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盾牌破碎,血肉橫飛,無堅不摧的勁箭視盾牌如薄紙,透盾入身,正麵向著沈牧的盾手一個接一個的東歪西倒,血染平原!從刺日弓射出的勁箭仍像永無休止似的,失去盾牌的後排箭手更像被狂風掃落葉般紛紛中箭,眼睜睜瞧著死神的來臨。


    沈牧此一手先聲奪人,使己軍士氣再振,齊聲呐喊助威。


    後方的楊公卿知是時候,同高寨方麵以火把發出訊號。


    高寨擂鼓震天響起,跋鋒寒在一座箭塔頂現身,大喝道:“李唐氣數已盡!少帥軍無敵天下!”


    少帥軍除楊家軍外,對地道一事全不知情,忽見高寨落入已方之手,神奇至教人不敢相信,登時軍心振奮,齊聲呼應。


    反之,敵人上下人人心神被擾,在未明虛實下,深感腹背受敵的威脅,立告陣勢一陣混亂,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全軍。


    沈牧豈肯錯過良機,大喝道:“弟兄隨我來!”


    蹄聲震耳下,二十精騎,隨他衝陣而出,以鑿穿的戰術,朝敵殺去。


    其他人馬在麻常指揮下,仍緊守崗位,堅拒敵人的衝擊,箭矢漫空向迫來的敵人大軍射去,矛盾兵則持盾舉矛,邊擋來箭邊嚴陣以待即將來臨的肉搏血戰。


    楊公卿移往大後方,照應從城內退出的部隊,更負起全局總指揮之責。


    弩箭機和飛石大炮忙個不休,配合仍固守南牆的王玄恕部隊的弩箭投石,粉碎李元吉軍右翼攻來的衝擊戰。


    雙方不停調兵遣將。


    屈突通因高寨失守陣腳大亂,更由於摸不清楚跋鋒寒的實力,無奈下分出一支五千人的騎兵,在後方一字排開麵向高寨列成陣勢,以抵擋應付從後而來的攻擊。


    戰場上喊殺連天,似若人間地獄。


    沈牧一馬當先,手上刺日弓連珠箭發,專挑能在遠程威脅他的箭手下手,箭無虛發,兼之敵人軍心已亂,他與二十飛騎旋風般鑿進蜂擁而來的步兵陣中。


    沈牧收起摺弓,長劍出鞘,螺旋勁發下,擋者披靡,整隊人馬就像一把巨型長劍,而他沈牧正是刀鋒銳處,一下間就把敵人攻來的先鋒隊伍衝成兩截,殺入敵方隨後而來的騎兵團去。


    以千計的敵騎從四方八麵衝來攔截,卻沒有人能是他對手,手下見主帥如此勇猛,人人奮不顧身緊隨他後,殺敵抗敵,沈牧帥旗到處,殺得唐軍人仰馬翻,戰況慘烈至極點。


    沈牧視在己方軍力數倍之上的敵人如無物,索性把身旁持旗手的大旗取過來,一手揮旗,一手揮長劍,旗卷刀揮下,望著屈突通帥旗高起的敵陣殺去,沒有人能阻延他片刻。


    麻常這一方仍堅守陣地,幸得沈牧衝亂敵方進攻的隊伍,使他的部隊所受壓力大減,麻常在敵人推進至五十步許的距離,下令刀箭手收弓拔刀,往前衝殺,趁對方隊形未整,己方士氣大振的當兒,步騎兵全軍反撲。


    單雄信和郭善才兩支騎兵隊共六十人,共分兩路,從左右殺出,迎擊從兩翼攻至的敵騎,殺得天昏地暗,星月無光,地搖山動。


    李元吉的側攻部隊,便被弩箭和飛石大炮拒於二百步外,寸步難進。


    在敵軍大後方又是另一番光景,高寨大門敞開,近千被俘虜的唐兵和工事兵等非作戰人員,在奪得戰馬的跋鋒寒和近五百飛雲騎箭矢威脅下被驅趕出寨,亡命向己方橫列案前的騎兵陣奔去,跋鋒寒則藉著這批人的掩護,率領飛雲騎隨後殺來。


