牧三人在前後座位安頓好後,王世充低聲道:“我要改變路線。”


    可風道長愕然道:“那豈不是很多布置都用不上來?”


    王世充道:“我忽然記起當年張良於博浪沙遣力士以巨石投擲始皇的馬車,假若敵人重施故技,而擲巨石者乃晁公錯、尤楚紅、獨孤峰、王伯當之流,而我則躲在暗格裏,實在非常危險。”


    沈牧裝模作樣的失聲道:“那麽我們示敵以弱之計,豈非盡付東流?”


    可風也道:“敵人若要以鐵錘重石一類施襲,必須要預知我們返回皇城的路線才成。”


    歐陽希夷卻道:“內奸難防,世充兄的話不無道理,如若世充兄真的出了事,那就不是示敵以弱,而是為敵所乘。”


    王世充微笑道:“我們目標明顯,敵人若要行刺,總會有辦法的。我們改由天街經禦道回皇城,由於路旁有樹木阻隔,敵人隻能采取近身行刺一法。就是如此決定吧!”


    接著朝禦座上的徐子陵喚道:“節原你到車裏來,我有幾句話要吩咐你。”


    沈牧三人魚貫下車,歐陽希夷故意把可風拉往一旁說話,阻擋他的視線,令他看不到脫下外袍露出與徐子陵同樣裝束,又戴上麵具搖身變成“秦節原”的王世充登上禦者的座位。


    大隊開出。


    本是寂靜的長街,充滿馬蹄和車輪磨擦的聲音,那種風暴來前的壓力,使眾人都有呼吸沉重的感覺。


    天上烏雲重重,正醞釀另一場風雨。


    徐子陵此時已應用從諸葛德威處學來的易容術,在假王世充的幫助下扮得有王世充五、六成模樣,不過若非有發須掩飾,又是在夜晚黑暗之時,恐怕誰都可一眼看出破綻。


    原先那個假王世充抖顫低聲道:“我不想死,大爺。”


    徐子陵拍拍他肩頭道:“放心吧!我怎都會護著你的。”


    心中歎一口氣,躲進暗格內去。


    領頭一組二十人組成的騎隊,終轉上天街,徐徐開入禦道。


    玲瓏嬌策騎來到沈牧之旁,與他並騎前進,低聲道:“這條路線妥當嗎?敵人可輕易藏身樹上進行刺殺。”


    沈牧心中奇怪,此女這兩天似對他態度大改,像這般主動找自己說話,在以前是難以想象的。欣然笑道:“最怕是他們不來。”


    頓了頓隨口問道:“龜茲究竟在哪裏?”


    玲瓏嬌輕輕道:“為什麽想知道?”


    沈牧低聲道:“人傑地靈,龜茲能孕育出天下無雙的樂舞和像姑娘那麽美麗的女子,定然是一片非常美麗的土地,所以我沈牧才會動心打聽。”


    他巧妙地同時抬捧了龜茲國和玲瓏嬌,又把樂舞和人連起來說,故雖語帶調侃的味兒,卻沒有露骨或突兀的感覺,使這冷若冰霜的美女也要照單全收後難以斥責。


    玲瓏嬌俏臉微紅,在前後燈籠火光的映照下益發美豔不可方物,默然半晌後低聲應道:“你是真心那麽想的嗎?”


    沈牧心中生出輕微悔意,暗忖胡女確有別於中原女子,坦白直接,若誤會自己是愛上她,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後果。不過這時已騎上虎背,難道告訴她自己隻是順口開河說來玩兒嗎?


    隻好把心一橫答道:“這當然是由衷之言。”


    玲瓏嬌橫了他嬌媚的一眼,道:“你知道東突厥在哪裏嗎?”


    沈牧點頭道:“是否在長城之北?”


    玲瓏嬌像變了個小女孩般雀躍道:“算你啦!東突厥之西便是西突厥、伊吾、高昌和龜茲。從洛陽去要經武威、張掖、敦煌、鄯善。到了且末後,還要往西北走上兩個月,穿過一個大沙漠,就是我族人聚居的草原了。”


    沈牧咋舌道:“原來這麽遠的。”


    回到府中,此時有近衛來報,有客求見。


    沈牧不耐煩的喝道:“我現在沒空,唉!來的是什麽人?”


    近衛答道:“他自稱為秦川,說寇爺定肯見他的。”


    沈牧失聲道:“是她!”


