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穀雨還是開窗換氣,看到對麵的花格窗戶裏,梅姨正在看她。


    她就想,這一定是在等她。


    盡管在她的理解裏,她近乎“荒廢”,但這個沒有荒廢的女人她還是寂寞的,她想要有個人陪。


    想到此,穀雨心中不禁冷笑。


    好吧,她這樣的年輕人至少可以給這輪璀璨斜陽一個顯示存在的機會。


    她拿了書,是英文版的《紅字》,簡寫本的。


    如果她說的話讓她不高興,那麽她就看書好了。她這樣想。


    兩個人還是在池塘邊見麵。


    今天,梅姨穿了鵝黃的連衣裙,下麵也是蓬的,不是沒有花朵,而是花朵變成了領口處的一枚胸針。穀雨想了想,那應該是兩朵鬱金香的樣子。


    她也拿了一本雜誌,上麵寫著《收藏家》。


    梅大夫看看穀雨手中的書,說了一句:“霍桑的。……你這麽小不要看這麽壓抑的書,應該看明朗的,比如《飄》,想愛便去追,哪怕是別人眼中的愚蠢和任性。”


    穀雨沒有解釋。這是一個係列裏邊的,她不挑,逐個看。


    梅大夫又說:“你看,我就看這些沒用的東西,世間最美好的,往往都是沒用的!”說著話,她揚了揚手中的《收藏家》。


    這時,又是一聲“寶琴”傳了過來。穀雨不禁想笑。


    果然,接下來就是一句:“叫我小梅!”


    那位爺爺湊過來殷勤地說:“今天中午我來做魚吧,我們不吃大灶!”


    梅大夫不置可否,隻是重複了一句:“吃魚?”


    “你要不喜歡吃魚咱就吃別的!”他倒是很痛快。


    梅大夫轉過來看穀雨,“穀雨,去過坻下寨的市場沒?”


    穀魚愣愣地搖搖頭。坻下寨,沒聽說過。


    “那好吧,帶你去看看人-間-煙-火!”梅大夫誇張地說。說完了,很給麵子地介紹對麵堆著笑的男人,“黃工,你可以叫黃爺爺!”


    “黃爺爺好!”穀雨很聽話地叫。


    ……


    黃工很殷勤地幫她們兩個人辦理了中午不添夥的手續,趕著時間到了停車場。


    黃工說:“上午一趟,下午一趟,要看著時間過來。錯過了點兒,就得出去等車。我們這把子年齡的,有駕照也不能上路囉!”


    他的話很感歎,但看得出他很快樂,穀雨看了眼旁邊靜立著的梅大夫,她顯然在享受著被人寵愛。


    坻下寨的市場很繁華,農貿市場裏就有一個大的超市,除了日雜百貨需要從那裏購買,時鮮菜肉等還是要在攤子上選擇。


    黃工挑了一樣又一樣,他挑選,穀雨就負責拿。


    梅大夫隻是看著,不動手挑,隻負責“哎呀!”


    “哎呀,這香芹真新鮮呀!”,說完這句,黃工就拿了付錢。


    “哎呀,這玉米長得真好呀!”黃工又去付錢。


    穀雨覺得她都拿不動了。


    “爺爺,晚飯是不是都夠了?”


    黃工爽朗一笑,問梅大夫:“你還想吃什麽?”


    梅大夫仰起腦袋想了想,說:“就這些吧!”


    三個人高高興興打道回府。


    一進黃工的屋子,他就一頭紮進小廚房。穀雨本來想退出來,被梅大夫一把拉住。


    她認真地說:“我從來不與不夠親密的男子同處於一個屋簷之下。你得陪我!”


    穀雨愕然。她這是矯情嗎?是作嗎?


    看看廚房門關著,穀雨壓低聲音說:“您看不出黃工在追求您嗎?”


    梅大夫點點頭,說:“當然看出來了,讓他追!”


    “那您喜歡他嗎?”


    梅大夫說:“不討厭,他挺好的。”


    “那您還有別的追求者嗎?”


    “有,但是我不會給他們機會!”


    穀雨又不解了。都這麽大歲數了,還不珍惜歲月湊一塊過日子,這是作什麽呢?


    梅大夫輕哼了一下,自負地說:“我知道你怎麽想的。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應該同居?”


    穀雨嚇了一跳,她最多想到結婚,可沒有想到同居!


    這梅姨也太辣了吧!


    梅大夫說:“我還沒享受夠被人追求的滋味呢!估計他也在享受追求女人的過程。”


    穀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現在麵對的是一隻七十多歲的蜘蛛精。


    “穀雨,你年輕,不懂得我們這些人。…..我和張賢那會兒,隻算得上和諧,但他…..不能生育,我就覺得雖然有家,但生活卻是孤苦的。後來,他走了,遇到大群。他很愛我,我也愛他,我想為他生一個孩子的時候卻已經六十歲了。這就是上天對我!……好日子沒幾年,大群也去了,你說,我這樣的人,為什麽不能多享受享受被人追求、被人寵愛的滋味?”


    穀雨不好回答了。


    在她心裏,紅的薔薇、綠的葉子包裹出來的嬌嫩的鵝黃,一定是被捧著走過來的,卻不知還有這樣的掙紮!像她自己,她從內心裏拒絕粉紅,因為那是與她不匹配的顏色。


    她轉移話題:“那黃爺爺呢?”


    “他呀,”梅大夫說:“老黃他比我幸福,老伴兒是他學生,相伴了好幾十年,也是前年才走的。他有兒有女,一個在紐約,一個在費城,都發展得不錯。時不時的,還給我看照片呢!”


    穀雨問:“為什麽他不出國和兒女在一起呢?”


    梅大夫搖搖頭,問:“你知道哪幾種人不能辦護照嗎?”看穀雨一臉懵懂,她說:“有一種人,國務院有關機關認為他出境後可能給國家安全造成危害或者國家利益造成重大損失,這種人即便有護照都得給他收了。”


    穀雨吃驚得合不攏嘴。黃工的形象立刻變得高大起來。


    她遲疑了幾秒,急切地問:“那梅姨,你這麽抻著,那……時間不多了呀!”


    梅大夫爽朗一笑,認真地問穀雨:“我們這個年齡追求的相伴是什麽?我已經不在乎身邊有沒有躺著一個人。我隻要見見麵,說說話,有煩惱的時候有個說的地方……”


    穀雨搖搖頭,卻也不想出言反駁她。她認為這老美人還是沒考慮到黃工的需要,她太自私了。


    廚房門打開,黃工探出頭來,“穀雨,進來端菜!”


    穀雨忙進去幫忙。


    整個過程梅大夫連手都沒伸,而黃工就是樂嗬嗬地看她吃這吃那。


    看著她拿著玉米的翹起來的小指,穀雨想起她剛剛說過的一句話:“世間最美好的,往往都是沒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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