    指揮騎兵隊的是李元吉心腹大將馮立本,眼睜睜瞧著跋鋒寒攻至,偏是沒法下令手下放箭射向雜在己方俘虜中的敵人,時機稍瞬即逝,倏然間整個五千人的騎兵隊給俘虜衝亂,而敵人在跋鋒寒領頭下,氣勢如虹,勢如破竹的把騎兵隊斷作兩截,更因俘虜四散竄逃,令騎兵無法作有效的攔截反擊,縱使人數在對方十倍以上,仍是一籌莫展。


    高寨火光冒起,濃煙衝天,陷進火海裏,更添少帥軍威勢。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位於全軍核心區的屈突通和手下諸將,忽然發覺身處險境,後方來的跋鋒寒,前方是所到處血肉橫飛的沈牧騎隊,兩軍均是銳不可擋,以他帥旗所在處為目標,再無選擇下,中軍步騎兵五千人,往西移避,望與李元吉大軍會合,再重整軍容。


    帥旗一動,全軍立受影響。


    少帥軍軍齊聲呐喊,奮身殺敵。


    麻常、單雄信、郭善才三支部隊逐寸逐寸的往前殺去,唐軍則節節敗退。


    楊公卿知是時候,下令王玄恕把留守洛陽的部隊全數撤出。


    城內立時煙火四起,原來在城牆大街早堆滿幹柴,燃點後熊熊燒起,截斷通往城南牆上牆下的所有通道,令入城的唐軍無法追擊。


    此時沈牧和跋鋒寒終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戰場核心處會師,敵人潮水般往西退卻,路以已暢通無阻,可是沈牧和跋鋒寒卻曉得前路仍是艱辛,敵人退而不亂,何況李世民的主力大軍仍未現身,那才是少帥軍最致命的威脅。


    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少帥軍先拆毀跨過伊水的三座浮橋,然後且戰且退,李元吉和屈突通的聯軍重組後集結五萬步騎兵,窮追不舍。


    待少帥軍撤到地道南端出口的山頭陣地,立即全軍反撲,加上徐子陵的生力軍,終守穩陣腳,迫得李元吉大軍後撤。


    由開城出擊,戰至此時,雙方各有傷亡,少帥軍由一萬八千人減至一萬五千人,陣亡者達三千之眾,更失去王隆、薛德音和暢江三將。唐軍死傷更逾六千,可見戰情之慘烈。


    王玄恕成功把大批少帥軍戰馬送抵山頭陣地,當然包括徐子陵的萬裏斑和跋鋒寒的塔克拉瑪幹在內,此為逃亡大計的重要部分,必須將所有人轉為騎兵,才能以最機動和快速的方法避過敵人的攔截,逃離敵人的勢力範圍。


    ※※※


    沈牧、徐子陵、跋鋒寒和楊公卿立在山頭陣地高處,在東方天際曙光初現下,遙觀李元吉軍形勢。


    四人均是渾身浴血,也不知是敵人的鮮血,還是從己身傷口消流的鮮血。


    雖成功至此,可是四人無不心情沉重,且有四麵楚歌的危機感覺。直到此刻,他們仍不曉得李世民大軍所在位置。


    兩個時辰的激戰,少帥軍師老力疲,再難像剛才如出柙猛虎似的應付另一場激戰。


    洛陽城的火被撲滅,城頭換上大唐軍飄揚的旗幟,似在對他們耀武揚威。幸好高寨化成一片焦土,使他們稍有戰勝的成就感。


    雖明知李世民的策略是先挫其鋒銳,疲老其師而後追擊截殺,他們仍是別無選擇的踏進這陷阱去,而現在他們正處身陷阱內,等待被獵殺的命運。


    此時麻常來報,一切準備就緒,可以隨時上路逃亡。


    跋鋒寒沉聲問道:“南方有沒有動靜。”