    沈牧步入小廳,扮作儒生的師妃暄默默坐在一角,容色恬靜,澄明清澈的目光瞧沈牧的來臨,似連他最微細的舉動都不肯放過。


    她的仙駕像有種能把所處之地轉化作仙境聖地的異力,平凡的小廳亦因她的存在而沾上超塵脫俗的氣氛。


    沈牧來到她右旁坐下,雙方隻隔了個小幾,微笑道:“師仙子是否把我沈牧和徐子陵掉亂了,心中想找小陵,卻一時錯口報了小弟的賤名。”


    師妃暄芳心湧起異樣的感受。


    自離開師門踏足塵世後,尚是初次有人敢向她調侃說笑。


    在她的絕世仙姿之前,誰不為她超凡的氣度所懾,惶恐不及地怕有失態之舉,致召她的輕視。


    師妃暄淡淡道:“寇兄定是天生愛說笑玩世不恭之人,妃暄此來是專誠拜訪,想請教幾個問題。而妃暄更非是什麽仙子。”


    沈牧輕鬆地靠到椅背去,舒出一口氣,油然道:“若要有問有答,師仙子最好找李家小子世民,小弟或會令妃暄失望。”


    師妃暄黛眉輕蹙地奇道:“寇兄尚未知妃暄欲問何事,為何已嚴陣以待,滿懷敵意?”


    沈牧苦笑道:“因為我怕仙子你想給小弟一個表麵看似公平、其實卻絕不公平的機會,看看我沈牧是否像李小子般乃統治天下的人才。一旦證實你心中的定見後,以後就算全力助李小子來對付我也可無愧於心了。”


    師妃暄微笑道:“寇兄才思之迅捷,實妃暄生平僅見,難怪能在此亂世中叱吒風雲。但寇兄如此英雄人物,何不選出心中明主,助他一統天下,以解萬民之困?”


    沈牧哈哈一笑道:“哈!我根本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仙子以後再不須為小弟費神,你若歡喜便去助李小子好了!”


    師妃暄不由黛眉輕蹙地苦惱道:“你若再顧左右而言他,妃暄隻好告辭而去,更不再視你為一個可交談的朋友。”


    沈牧忙道:“仙子息怒,事實上我對你是非常愛慕。隻不過心知肚明終有一天你會與我拔劍相向,才苦苦壓下心內真正的感受。現在小弟知錯哩,仙子請隨便下問,小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師妃暄自出道以來,還是首次有年輕男子向她明宣愛意,偏又知這宣愛者隻是信口開河,不盡不實。本應心中不悅,不知為何卻發覺很難真的惱怪他。而這亦正是沈牧無人能及之處,即使敵人也很難恨他。


    自沈牧踏入此廳後,兩人便一直針鋒相對。而沈牧最高明的地方,是根本不給對手掌握到他的弱點破綻。以師妃暄的智慧,對他亦要生出無從入手的感覺。


    師妃暄盈盈而起,美目深注的道:“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本;妃暄言至此已盡,有緣再與寇兄相見吧!”


    說罷飄然去了。


    沈牧回到大堂,徐子陵正和陳長林聊天,見沈牧到來,徐子陵欣然道:“原來長林兄來自南海郡,家族累世經營海上貿易,聽他一席話,真勝於行萬裏路,很多地方的奇風異俗,包保你沒有聽過呢。”


    沈牧忍不住問道:“陳兄為何不留在南海郡發外來財,卻萬水千山跑到這裏來?”


    陳長林雙目射出仇恨火,沉聲道:“若非迫不得已,誰想離鄉別井?此事一言難盡,寇兄請見諒。”


    沈牧心中一動道:“是否與沈法興有關?”


    陳長林劇震道:“寇兄真厲害,一猜便中。雖非直接有關,但沈綸是他之子,他實難辭其咎。”


    徐子陵和沈牧交換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沈綸對陳兄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陳長林歎了一口氣道:“沈綸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報,怎能我心頭之恨。”


    沈牧正要說話,近衛來報:“一切準備就緒,兩位大爺請動駕!”


    十二艘戰船,魚貫駛出洛陽城,沿洛水潮偃師駛去,由於是順流東放,故船速極高,一瀉多裏。


    從洛陽至偃師這截水道,途中兩岸製高處均置有哨站,監察水道的情況,在安全上絕無問題。


    除楊公卿、王玄恕外,同行的尚有玲瓏嬌,專責探聽敵情。


    這位龜茲美女登船後便避入艙房,連晚飯都要給她端進房內。


    徐子陵亦沒有興致應酬楊公卿,躲在室內靜修。


    翌日戰船抵達偃師城外的碼頭,沈牧和徐子陵兩人戴上麵具,扮成普通兵卒,混進城內。


    他們脫掉軍服,露出底下的行腳商販裝束,便依約定找尋翟嬌方麵留下的暗記,半個時辰後在城東一所民房見到宣永。


    沈牧訝道:“想不到是宣兄親臨,形勢如何?”


