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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娜沒有急於回答蘇箬,她開始在吱嘎作響的地板上踱步,腳跟輕輕抬起,腳掌輕巧地轉了一個圈,像是一種優雅的舞步。蘇箬看著她,有些不安,這種不安和麵對石川沙羅時感覺又格外不一樣——在石川沙羅麵前,她有一種自己能及時脫逃的直覺,但是在娜娜麵前,她明白自己沒有勝算。那些死去多時的貴族,隨著大鍵琴按下的旋律在大廳中旋轉,踩著死亡的舞步,這種詭異的景象讓蘇箬心裏很不舒服。


    就好像看到不應該出現的東西忽然出現在這裏,而且那東西的存在是如此鮮明,無法抹消。


    娜娜走到了大鍵琴的旁邊。這時候整個大廳又亮了一些,蘇箬抬起頭,她驚訝地發現那一盞幾乎鏽蝕成一堆懸在半空中的吊燈忽然亮了起來,黑色的蠟燭燃燒,是一種十分詭異的景象,蘇箬所站的這片空地上光影搖曳,似乎有無數潛藏在黑暗中的鬼魅紛紛被吸引,擁向了這裏。她猶豫著是否要拔刀,又怕會不知不覺間沉迷於這樣破敗卻又有種致命吸引力的景象。


    也是在這時,蘇箬忽然發現大鍵琴前麵坐了一個人。她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吉普賽的大鍵琴手,在夢一般的環境中她也見到這個被流浪或是陽光所包圍的女人,當她看到這個黑發女人側對著她,長長的黑發遮住側臉,雙手按在琴鍵時的模樣,心裏有種難以形容的難過,仿佛她對這女人的一切痛苦都感同身受。


    吉普賽女人的衣服顯得很破舊,身上那些披披掛掛的寶石飾品也黯淡得像石頭,頭發上也沾了許多泥土,和這裏跳舞的貴族一樣,在她偶爾抬起頭的間隙,蘇箬發現她的五官已經分辨不清了,臉上就像糊了一大片幹掉的黑泥,或者是戴了個粗糙的麵具——後來蘇箬想到那應該是血跡。


    這裏的一切都在時光的塵土和斑駁之中繼續著昔日的繁華,因此而顯得格外詭異。


    蘇箬向四周看了看,什麽東西都是陳舊、肮髒的,這裏隻有娜娜身上的白裙還是雪白無瑕,她露出來的手腕和腳踝顯得比她的衣服更為白皙。娜娜靠在琴上,卻並沒有回頭看那個吉普賽女人,而是依然凝視蘇箬,目光深情,雖然蘇箬覺得把“深情”替換成為盯著獵物的眼神更恰當些。


    “如果我在這裏當守墓人,蘇箬,我希望你能陪著我。”娜娜說道。


    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那些死去朽爛的貴族也停下腳步,像是八音盒上機械旋轉停下的木人,蘇箬有些警覺地向四周望了望,她發現剛才在這些貴族跳舞的時候好像不知不覺間向她這裏靠近,而且呈現出一個包圍圈,蘇箬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你在說什麽?”蘇箬笑起來,她想這是一個很沒有水平的玩笑。她望著娜娜時,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己臉上那種嘲諷的笑意。她將武|士|刀拿在手裏,刀身出鞘半寸,吉普賽女人還是靜靜地坐在琴凳上,手指雖然放在鍵盤上,卻沒有彈奏;她大概是在等待什麽,一個機會,或者是別的東西。


    “我希望你能留下來陪我。”娜娜抱起雙臂,每一個字都說得非常清楚,“我喜歡你。”


    蘇箬愣了一下,她以為剛才聽錯了,但是娜娜的表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蘇箬忽然想到,盡管娜娜的精神總是有點不太正常的樣子,但是她並不開玩笑。


    或許對於娜娜這種受多種文化影響的女孩來說,“我喜歡你”的分量比“我跟你談得來”分量還要輕。蘇箬把目光移開,盯著大鍵琴後麵斑駁的石砌的黑色牆壁。


    “你有沒有想過,什麽是死亡,或者,什麽是永生……”娜娜說著,還是抱著手臂,又緩緩地在地板上踱步,那些貴族都呆站在原地,像是布置在大廳的一個個棋子,娜娜就輕盈地穿梭在這些棋子之間,蘇箬以為會從娜娜的臉上看到什麽表情,比如遺憾之類的,但娜娜依然保持著微笑,一種令人不安的微笑。


    “我喜歡你,蘇箬。”娜娜重複了一遍,腳步聲如窗外風掠過樹梢時的輕響,蘇箬因此而恍惚地覺得,似乎這個地方很不錯,留在這裏也是非常好的選擇,“但我知道你喜歡姬遙莘,所以我討厭姬遙莘。”


    蘇箬將頭偏轉過一點,她看了看身後,蘇笠不在她的身後,蘇笠會在哪裏?姬遙莘又在哪裏?