    麻常搖頭道:“一切如常,李世民的主力大軍該不會埋伏在前路,隻要我們的馬夠快,可在壽安和伊闕的唐軍完成封鎖前逃離伊洛河原。”


    他們於南方高處設置哨崗,哪一方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耳目。


    楊麽卿歎道:“此正是李世民的策略,看準我們逃往南方,少帥後必須日夜兼程穿過壽安和伊闕間河原的關口,而他則可從水道於我們人困馬乏之際在任何一點攔截我們,另一方麵李元吉和屈突通則封鎖我們後路,將我們困在伊、洛兩水之間。”


    沈牧極目左方洛水,斷然道:“此戰比拚雙方速度的戰爭,誰的行動快,誰便是成功者。我們立即啟程,靠伊水西岸南下,由我們負責押後。”


    麻常領命去了。


    徐子陵淡淡道:“李世民正在城內。”


    眾皆愕然。


    楊公卿訝道:“子陵為何有此看法?”


    徐子陵道:“即使李世民猜到我們會往南逃走,可是終不能落實猜想。以他一向穩健的作風,最佳戰略莫如以不變應萬變,把握到我們的逃走路線後,在城內集結水師船隊,待天明後將水師一分為二,開閘分從伊、洛兩水追趕我們,那時主動全在他手上,而我們更要應付壽安和伊闕的唐軍,前有攔堵,後無退路,我們隻餘挨打的份兒。”


    跋鋒寒點頭同意道:“子陵言之成理!”


    徐子陵續道:“待拆除兩河的障礙物後,就是李世民水師空群出動的時刻。”


    話猶未已,洛陽西南洛水處出現幢幢帆影,李世民的水師船隊終告現身。


    沈牧深感自己靠伊水西岸逃亡的選擇絕對正確。大喝道:“好小子!就比比看是我們的馬快,還是你們的船快,我們走!”


    沈牧四人和殿後隻剩下四百餘人的飛雲騎全體踏磴上馬,朝己方南行的隊伍趕去。


    敵方戰鼓聲起,騎兵全體出動,超過二萬的騎兵隊,再無任何顧忌,在李元吉親率下漫山遍野的追來,不予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沈牧、徐子陵、跋鋒寒、楊公卿、麻常、陳老謀、王玄恕、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鬱元真、段達等十多人,在午後的陽光下,蹲在山頭高地一處莽樹叢後,遙觀三裏外遠處按兵不動的李元吉二萬騎兵部隊,三縷煙火,嫋嫋升起,知會遠方唐軍突圍軍的位置。


    五艘補給船從伊水駛至,為李元吉軍送來用品糧食。


    眾人無複破圍而出的興奮心情和威猛形象,為減輕戰馬的負擔,沉重的盔甲均在途中棄掉,且因人人身上多少掛彩,因失血和奔波以致臉色蒼白,頗有窮途末路的景象。


    沈牧雙目閃閃的注視敵陣,狠狠道:“李元吉何時變得這麽精明,我停他也停,擺明要吊在我們後方鍥而不舍,卻避免交戰。”


    跋鋒寒沉聲道:“我們應沿洛水走而非伊水,那至少可曉得李世民的追兵所在。”


    眾人默然無語,敵人策略高明,迫得他們不住逃亡,然後在適當時機,於他們兵疲馬乏時,發動攻擊,一舉把他們徹底擊垮。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我們定要設法擺脫李元吉的追兵,始有希望闖過李世民那一關。”


    沈牧環觀遠近形勢,伊洛河原平坦的沃野至此已盡,地勢開始起伏變化,在正南處一列山巒延綿擴展,東抵伊河,西接大片古木參天的原始樹林,若往西行,快馬可在兩個時辰內抵達洛水東岸。


    一道小河從山區倘流蜿蜒而至,流入伊水。他所率領疲不能興的戰士正在小河兩旁休息進食,戰馬則吃草喝水。


    沈牧仰首觀天,道:“師傅!風向會否改變?”