    宣永把他們迎進屋內,坐好後道:“李密現正在不斷集結軍力,看來隨時會進軍偃師,寇爺的誘敵之計已生出效用。”


    沈牧大喜道:“今趟我要這老小子來得而去不得也。”


    次日,當偃師約二萬輕騎精銳,傾巢而出,先沿洛水北岸東行三裏,再改北上撲向離偃師隻有二十餘裏的瓦崗主力大軍營地時,單雄信的新軍剛開始在偃師北背靠邙山的數個山頭布營設寨,忙個不休。


    勝敗之別,確隻是一之差。


    假若讓李密多一天的時間,兵將得到充分的休息,立穩陣腳,將會是另一個局麵。


    偃師部隊兵分三路,由王玄恕和另一將領各率一隊由五千人組成的先鋒軍,從左右往敵陣推進,而楊公卿、徐子陵和玲瓏嬌的中軍則分為前、中、後三軍,正麵馳往李密藏軍之處。


    曙光初現,宿鳥驚飛。


    平林山野霧氣深濃,天地蒼茫。


    左右兩支先鋒部隊,首先抵達林區的邊沿,林外就是廣達兩裏,闊達十餘裏的長草原。


    王玄恕依計隱伏,靜待中軍的到達。


    敵人的旗幟和騎隊,雜亂無章的湧現山頭,顯是因他們的突然攻至而手足無措,倉惶驚懼。


    中軍的先頭部隊此時馳出樹林,分作三組,布列平原之上,隊形整齊劃一,仿如一個有機的生命體,見到對方惶然布陣山頭,人人無不戰意昂揚,躍躍欲試。


    就在瓦崗軍的箭手和盾牌手尚未而好陣勢之時,楊公卿已至,見狀縱聲長笑道:“瓦崗小兒,今趟楊某人若不教你一敗塗地,以後楊某人的名字要倒轉來寫。”


    徐子陵看得點頭稱許。


    己方大軍養精蓄銳,士氣如虹,若耽擱時間,隻會令氣勢衰竭減弱,所以趁敵人此際陣腳未穩之時,揮軍強攻,正深合兵法之旨。


    萬蹄齊發,轟鳴震天,喊殺聲彌漫整個戰場的慘烈氣氛下,由三組各二千人組成的中軍先鋒隊伍,有組織地朝山丘上的敵人衝刺。


    前數排的騎士均手持長盾,另一手持槍,以擋挑敵人箭矢,後方的戰士則彎弓搭箭,準備射進敵陣之內,掩護前方戰友破入敵陣去。


    楊公卿、徐子陵的四千部隊,緊隨於後方,徐徐推進,支援強攻的前鋒銳騎。


    十六麵大鼓,敲得隆隆作響,更添主動進軍的王軍威勢。


    徐子陵暗中留意,楊公卿不斷發出命令,隨在他後的旗手便不斷以不同手法打出各色旗號,而埋伏兩側的翼隊即以旗號相應,始知軍有千軍萬馬,事有千變萬化,決非麾左而左,麾右而右,擊鼓而進,鳴金而退這麽簡單。


    前方驀地殺聲震天,箭矢嗤嗤,待之已久的決戰,終到了短兵交接的時刻。


    兩方馬蹄聲同時響起,側翼兩軍離林奔殺而出,分從東西兩邊斜坡衝往敵陣。大戰終全麵展開。


    沈牧、翟嬌、宣永、屠叔方與大龍頭翟讓遺下來約二百二十五名子弟兵,正勒馬在瓦崗軍營後的一個密林內,屏息靜氣的瞧敵人慌亂地在營地東奔西馳,或踏蹬上馬,或徒步奔上山頭,人喊馬嘶,亂得像末日來臨。


    眾人一手提弓,另手持紮浸醮了火油的易燃布條的箭矢,等待偷襲敵後的最佳時機。


    宣永低聲道:“溪流這邊的三十多個營帳都是糧營,我們先燒糧營,然後才收理其他。”


    翟嬌沉聲道:“李密是我的,我要親手把他的臭頭斬下來。”


    此時山的另一邊兵刃交擊之音和喊殺聲漫天轟響,翟嬌舞動起與她體型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大關刀,大喝道:“兄弟們,為大龍頭複仇的時刻到了!”


    喝畢一馬當先,疾衝而出。


    沈牧等二百多人一聲發喊,點燃火箭,奔隨而去。


    火箭在空中劃出二百多道美麗燦爛得像元宵煙花的紅芒,橫過十多丈的上空,往瓦崗軍後營投去。


    營帳紛紛火焚燒,射歪了的火箭也落到林葉叢中,劈啪火起。


    這種火油燃性極強,遇濕反增其烈,一點不受春濃的影響。


    到翟嬌等殺入敵營時,他們已射出三、四輪近千支火箭,溪澗兩邊的營地泰半火焰奔騰,濃煙衝天而起。


    敵人哪想得到會有奇兵從後方襲至,加上對前方的攻擊已是應接不暇,倉惶間根本弄不清楚犯後的隻有二百多人,留守營地的疲兵登時亂成一團,潰不成軍。


    翟嬌的大關刀逢兵斬兵,見將劈將,且得沈牧、宣永護持,更是如虎添翼,勢如破竹的殺入敵營內,把迎上來的瓦崗軍衝得支離破碎。


    手下們更趁敵人四散奔逃之際,四處殺人放火,把戰場變成屠場,情況混亂慘烈至極點。


    沈牧的劍氣更是所向披靡,每出一劍,不用及身,劍氣便足使敵人受創倒地。隻十多息的時間,這隊充滿深刻仇恨的隊伍已攻入敵營的中心地帶,隻差千多步便可穿過敵營,抵達登山的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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