    “不。”蘇箬這樣回答娜娜,她握緊了手中的刀柄,刀刃嗡嗡震顫著,蘇箬不知道是因為她不可遏製地發抖,還是有所謂刀靈之類的東西在感應她的情緒。


    “你沒有第二個選項,這不是一道選擇題,”娜娜說著,輕笑出聲,“蘇箬,現在這裏的景象非常恐怖,如果有過路人不明真相闖進來,肯定會被嚇死,對嗎?”


    她說的這是實話,蘇箬轉頭看了看,頭頂的吊燈還亮著,漆黑凝結如鐵的蠟油上閃爍如豆的火苗,看起來就很像鬼火;而那些跳舞的貴族,簡直可以本色出演各種恐怖電影。


    “很恐怖,對嗎?”娜娜仿佛看穿了蘇箬的想法,聲音甜膩得像是蜂蜜,“可是你並沒有感覺到多麽恐懼。你看到恐怖的東西太多了,現在這些,你不會感到害怕。”


    蘇箬覺得娜娜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她依然保持著沉默。因為她知道,娜娜已經猜到了她在想什麽,這也是她最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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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會再感覺恐懼了,對於姬遙莘而言,也就沒有用了。不然姬遙莘為什麽要拋棄你?她隻用一秒鍾就可以找到這個地方來,可是到現在她都沒有出現。”娜娜說,帶著勝利者一般的微笑。


    姬遙莘“存在”了六十年有餘,她當然最能權衡利弊。蘇箬甚至能想象到當姬遙莘決定舍棄她,就像舍棄一塊擠不出水的海綿時,那樣看似溫柔微笑,實際又毫不在乎的樣子。


    蘇箬覺得手心出了一些汗,額頭上也出了汗,風從門框和窗框吹進來,有些涼,蘇箬這時才意識到西伯利亞的初春和冬天實際上差不多。她並沒有非常留意娜娜說的話,而是注意著逃生路線,同時盯著那些呆立原地,好像從地板上長出來一樣的貴族,考慮手中的武器能不能一刀砍翻一個。如果不能搶占先機,她還有什麽辦法能突圍……


    “所以,留下來吧,蘇箬,你會發現這個地方也很不錯。”靠近蘇箬的一個已經完全骨化的人開口,是娜娜的聲音和娜娜的語氣。


    “是啊,留下來吧。”第二個貴族開口,他穿著的禮服扣眼裏有一朵枯萎的花,同樣也是娜娜的聲音和語氣。


    眼前的世界暗了下去,好像有人把燈光調成了夜間模式。大鍵琴的聲音驟然響起來,哀樂一般的悲傷,所有人吟唱著什麽曲子,刻意拖長了尾音,仿佛是在念一首沉痛的長詩。他們逐漸靠近蘇箬,當蘇箬向窗外望去時,她發覺天竟不知什麽時候黑了。帶著潮濕泥土氣味的狂風吹進來,吊燈被吹得來回搖晃,所有人的衣物和頭發都被風吹了起來,隱約能聽見遠處河水在怒吼……暴風雨來了嗎?


    蘇箬拔刀出鞘,她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貿然地揮刀殺出一條血路。


    很多東西湧入她的腦海,一條一條的線索,看似毫不相幹,此時隨著這令人毛骨悚然的風,還有那些死去貴族又浮現出來。


    娜娜會和他身份撲朔迷離的父親去那座雪山中探險,娜娜對她父親那種頗為複雜的感情……她來到這裏時,會熟稔地用俄語與那些獵人交談……其實娜娜早就準備來這裏當守墓人了,或許是吉普賽女人讓她想起前世的情人,但今生終究隻能回想起前世愛過這個人,卻不複深愛的感覺……再後來,不知道是娜娜自己還是姬遙莘的原因,才成為一個不稱職的引路人。


    那麽,石川沙羅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蘇箬閉上眼睛,又睜開,盡管握著石川沙羅的刀,她不願去想那個日本女人的事情,且沒有時間想了。


    蘇箬舉起刀,從兩個貴族之間的空隙衝出去,直衝向娜娜。


    她發現娜娜有能控製死人的能力,在吳德製造出來的城市商場裏,娜娜就是這樣控製那個已死的女生開口說話。雖然這個家族死去的人數以百計,具備某種特殊能力的守墓人三百年來也積攢了幾十個,但是隻要擊敗了娜娜,或許就能逃出去,這個故事也宣告結束。


    這種邏輯簡單的構思在蘇箬腦中不到一秒鍾就成形了,但是她心裏仍舊有個疑問,故事的總boss應該是吉普賽大鍵琴手,她已經露麵,但為什麽不發威?她死後能單槍匹馬血洗城堡,強迫這個家族後人為她守墓,秒殺十個蘇箬,甚至秒殺姬遙莘應該都不再話下,可她這個時候隻製造背景音樂,似乎不太尋常。


    蘇箬沒有再深想,她意識到自己的對手隻有娜娜一人時,反而平靜了下來。她的心裏一直堅定著一個想法:不能留在這裏陪娜娜當守墓人。離開之後要做什麽,蘇箬卻沒有想好,或許是去找姬遙莘吧……


    刀鋒已橫在娜娜麵前,娜娜身影一閃,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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