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愕然望去,隻見棚內深處另坐有—桌人,五男一女,都是室韋人,此刻全體離座起立,朝他們走來。


    此姝隻有十七、八歲的年紀,秀發披肩,天藍色的勁裝很稱身的裹著她的嬌軀,外加無袖坎肩,腰掛馬刀,一雙長腿在皮革製的長褲和長馬靴配襯下豐腴勻稱,自然活潑,整個人有種健康婀娜,又柔若無骨的動人姿致,就像天上飄來的朵雲。左臂處套有十多個色彩繽紛的金屬鐲子,耳垂下兩串長長的耳墜,秀脖圍著彩珠綴成的項串,貼在胸前。


    蛋形的臉龐圓圓的,在烏黑光潔的秀發掩映下更顯冰肌玉骨,活潑清麗,泉水般純淨的大眼睛秋水盈盈,該是期盼能匹配她的男士,此時卻是內藏殺機,俏臉凝霜。


    三人哪想過室韋族中有此肌膚白皙、容貌出眾的美女,一時看得呆起來。


    五名隨她走到街上的男子顯然唯她馬首是瞻,緊隨她左右來到街上。


    跋鋒寒回過神來,訝道:“姑娘這番話意何所指?”


    室韋美女不看沈牧和徐子陵半眼,盯著跋鋒寒道:“什麽意思?兩個漢人偷去我的馬兒,是人人鄙視的馬賊,跋鋒寒你是否仍要護著他們。”


    沈牧和徐子陵聽得呆然相覷,愣然相對。


    跋鋒寒甩蹬下馬,眾室韋人立即露出戒備神色,不敢輕視。


    室韋美女顯為跋鋒寒豐彩所懾,眼中露出讚賞神色,旋又被煞氣取代,指著沈牧和徐子陵跨著的千裏夢和萬裏斑道:“這兩匹都是我們的馬兒,還可以狡辯嗎?”


    三人更為之愕然。


    跋鋒寒皺眉道:“這兩匹馬是我兩位漢人兄弟從山海關騎到這裏來的,姑娘沒看錯吧?”


    室韋美女大嗔道:“我詩麗從不說謊,不信可看看它們內腿側是否有我大室韋的烙印,那是沒法去掉的。”


    沈牧和徐子陵心叫不妙,跳下馬來,同時探頭往馬腿檢查。


    徐子陵在萬裏斑的右後腿側處果然發現烙印,心中叫苦,沈牧的頭探進來道:“今次糟糕極矣,原來大小姐買賊贓。”


    徐子陵長歎一聲,站直虎軀,向跋鋒寒聳肩無奈點頭,苦笑道:“我們的馬竟是賊贓!”


    跋鋒寒大感頭痛,幹咳一聲向詩麗道:“嘿,這定是一場誤會,我兩位兄弟並非盜馬賊,隻是誤買賊贓。姑娘可看在我跋鋒寒臉上,把馬兒轉讓他們,由姑娘開價。”


    詩麗顯對漢人成見甚深,現出個鬼才相信他們的俏表情,正眼不看沈牧兩人的冷哼道:“我大室韋的馬不賣給漢狗,看在你跋鋒寒份上,他們立即把馬兒歸還我可答應再不追究,否則一切後果由他們自負。”


    街上眾人一齊起哄,甚至有人吆喝鼓掌,顯示出對漢人的不滿和仇恨。


    這番話斬釘截鐵,再無轉圜餘地。


    沈牧見她左一句漢狗,右一句漢狗,心中大怒,沉聲道:“姑娘能令在下有什麽後果呢?請劃下道來。”


    他以現在大草原最通行的流利突厥語說出來,大部分人都聽得懂,不懂的亦可問明白的人,鬧哄哄的大街很快靜下來,都想看大室韋的詩麗會怎樣對付兩個漢人。眾人雖不曉得沈牧和徐子陵是何方神聖,但他們既有資格做跋鋒寒的夥伴,本身又氣宇軒昂,—派高手風範,當然不會是平凡之輩。


    徐子陵忙扯沈牧衣袖,嗔怪的低聲道:“雖然錯不在我們,總是我們較理虧。”


    沈牧餘怒未消道:“但她不應漢狗漢狗的橫罵豎罵,老子生出來是給她罵的嗎?”


