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政會欣然道:“長安城的大小建築均要先經我工部的批準,故對這些建築都了如指掌,不知莫先生想知道哪方麵的事?”


    沈牧笑道:“我這人性情古怪,歡喜一些東西時會巨細無遺,窮追不舍地尋根究底,若劉大人有關於這方麵的資料,就最理想不過。”


    劉政會笑道:“這個容易,莫先生看看哪天有空,請駕臨小弟辦事的衙署,在那裏所有資料均完備無缺,可任莫先生過目。”


    沈牧心中大喜,卻知不能表現得太過猴急,強壓下心中的興奮,道:“請恕小人不客氣,不若明早為娘娘治病後,找個時間到工部拜訪劉大人如何?”


    說這兩句話時,似感到至少半個楊公寶藏已落進口袋裏。


    之後,沈牧潛往侯希白的小院,與雷九指和徐子陵碰頭。


    沈牧讚道:“陵少今早在躍馬橋的演出確是精彩絕倫。晁老怪明明功力火候均在你之上,但偏偏從開始便縛手縛腳,給你玩弄於股掌之上,氣得差點吐血。若非有人擲出臭鞋,他還會變成落水鴨呢。哈!究竟臭鞋是誰擲出來的?”


    徐子陵沉聲道:“趙德言。”


    沈牧失聲道:“什麽?”同時想起可達誌的奇怪反應,心中信了九成。


    徐子陵道:“那表示趙德言已放棄追殺突利,甚至可能猜到我們已在長安,又或即將來長安。”


    雷九指此時才至,坐下道:“你這重出江湖的嶽山成了另一個寧道奇,根本沒人敢跟蹤你。我巡了幾遍,沒有任何發現。”


    徐子陵道:“眼下長安最大的兩股勢力,就是天策府和太子黨,但因怕開罪李淵,有誰敢來惹我。”


    接著把與李淵見麵的經過一句不漏地交待出來。


    沈牧喜道:“這確是反客為主的最佳招數,通過嶽山,我們可對魔門窮追猛打,否則就算能起出寶藏,最後可能隻是白便宜了石之軒或祝妖婦,而我們可能還會像過街老鼠般遭人人喊打。”


    徐子陵道:“你那方麵進行得如何?”


    沈牧得意洋洋道:“憑我莫神醫的手段和人麵,有什麽弄不妥當的。你最好過兩招建築學的花拳繡腿來給我防身。明早我會大搖大擺地到工部去翻查躍馬橋一帶的建築資料,說不定晚上我們便可在寶庫內喝酒。哈!想不到入關後如此順利,可能轉了運哩!”


    雷九指肅容道:“少帥萬勿小覷,自石之軒和祝玉妍兩人領導魔門後,道消魔長,魔門兩派六道的勢力如日中天,人才輩出,現在的局麵,可說是他們一手促成的。他們鬥爭經驗之豐,敢說天下無出其右者。兼之他們行事不擇手段,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一個不小心,就會為他們所乘。他們目下雖是偃旗息鼓,可能隻是效法那坐觀鶴蚌相爭的漁人,好坐享其成,到我們起出寶藏才動手罷了。”


    沈牧微笑道:“雷老哥教訓得好。樂極生悲的情況我們早試過不知多少次,一定會步步為營的。”


    徐子陵最清楚沈牧的性情,知他雖“得意”卻不會“忘形”,問道:“下一步該怎麽走?”


