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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還在下,烏雲濃重,白天與黑夜的界限,不再分明。


    不知是受台風還是命案的影響,春水街人煙稀薄,沒有幾家店還開著。


    雨水已一遍又一遍衝刷過青磚,曾經的血跡早已不見蹤影,地麵很幹淨,甚至沒有腐爛的菜葉和瓜果,空氣也因此變得清新。


    清新得,令人隻想放慢腳步。


    林辰走得很慢,且沒有打傘。刑從連撐了把黑傘,跟在他身後。


    不知為何,刑從連總覺得,林辰應該很年輕,雖然付郝總是叫他師兄,可他似乎比付郝還小一些。


    明明就還是剛大學畢業的年紀,卻好像老僧一樣腐朽,冷漠淡然,無悲無喜。


    他可以冷靜地做出推斷,也可以很平靜地,獨自一人躺在屍體下麵,甚至出來的時候,臉色毫無變化。


    刑從連因此很想知道,究竟有什麽事情,能讓林辰動容。


    一路無言。


    兩人走得有些緩慢,到當日案發的水果攤前,攤上早已沒有人,卷簾門緊緊拉著。


    林辰在當日於燕青所站的地方立定。


    此刻陰雲密布,暴雨如注,那天的情形,卻並不是這樣。


    好像太陽還沒有落山,人很多,空氣裏有些腥味,也有些香味。


    然後,突然地,騷亂開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發瘋的水果攤主,他們看著攤主一刀刀砍向無辜的婦女,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身後坐著一位死去多時的老人。


    而當婦女撲向店門,老人悄無聲息倒下時,死亡的恐懼被無限製放大再放大,每個人都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他們不再是旁觀者,而變成親曆者。


    如果於燕青就是凶手,她為什麽在太平間做那些奇怪舉動,又為什麽要在這,觀看這個場景?


    她站在這裏,想要什麽,又看到了什麽?


    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又是誰,像幽靈一樣,注視著整條街道?


    林辰微微仰頭,雙目輕閉,任憑零星雨水,飄落在自己麵門。


    見此情景,刑從連總有些不安,他左右看看,拍了拍林辰的肩。


    林辰驀地睜眼,見刑從連正伸手指著街上的監控攝像頭:“這個監控是幾年前裝的東西了,說是為了商戶安全,其實也隻擺個樣子。”刑從連說著,看向市場另一頭,“另一邊那邊那個早就壞了。”


    “小公園和太平間裏也沒有監控覆蓋嗎?”林辰問。


    “公園麵積太大,總有監控盲點,而太平間……就算裝,也沒人敢看。”刑從連說。


    “那麽,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林辰頓了頓,說:“罪犯似乎很了解攝像頭的分布構造,總能在犯案時躲過監控。那麽為什麽於燕青,她總是被監控捕捉到,這不是很奇怪嗎?”


    “說得很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刑從連吸了吸鼻子,“但,技術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他說著,環顧四周,向水果店斜對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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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裏,還開著一家五金店。


    “聽說心理學問案很神奇,我一直想見識下。”刑從連湊到林辰耳邊,輕聲說道。


    五金店老板是五十歲出頭的中年人,禿頂,兩鬢斑白。


    見到刑從連亮出的證件,他把手在圍裙上蹭了蹭,語氣非常熟稔:“您又是來問那天的事情的吧,我是真沒看清對麵到底出了啥事,您看我麵前都是管子,我連老爺子是啥時候開的店門我都不知道吶。”


    老板語速很快,同樣的話,他好像已經重複過很多遍,故而有些不耐煩了。


    “不是,您再跟他說一遍。”刑從連指了指一旁的林辰。


    林辰向前走了半步,將擋在老板麵前的東西向旁邊移開,他語氣溫和,如同在漫天大雨中,撐開的一把傘:“您不用想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希望你告訴我,那天天氣怎樣麽?”


    他的聲音平靜而目光寧和,甚至不需要任何指使,老板便不自覺閉上了眼,仿佛陷入漫長的回憶。


    “天氣挺好的,太陽還沒落山,但菜場裏,一直陰沉沉的,黑乎乎的。”


    “你吸了口氣,周圍有一點點聲音,人群走來走去,你能聞到那時的味道嗎?”