    詩麗聽不懂他們的漢語,交叉織手,令套臂的彩鐲襯得她更是人比花嬌,嘴角含著冷笑道:“我的未來夫婿別勒古納台今晚即到,是漢子的就不要離開。”


    眾人一陣嘩然,在鬆花江流域,蒙兀室韋的別勒古納台和不古納台的威名,比跋鋒寒更要響亮,難怪詩麗不把跋鋒寒看在眼內。


    詩麗說罷轉身率族人離去。


    徐子陵朗聲道:“姑娘請留步。”


    詩麗停下來,卻不屑轉身,嬌嗔道:“有話快說,本姑娘沒那麽多時間和嫌命長的人說廢話。”


    徐子陵毫不因她不留情麵的辱罵動氣,微笑對著她的粉背道:“此馬是姑娘之物,便物歸原主吧。”


    街上全體爆起一陣哄笑,充滿嘲弄和看不起徐子陵的意味,他們誤以為徐子陵聞得別勒古納台兄弟之名喪膽,立即退讓,連帶對跋鋒寒亦評價大降。


    跋鋒寒神態悠閑的袖手旁觀、不為滿街的喝倒采所動。


    沈牧在徐子陵耳旁低聲道:“這刁蠻女令我想起董淑妮,美則美矣,但卻是不可理喻,省點口舌吧!”


    詩麗仍不回過身來,冷笑道:“漢狗坐過的馬,我才不會碰,就留它們給你們陪葬。我們走!”


    “詩麗公主且慢!”


    詩麗嬌軀微顫,緩緩轉過身來,往聲音傳來處瞧去,事實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時亦均被發言者吸引過去,那人正從另一邊棚內站起來,嘴角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


    此人隻二十來歲,可是他的眼神卻像曾曆盡滄桑,看透世情,這種矛盾對比令他散發某種妖異的味道。麵孔狹長,皮膚白嫩得像女人,說不上英俊,但總令人覺他擁有異乎尋常的魅力,如此人物,以跋鋒寒三人的見多識廣,仍是首次遇上。


    隻一眼他們就看出,此人武功絕不在他們之下。


    詩麗—怔道:“又是你!”


    那人微笑施禮道:“就是我烈瑕。不過公主萬勿誤會!你不是碰巧在這裏遇上我,而是我烈瑕跟公主來到這裏。”


    詩麗拿他沒法的嗔道:“誰要你跟來!”


    眾人都弄不清楚兩人的關係。


    烈瑕聳肩苦笑,神態瀟灑風流,轉向跋鋒寒三人走來,施禮道:“我烈瑕敢以任何東西作擔保,這幾個漢人朋友絕不是盜馬賊。公主的消息太不靈通啦!竟不曉得在中土正如日中天的少帥沈牧和徐子陵已親臨草原,還在統萬城南的赫連堡聯同跋兄、菩薩和七十名壯士,力抵頡利和他的金狼軍狂攻至天明,其後與突利大破頡利於怯綠連河之畔的奔狼原。如此人物,怎會是馬賊。”


    大街忽然靜至落針可聞,可見這番話如何震撼。事實上頡利兵敗的消息早像瘟疫般迅速傳遍大草原每一個角落,隻是沒人知道得像烈瑕那般詳盡。


    詩麗雙目射出難以接受和相信的神情,首次用神打量兩人。


    跋鋒寒等則愈發感到這人深淺難測,摸不清他的底子。


    烈瑕負手走出棚架,來到街上雙方人馬中間側處,向詩麗柔聲道:“若不是他們,頡利的大軍說不定已飲馬於鬆花江。”


    沈牧苦笑道:“烈兄誇獎哩,我們隻是僥幸沒死罷了!”


    詩麗嬌嗔道:“誰要你烈瑕來插手我的事,再纏我的話,今晚我就喚人打斷你的狗腿。”


    烈瑕大笑道:“你不是多次嚐試要打斷我的狗腿。今晚又有何分別?啊!我明白哩!今晚是你的心上人到啦!”


    這麽一說,無人不曉得詩麗一方的人曾和烈瑕動手,隻是奈何不了他。


    室韋戰士齊聲叱喝,馬刀出鞘,卻沒有人敢帶頭撲出,進一步肯定眾人的想法。


    詩麗氣得俏臉煞白,跺足怒道:“我們走!”