    沈牧沉吟片晌,道:“我已用特別的暗記通知雙龍幫的兄弟我們兩人來了,待會兒我便要返沙家繼續做神醫,聯絡高占道等人的事就交由你去負責。”


    雙龍幫乃多年前由沈牧創立,原是海盜的高占道、牛奉義、查傑和一眾手下成為班底,奉沈牧之命潛來長安,作好把寶藏起出後運送的準備。沈牧本不打算這麽快聯絡他們,現在改變主意,當然是因對找到楊公寶藏有較大的把握。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我這嶽山勝在可隨時失蹤,連皇帝都不敢過問。”


    沈牧轉向雷九指道:“老哥現在成為我、陵少和侯公子三方麵聯係的橋梁,須得擬出一套靈活的手法,才能不致誤事又或坐失良機。”


    三人研究一番後,定出聯絡通訊的方式,分散離開。


    沈牧回到沙家大宅,避過仍是賓客滿堂的大廳,卻在後院給沙家二少爺沙成功截住,問道:“莫兄到哪裏去了?找你真辛苦。”


    沈牧看他眼肚浮腫,目布紅絲,知他昨晚定是到青樓通宵狂歡,竟然這麽“早”來找他,必不會有好事。


    先發製人道:“我才真的是苦。到長安後忙個天昏地黑,二少在睡覺時,小人卻要摸黑入宮,等貴妃娘娘醒來為她治病,剛才又去為工部尚書劉大人的愛兒診症,唉!看來我該是天生勞碌命。眼下我可是非好好歇上一覺不可呢。”


    沙成功一呆道:“但莫兄怎也要幫我一趟,唉!因為我已答應了人家。”


    沈牧雖不歡喜他,卻也沒有什麽惡感,苦笑道:“是否尚美人兒呢?”


    沙成功老臉一紅,囁嚅道:“尚未有機會見到秀芳小姐,今趟是要請老哥你為風雅閣的老板娘看病。”


    沈牧愕然道:“風雅閣是什麽地方?”


    沙成功道:“風雅閣是上林苑之外最有名的青樓。由青青夫人一手創設和主持,她的腸胃不時鬧毛病,看來隻莫兄才有本領根除她的頑疾。莫兄怎都要幫我這一趟。”


    沈牧笑道:“二少是否對青青夫人有意思呢?”


    沙成功搭著他肩頭半推著他往後院門走去,陪笑道:“莫兄果然是明白人,不過我想的卻是她的標致女兒喜兒小姐,她雖及不上青青夫人的萬種風情,但亦非常迷人,莫兄見過便知我沒有虛言。”


    一輛馬車恭候在後院門側的廣場處,那禦者見兩人來到,忙拉開車門。


    沈牧停步,深覺不解道:“以二少的身份地位,為何會退而求其次?”


    沙成功湊到他耳旁道:“首先我還是初來甫到,摸不清長安的情況,其次是聽說齊王正瘋狂追求青青夫人,弄得現在誰都不敢碰她。哈!上車再說吧!”


    來到風雅閣,使人的感受就像回到家中。


    這所與眾不同的青樓,無論布局裝飾,都像一般書香世家的宅舍,沒有半點唯恐不夠富麗堂皇的媚俗之氣。大體上這風雅閣是以四座四合院落組成,以庭廊分隔,從各合院的廂房望往中庭,都見到花過一番心思的園林亭榭、小橋流水的美景。論占地麵積,隻有上林苑的四分之一,但勝在有脫盡煩囂、似家居親切的感受、尤受文人雅士的喜愛。難怪能與斜對街那曆史悠久,財雄勢大的上林苑分庭抗禮。


    馬車在側門外停下,沙成功扯著絕不情願的沈牧敲門入內,啟門的小婢道:“真虧沙公子請得莫先生大駕光臨,青青夫人在東院恭候多時呢!”


    沈牧見這小婢頗為嬌俏,心想有婢如此,其主可以想見。


    沙成功因別有居心,對這小婢著力巴結,但那小婢見沈牧貌醜,卻有點不願多看他半眼的樣子。接過沙成功暗中塞到她手心內的賞銀,一邊領路,一邊與沙成功打情罵俏,沙成功最見不得漂亮女人,立時把沈牧忘掉,湊在小婢的耳旁絮絮不休地打關係,穿廊過舍,朝東院走去。