    隨著林辰的話音,老板真的長長吸了口氣,爾後緩緩開口:“有,有香香的雞蛋糕,生肉味,還有魚腥味……”


    “你聽見,周圍的聲音慢慢大了起來,腳步聲越來越響,你努力,想要把那些聲音,聽得更加清楚。”


    林辰的嗓音越發柔和,和著雨聲,仿佛一抹悠揚的笛音。


    五金店老板沉默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哭聲,我聽見了哭聲,街上很亂,到處都是哭聲喊聲,那個女人在喊,救命啊、救命啊……但是我不敢動,我嚇得不敢動!”


    “那是怎樣的感覺呢?”


    “我覺得很害怕,砍人什麽我一點都不怕,我手邊有刀,他敢砍我我就敢砍他,但是後來,對門老爺子倒下去的時候,我看到他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他身上很黑,臉上還在笑,我想起我爸死的時候,好嚇人……”


    老板邊說,臉上的肌肉也隨之緊繃起來,他緊緊攥起拳頭,忽然間,一道寧和的聲音,如同很細的水流,緩慢而有力地,衝刷開他緊閉的心房。


    “你忽然發現,在你的眼前,出現了一張紙,那張紙很長很寬,它從天而降,慢慢地,包裹住整條街道。”


    那聲音很輕很緩,老板發現,在他的腦海裏,真的出現了一張紙,那張紙從街道一端滾向另一端,包裹住所有一切,令他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他輕輕皺了皺眉,仿佛感知到什麽,那停頓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現在,請伸出你的手,慢慢地把那張紙揉小,它裏麵有很多東西,所以你揉的時候,必須很小心,很緩慢……”


    隨著輕柔的指示音,老板呆呆地立在原地,他的雙手垂放在褲袋兩側,指尖卻奇妙的,輕輕抖動起來。


    站在一旁的刑警隊長,幾乎要看呆了。


    他的目光時而落在寧和的宿管員臉上,又時而落在閉眼的肉鋪老板臉上。


    林辰再次開口。


    “請你把紙團握在手心。”


    他說著,老板也握緊了拳頭。


    “幻想著,抬起手,越抬越高,直到手臂超過你的頭頂……你覺得手有點累,手裏的東西,卻變得很輕、很輕……然後,請你用盡全身力氣,拋出紙團。”


    鬼使神差地,在老板的腦海中,他似真的把紙團扔了出去,他感到自己抬著頭,直到那雪白的一點,消失在視線裏。


    然後,他感到肩頭被拍了一記。


    他驀地睜開眼。


    在看麵前,站著方才那位年輕人。


    年輕人不高,有些瘦,穿一件白襯衣,衣衫濕漉漉地貼在他身體上。


    他麵容平靜,那雙眼睛,清澈得宛如朝陽下的溪水。


    老板耳邊,再次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非常感謝您。”


    年輕人頓了頓,直視著他的雙眼,認真地說:“還有,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天依舊灰蒙蒙的。


    兩人告別攤主,刑從連把傘往林辰那裏靠靠,他壓低聲音:“剛才那是什麽,催眠?”


    林辰搖搖頭:“心理學,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詭異,沒有人能看你一眼,就催眠你。”


    “那是什麽嘛。”刑從連真摯的看著林辰,他的睫毛帶著點金色,認真凝望你時,看起來格外溫柔。


    “那隻是心理治療師慣用的一種治療方法,幫助來訪者,擺脫一些過分恐怖的記憶。”林辰看了眼刑從連,似乎有些受不了這過分熱情的眼神,於是默默移開視線。


    刑從連不知該說什麽,在問案時,還順帶治療心靈創傷,這服務也似乎太周到了點。


    “那,你有問出什麽嗎?”


    “很奇怪。作案人好像在故意製造某種氛圍。”林辰若有所思。


    太平間床下幽寂的恐懼,街邊店鋪裏突然倒下的老人,吊環下垂死掙紮的青年,將死亡帶給人的恐懼一步步呈現出來……


    “把付郝叫來。”像是想起了什麽關鍵,林辰忽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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