    不看跋鋒寒等半眼,氣衝衝地領手下離開了。


    烈瑕搖頭苦歎,接著換上一臉笑容,朝三人道:“這裏的魚很著名,不若讓小弟做個小東道,為三位洗塵如何?”竟是字正腔圓的漢語。


    跋鋒寒道:“烈兄的漢語說得比我還要好,不知是否曾在中土長居過一段日子?”


    四人處在花林大街一間專做羊皮買賣的店鋪臨江一邊的土台上,圍桌而坐,對江喝酒。


    依烈瑕所說,這鋪是回紇人開的,以此關係自是特別得到族人關照。可是三人感到那叫客勒達明的回紇店主對他神態恭順,不似一般同族的關係。


    三人都感到烈瑕高深莫測,雖然說話冠冕堂皇,對他們客氣尊重,卻總覺得他是別有用心,非隻是表麵看來這麽簡單。


    所以跋鋒寒打開話匣,立即巧妙地向他盤問。


    烈瑕正為三人添酒,聞言笑道:“愚蒙從未到過中土,但對中土的文化非常仰慕,故盡力學懂漢語,乃是將來到中土去時,不致有言語上的隔閡和障礙。”


    徐子陵縱目鬆花江對岸沃野千裏的美景,林木莽莽間,遠處幾個戴豔麗小帽的牧民,趕著大群牛羊緩緩遠去;向西北流去的江水上,木筏上的漁夫撒網起網,—切一切都充滿生活的氣息,心中更不由有點擔心,塞外諸族間愈趨險惡的鬥爭,會否有一天把眼前的太平寧洽摧毀。


    烈瑕又道:“客勒達明會使人把幾款不同的泥燒鮮魚弄好上桌,讓三位品嚐。”


    大街那邊仍是喧嘩噪吵,馬羊嘶叫,平台處卻像遠離塵囂,讓人體會到鬆花江寧靜的一麵。他們的馬兒被安置到連接土台的後院去,在他們視線之內,正安詳地歇息吃草料。


    碰杯對飲,沈牧道:“我們在這裏碰上烈兄,不知是否又屬一場誤會。”


    早前烈瑕向大室韋公主詩麗戲言,勿要誤會是湊巧碰上,故沈牧有此一語。


    烈瑕哈哈笑道:“當然並非誤會,因為愚蒙是聞聲而至,特於此地恭候三位大駕。”


    三人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為之愕然。


    跋鋒寒皺眉道:“烈兄消息的靈通,教人訝異。不知為什麽猜到我們會到花林來?”


    烈瑕淡淡道:“從燕原到龍泉,花林是必經之路。諸位大哥一向的作風,當然不會閃閃縮縮的避道繞道,對嗎?”


    徐子陵收回凝望岸原的目光,投在烈瑕身上,此人似是與生俱來地帶種邪門妖異的氣質,而這又偏偏構成他別具一格的魅力。


    沈牧雙目射出銳利的光芒,用神打量他道:“烈兄不肯坦白說出到這裏找我們的目的,我們會立即拂袖離去。”


    烈瑕長笑道:“少帥言重哩!愚蒙之所以會和三位大哥在這裏喝酒品魚,為的是要警告三位,契丹、靺鞨和室韋三方麵最厲害的幾個人物,決定不理你們和突利的密切關係,不但要阻止你們把五彩石送往龍泉,還要不惜一切殺死你們。最毒婦人心,你們中了美豔那賤人的毒計。”


    跋鋒寒冷哼道:“我們和烈兄非親非故,烈兄為何不怕冒得罪三方麵勢力之險來警告我們?”


    烈瑕輕描淡寫的道:“因為我根本不怕他們,而對三位卻是衷心景仰。”


    沈牧笑道:“烈兄確是豪爽過人,隻不知是哪些人物,可否說來聽聽?”


    烈瑕欣然道:“契丹當然是以阿保甲為首的眾族大酋,靺鞨則是與拜紫亭勢如水火的黑水靺鞨候斤鐵弗由,至於室韋,則是深末桓和木玲這夫妻惡盜。為了不太冒犯突利,他們將各自派出最頂級的高手,務要幹淨利落地除去你們。所以若三位中伏,必會遇上雷霆萬鈞的攻擊;三位如若掉以輕心,說不定會吃上大虧。”


    跋鋒寒沉聲道:“蒙兀室韋的別勒古納台兄弟,竟不在其中嗎?”