    由於時間尚早,離營業足有三個時辰,院內隻有幾個婢仆在打掃清理,一片寧靜。


    沈牧跟在兩人身後負手而行,樂得悠悠閑閑的欣賞大雪後的園林美景,心中卻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似在什麽地方曾見過相近的布置設局,可是一時卻總沒法想起來。他亦不以為意,因類似的感覺非是首次,就像在夢中留下來的記憶殘段,明明是初到貴境,卻有舊地重遊之感。


    到了東院的西廂房,俏婢再向沙成功拋個媚眼,道:“兩位大爺請在這裏稍候,小婢去通知夫人。”


    小婢輕敲房門,另一婢女把門拉開,讓她進去,沙成功探出怪手,迅快地在那俏婢的豐韻處捏了一記,俏婢嗔怪地瞪他一眼,才沒入門後。


    沈牧看得暗自搖頭,沙成功退往他身旁,湊在他耳側道:“莫兄是否第一次踏足這種煙花之地?”


    沈牧裝蒜道:“當然是第一次,我正是初見世麵,再說我怎麽花費得起。”


    說時用足耳力,聽到房內那小婢道:“沙公子帶同那治好張娘娘的莫大夫來了。唔!莫大夫的樣子真不敢恭維,又醜又俗。”


    青青夫人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道:“隻要能治好我的病,管他是什麽樣子。貪俊愛俏是我們最犯忌的!好看的男人多是沒有好本心,我是過來人,對此知道得最清楚。”


    沈牧心中猛震,肯定這青青夫人的聲音曾在哪裏聽過,但盡管搜索枯腸仍想不到對方是誰。


    沙成功又在他耳邊道:“隻要莫兄治好夫人的病,小弟會安排莫兄在這脂粉叢中享盡風流,一切花費包在小弟身上,莫兄不用擔心。”


    沈牧心神不屬,根本沒聽清楚他說什麽,否則必會在心中大罵沙成功的下流手段。


    “咿呀”!


    門開,兩個俏婢再現眼前,躬身請他兩位進內。


    沈牧心兒忐忑下,跨過門檻,進入廂房內。房內分內外兩進,以鏤空雕花,分列左右的兩排屏風分隔,變成一大一小兩個相連的廳堂,內進的空間比外進大上近倍。


    青青夫人坐在內進的左端,被屏風阻隔,要繞過屏風,才能得睹她的芳容。


    終於步過屏風,一位華服麗人正抬頭朝沈牧瞧來,目光相觸下,沈牧立時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他怎麽猜怎麽想,仍估不到會在這裏見到她。沙成功等發覺沈牧神色有異,訝然往他望去。


    沈牧見到的美人兒,便是紅館青青。


    青青道:“這位該是莫先生吧!莫先生為何這麽瞧著妾身,是否妾身的頑病難以醫治?”


    沈牧回複過來,幹咳一聲道:“青青夫人的腸胃病是否起於四、五年前?”


    青青又驚又喜,愕然道:“先生果然醫術如神,隻看一眼立知妾身的病況。莫先生與沙公請坐,奉茶!”


    沈牧心中感歎,暗忖我當然知道,當年遇上她時,這美女健康快樂,現在則愁眉深鎖,顯是因當年被人欺騙以致鬱結難解,身體亦因而出了毛病。


    隻聽她適才隨口道出對俊俏男人的看法,便知她對舊事仍耿耿於懷。


    沙成功接過香茗,為沈牧吹噓道:“我都說莫先生是名副其實的神醫,連張娘娘的怪疾也給他治好,有什麽病會是他治不來的?”


    沈牧不想再聽他的話和看他的嘴臉,道:“二少如不介意,小人想單獨為夫人把脈看病。”


    沙成功大感沒趣,偏又毫無辦法,隻得和兩婢退到外進。


    沈牧坐到青青身旁,三指搭上青青的香腕,勾起往日的情景,歎道:“夫人此症來自心情鬱結,致影響情緒和食欲,心病還須心藥醫,夫人有什麽事看不透呢?”