    除跋鋒寒和徐子陵外,其他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其所雲。


    跋鋒寒細觀天雲,道:“若為師所料無誤,今晚仍風向不改的吹西北風,隻要我們放火燃燒山區東北的密林,西北風會帶來濃煙,阻截追兵。”


    楊公卿等均聽得精神大振。


    麻常皺眉道:“我們往來伊洛,一向走山區西麵開發的林路,走山區卻從未試過。”


    王玄恕道:“山中有通路。”


    眾皆愕然,此話若從曾在王世充麾下任事的任何一人口裏說出,絕沒有人奇怪,但王玄恕一向養尊處優,怎會曉得山區內的情況。


    王玄恕顯是想起父兄,神色一黯,垂頭道:“父皇他……唉!爹曾令我勘察洛陽南方一帶山川形勢,所以我曾多次進出山區,山區南端有一處出口,可抵伊闕西北的林區。”


    眾人恍然,王世充一向貪生怕死,遣兒子勘察形勢,是為預留逃路。


    沈牧道:“那就由玄恕領路,現在我們先使人到山區西北樹林處做手腳,我們今晚就撇掉李元吉,逃之夭夭。”


    單雄信擔憂道:“我們雖可暫阻李元吉追入山區,可是進山區後更是全無退路,隻要李元吉知會李世民,李世民可與壽安和伊闕兩支部隊會合,在山區南方出口守候我們,若我們被困山區,將是全軍盡沒的結局。”


    沈牧微笑道:“若非玄恕通曉山中形勢,誰敢取道山區?”


    跋野剛同意道:“當然是舍山區而取林內官道,既快捷又方便。”


    沈牧像已成竹在胸,從容道:“這正是用兵貴奇的道理,李元吉正因猜到我們不敢入山,故而按兵不動,任由我們從林中官道南逃,因為李世民正枕兵另一邊出口,作好一切工事防禦,來個迎頭痛擊。我們改采山道,必能令他陣腳大亂,我們則有機可乘。”


    跋鋒寒淡淡道:“這叫險中求勝。”


    楊公卿歎道:“三個出口,李世民隻能把守其二,我們如能在李世民完成攔截前,先一步出山,當然一切沒有問題,否則亦不該選擇李世民親自把關的出口。”


    眾人皆明白他歎氣的因由,是為對此無從揣測。


    王玄恕道:“貼近伊水的出口非常隱蔽,敵人未必知道。”


    沈牧壓低聲音道:“一晚工夫能否通過山區?”


    王玄恕道:“若不停趕路,仍需半天,但這樣恐怕人馬均支撐不住。”


    沈牧再往上空瞧去,雙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道:“那我們就定下後晚出山的目標,今趟將輪到我暗敵明,當天上獵鷹盤飛時,李世民也離我們不遠哩!”


    黃昏時分,西北方山林突然火起,迅速蔓延,火勢猛烈,往東南席卷而來,火屑濃煙,把李元吉追兵的前路截斷。


    最微妙處是少帥軍先集中在山區和窄道間的山頭,在濃煙掩蔽敵人視線的當兒,始迅速進入山區,令李元吉方麵一時難以把握他們取道山區,還是從林中官道撤走。


    在王玄恕領路下,全體將士牽騎疾行,登山下穀,穿林涉溪,在連綿的山區疾行,至天明時人馬均筋疲力盡,藏在一處隱蔽的峽林內休息,爭取睡眠的時間。


    此時深進山區達四十裏,離南端隱蔽出口隻有十多裏路。


    沈牧、徐子陵和跋鋒寒對這類艱苦旅程習以為常,打坐半個時辰大致回複過來,帶著獵鷹無名,三人攀上峽旁最高的山峰,俯察四周形勢,隻見山勢迷漫,峰岩互立,群山起伏綿延,茫茫林海依山形覆蓋遠近,偶見溪流穿奔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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