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故事,說一個企業家在海邊遇到一個漁人,看到人家坐著釣魚他很羨慕。那漁人就問他,你這麽辛苦是為什麽?那企業家說,為了將來能坐下來釣魚。漁人說:“我現在已經在釣魚了。”


    原本這個故事是想諷刺那些每天忙碌不知所為的人。很多人聽了會笑,但盧文芳不會。


    如果漁夫是一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他完全可以這以灑脫,但如果有幾張嘴在等著他,他就肯定會放下漁竿問那個企業家,你能不能介紹我一個更賺錢的職業?


    對於盧文芳來說,她就是那個夢想將來釣魚的企業家。


    她賺到了錢,可是必須繼續賺錢。這節奏不能停。她搬到這個清幽的養老山莊,能聽得幾聲鳥鳴,換得一夜好夢,心裏就已經滿足。


    何況,事業換來的不止是金錢,還有別人的尊重。


    穀雨說泡過溫泉皮膚有些幹,她讓她自己準備點潤膚露,然後就和沈誠出去了。


    買車、看店、辦工商稅務等等手續都在等著她,她哪能閑待著享受安逸呢?


    看到她擦過嘴巴就匆匆離開,穀雨有點鬱悶。


    雖然鬱悶,但她也心疼。


    她周四就和補習學校請好了假,原本是想陪媽媽呆兩天的。哪想,她又要出去工作!


    此刻,她特別想有個掙錢的本事,能幫媽媽分擔一下。


    回到屋子,想打開窗換換空氣,卻發現對麵走廊的花格窗戶上有人在看她。


    她不禁笑了,看她的正是昨天遇到的那個穿花朵蓬蓬裙的老太太。


    她衝老太太揮了下手,說了聲“早上好”。


    對方點點頭,用食指比了個方向,大概意思是出去說。


    穀雨就拿了門卡出去。


    一出去便有點轉向,因為她經過的是連在一起的回形走廊,走不遠都會莫名地冒出一個出口,她不知道從哪個門出去是對的。


    好不容易找到那老太太,那人卻在安閑地看魚。是紅色的錦鯉。


    她說:“我轉暈了!”


    老太太抬頭笑一下,沒說什麽。


    她今天穿了一條綠葉堆疊的蓬蓬裙,上身是淺淡的綠色半袖,口紅則是淺淺的肉粉色,有一點柔和的珠光。


    “奶奶真漂亮!”穀雨由衷讚歎。


    那人又是一笑,從大石頭上站起來,對她說:“叫我梅姨,或梅大夫,我姓梅。”


    穀雨不自然地笑笑,叫人家“奶奶”確實太冒昧。


    梅大夫說:“你不熟悉這裏吧?……走,我們隨便看看。”


    穀雨就跟了她走。


    老太太走得很慢,邊走邊說,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卻讓人不能分神。


    她指著一片小樹林說:“那邊,早上有練氣功的,吳教授糾集了一幫人,在那裏聚會。”


    穀雨望過去,現在那裏什麽都沒有,隻有樹木。


    又走了一會兒,到了一個叫“漫山紅遍”的涼亭,她說:“這裏,程老師經常過來看書,有時也會拉會兒胡琴,以前昆侖會過來跟著唱上一段,但現在他走了,後來的那個須生唱得不行,我也懶得聽。”


    穀雨問:“梅姨愛聽戲啊?”


    “嗯哼,凡是玩兒的,我都喜歡。隻是他們水平太差了,不想跟他們紮堆兒!”老太太說得很自負。


    穀雨陪著笑,她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估計都是這裏一起休養的老人。


    迎麵走來一家子,有孩子有老人,都高高興興的。


    梅大夫打了聲招呼:“都來啦!”


    對方回了聲:“來啦!您還挺好的?”


    等他們走遠,梅大夫說:“這裏有些人是有人探望的,有些人沒有。剛剛那個劉工,和兒子媳婦一起住總是不舒心,就搬來了。現在隔些日子,他們就來看看他。”


    穀雨看看她,什麽都沒說。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梅大夫說:“我是真沒探望的人。老母親活到九十二歲,去了。在她之前,張賢和大群也走了。……哦,他們都是我的丈夫。大群走時才六十三歲,就是前年!”


    穀雨有點吃驚,看上去梅姨有七十左右,而那個叫大群的走時才六十三歲,那說明他們是……老妻少夫!


    “我知道你怎麽想的!”梅大夫不以為然地笑笑。“是大群追的我,他想我都要想瘋了,我比他大好多他都不在乎。他兒子不同意我們的婚事,他偏要結婚給他們看。……臨走時,他說:我給了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五年!”說到這裏,梅大夫頓了一下,似乎是陷入回憶。“唉,可惜他了!……後來,他兒子也想通了,把大群的兩套房子過戶給我……”


    穀雨再次吃驚,兩套房子,那是很多錢呢!


    “張賢走時也留了房子給我。隻不過那套小點,才八十平米。……可是我一個人住要那麽些房子幹什麽,就搬到這兒來了。”


    穀雨不再吃驚了,她猜想,梅姨的老母親走時一定也留了房子給她。所以,眼前這位梅姨真的是……腰纏萬貫呢!


    梅姨問:“昨天和你一起的是……”


    穀雨答:“我媽媽,還有她的助理。”


    梅姨點點頭,說:“我要有個這麽大的女兒,一定把她打扮得光彩照人,……你媽不行!”


    穀雨尷尬了。


    梅姨不看她,而是看著天空說:“美是養成的,天生的好坯子有多少,還不是荒廢了一個又一個?年輕時我到過山西的農村,那裏的女人個個都美,可是,好可惜的,都荒廢了!”


    穀雨更尷尬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哪裏都不對,她現在的樣子肯定就是梅大夫所指的“荒廢”。再看梅大夫,她是個老人,可是皮膚潤澤、神態安閑,眼神略略疏離,有點遠離凡塵的味道。她笑的時候偶爾會翹起小指斂一下嘴角,在別人做來可能是做作,她做便是優雅天成。她坐著或站著,手都恰到好處地擱在應該在的地方,端莊自然。


    大概,這就是精耕細作的結果,這就是不荒廢!


    穀雨嘲諷地笑了,她笑她自己成長的歲月,那麽辛苦地掙紮,在別人的眼裏卻是“荒廢”。


    “你叫什麽?”梅大夫這時才想起問她。


    “穀雨。就是一個農時。”她現在情緒有點不好,隻不過,她是個老人,她也不能表現什麽。


    “哦,一個農時。這名字倒是不俗氣的。”梅大夫點評。


    兩人在回廊處坐下歇息。頭頂上畫的故事正是《牡丹亭》,柳夢梅正對著畫軸寄托相思。


    梅大夫說:“往裏坐,別讓太陽曬著臉,紫外線對皮膚最不好了。這山莊有一點好處,到處都是回廊,出來走不用帶傘!”


    穀雨就聽話地往裏坐。


    這時有個人叫了聲“寶琴”。聲音從後邊來。梅大夫扭頭看了一下,說:“叫我小梅!”


    那人走過來,乖乖地叫了聲“小梅。”又看了穀雨一眼,問:“新認識的小友?”


    梅大夫懶懶地嗯了一聲,翹起手指端詳自己的指甲。


    穀雨隻好匆匆道別。“梅姨再見,爺爺再見!”


    那個爺爺樂嗬嗬地,還熱情地晃了晃手,倒是不怕“爺爺”這個稱呼把他喊老了。


    穀雨舒了口氣:和老人相處真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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