    青青被觸及心事,苦笑道:“先生看得真準,難道我這病真沒得醫嗎?”。


    沈牧語重心長地道:“憑小人的針術,或可解夫人一時之困,可是病源不除,遲早會再度複發,難以根治。”


    青青幽幽歎道:“先生盡力而為吧!就算根治不好我的病,妾身隻會怪自己,不會怪莫先生。”


    沈牧衝口而出道:“過去的事當作煙消雲散算了,夫人何須仍耿耿於懷?”


    青青嬌軀一顫道:“先生曉得妾身以前的事嗎?”


    沈牧心中叫糟,始知自己一時忘情,泄露口風。


    沈牧忙作補救道:“小人雖不知在夫人身上發生過什麽事,但憑小人的經驗,夫人這種鬱結病症該是因男女之情景而來,可推想夫人該有一段傷心往事。未知小人有否猜錯?”


    青青呆望他的醜臉好半晌,幽幽輕歎,雙目射出回憶神情,茫然道:“莫先生隻說對一半,妾身是因做過一件忘恩負義的事,所以心內愧疚,可惜此事錯恨難返,可能因為此事,才患上先生所斷出的鬱結症。”


    沈牧一呆道:“夫人曾把這事告訴別人嗎?”


    青青慘笑道:“告訴別人有什麽用?隻是每當妾身憶起此事,心情難再舒暢,又總是忘不掉。莫先生教妾身該怎麽辦呢?”


    沈牧放開三指,取出銅盒,笑道:“夫人若信任小人的話,請把事情說出來,小人可立誓為夫人保守秘密,說不定小人還可開解夫人,並替夫人治病。”


    青青呆瞧著他打開銅盒,取出一根灸針,道:“妾身有個奇怪的感覺,先生像熟知妾身往事似的,我們以前曾否見過麵呢?”


    沈牧撚針的手輕顫一下,著她坐直嬌軀,準確落針在她肩後的心俞穴處,此是心髒血氣轉輸出入之地,在脊骨第五椎下。沈牧雖不通醫理,仍知“心病”應從“心穴”入手,故下手挑選這個穴位。真氣隨針輸入。


    青青“唧”一聲叫起來,神態動人。


    沈牧柔聲道:“我在等著聽哩!”


    青青搖頭道:“妾身真的不想說,那會令妾身很痛苦的。”


    沈牧一來心切救人,更因好奇,忍不住道:“那就讓小人猜猜看,是否有人仗義幫了夫人的忙,甚至救過夫人性命,而夫人卻毫不領情?”


    青青劇震道:“你怎能一猜便中?”


    沈牧明白過來。原來青青確因當年對他和徐子陵在救她後惡言相向的事,一直內疚至今。


    微笑道:“小人隻是順著夫人的口氣和病情去猜度吧!夫人請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醒來後一切都會成為過去。小人敢擔保夫人的愧疚是完全不必要的,因為你的恩人根本沒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說不定你還會再與恩人重逢,彼此親切暢敘呢?”


    青青緩緩閉上美目,像個無助的小孩般道:“真的嗎?”


    沈牧內氣輸入,青青軟倒椅內,沉沉睡去。


    沈牧來到沙府,沙福正指揮下人,為宏偉的府第張燈結彩,迎接新春。


    他這時的身份地位自不可與昔同日而語,人人對他執禮恭敬,殷勤親切。


    沙福放下手上的工作,領他直進內廳見沙天南夫婦。


    沙天南詳細問過他為張婕妤治病的事後,欣然道:“這兩天來求診的人絡繹不絕,老夫都以一心隻為娘娘診病為由推掉,不過春節過後,一心怎都要應酬一下老夫的朋友。”


    沈牧唯唯諾諾地應允,稍坐半刻,告罪離開,才踏出廳內,給五小姐沙芷菁的貼身俏婢截著,道:“小姐有請先生。”


    沈牧乏辭推搪,隻好隨她往沙芷菁的南園雅舍走去。


    抵達門外,隻聽有把嬌滴滴的女子聲音傳出來道:“那個寇仲最愛扮鬼扮怪,不過無論他扮作什麽樣子,隻要我看上一眼,定可把他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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