    烈瑕搖頭道:“別勒古納台和不古納台兩兄弟武功蓋世,單打獨鬥所向無故,怎屑與其他人聯手以眾欺寡,故此不用擔心他們會參與這類詭計。”


    徐子陵淡淡道:“烈兄消息的靈通,超乎常理,怎麽可以證實烈兄非是三方聯軍派出來的高手?”


    跋鋒寒和沈牧生出同樣的懷疑,兩對眼睛厲芒大盛,準備一言不合,立即全力擊殺此人,免去無窮後患,因此人的武功才智,均能令人生出戒懼顧忌。


    烈瑕忽然探手拉開衣襟,露出寬闊壯實的胸膛,一個以紅黃為主紋樣古怪的圖形刺青,赫然出現,乍看像個異獸的頭,又似一個青臉獠牙的人像。


    跋鋒寒微愕道:“大明尊教?”


    沈牧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烈瑕胸膛上的大明尊教刺青,與狼盜身上刺青明顯不同,難道狼盜與大明尊教沒有關係?


    烈瑕正容道:“愚蒙正是大尊者和善母座下五明子之首的妙空明子,諸位現在該明白愚蒙為何如此消息靈通,更不怕任何人了吧?”


    沈牧抓頭道:“烈兄難道不知和我們是敵非友?”


    烈瑕訝道:“我們之間何時結下仇怨?”


    徐子陵盯著他道:“山海關的騷娘子不是你們的人嗎?”


    烈瑕啞然失笑道:“原來中間有此誤會。騷娘子曾是我教的人,後來叛教逃往中原,善母念在她曾侍候多年,決定不予追究,饒她—命。”


    沈牧笑道:“她死前仍在念你們大明尊教的經文,似乎叛教叛得並不徹底。”


    烈思欣然道:“明尊保佑,她竟能在臨終前憑一點靈光迷途知返,死後當可離暗入明,進入永遠光明的福地。”


    他推得一幹二淨,三人拿他沒法。


    跋鋒寒沉聲道:“菩薩之所以被逐出回紇,難道與貴教沒半點關係?”


    烈瑕苦笑道:“這更是一場誤會。愚蒙本身是回紇人,當然希望能有個像菩薩那樣的英雄豪傑振興回紇,好讓我們能隨國勢水漲船高,傳揚教義。菩薩真正被遠逐是頡利對時健的壓力,時健卻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確是冤枉。”


    徐子陵道:“烈兄說了這麽多話,仍未說出貴教為何要幫助我們。”


    烈瑕微笑道:“我們希望三位能把五彩石送到拜紫亭手上。”


    跋鋒寒恍然道:“原來烈兄是站在拜紫亭的一方。”


    烈瑕仰天笑道:“非也非也。事實上我們和美豔同樣是不安好心,因為當五彩石送到拜紫亭手上的一刻,他將成為精神上統一靺鞨的君主,即使鐵弗由亦要忌他,甚至要在靺鞨其他六族的壓力下向拜紫亭臣服。不過福兮禍所寄,這五彩石對外族完全不起作用,隻會引致外人和突利聯手,不惜幹戈地將五彩石搶走。拜紫亭亦是深明這道理,絕不會感激你們把五彩石送給他,可憐他對這大禮接又不是,不受更不是。對嗎?”


    三人聽得麵麵相覷,哪想得到一顆五彩石,會牽連如此錯綜複雜的情況。


    難怪突利曉得他們要將五彩石送去給拜紫亭後,立即放棄追擊頡利。


    烈瑕續道:“我們要針對的人,不是拜紫亭,而是那‘狂僧’伏難陀,自拜紫亭拜此人為國師後,立即禁絕宗教,更無情殺害我教的人,獨尊天竺邪教。所以大明尊將渤海國定為黑暗之國,隻有除魔殺妖,始能讓光明戰勝黑暗。”


    跋鋒寒歎道:“多謝烈兄坦然相告,現在我們必須是否把五彩石送給拜紫亭一事,再作思量。”


    烈瑕道:“這個當然由三位決定,五彩石落在拜紫亭或其他人手上,對拜紫亭都沒有任何好處。不過愚蒙卻要提醒三位,崔望其實是拜紫亭的人,與三位是敵非友。”


    三人黯然以對。


    烈瑕打自出現開始,一直領先,完全掌控主動。


    沈牧深吸一口氣道:“你倒清楚我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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