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冒冒失失闖進時,陸縈正心不在焉地捧著一卷兵書, 每每泛起倦意卻依然不得安眠, 自來北疆起,抑或說是自她恢複記憶以後, 心便從未安穩過。


    “……她……她三日不曾進食,又不吃藥, 身子虛得很,怕是……怕是要不好了!”碧落說得著急,吐字也含糊不清, 但陸縈卻能立即在第一時間會意。


    “不是讓你們看著點嗎?!”陸縈放下書卷, 臉上霎時烏雲密布。


    “小姐, 她想見你……”碧落低頭不敢說話,雖自己隻是個婢女,但陸縈也鮮少對她這般動怒, 今日看起來卻是像急火攻心了。


    陸縈不語,麵色恢複平靜, 可步履卻匆忙。


    推開門,丫鬟們撩開簾子引著陸縈進屋,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草藥味, 陸縈掩了掩鼻,看著地上破碎的碗碟, 還有潑灑了一地的湯藥, 這才將目光移到塌上的人身上。


    陸縈從未見過她這樣狼狽的模樣, 青絲散亂, 臉色蒼白如紙,還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痕,可即便是在最不堪的時候,她眼神裏所透露的孤高清冷,也從未改變,就有如她們第一次邂逅在紅梅樹下之時,隻一眼就再也忘不掉對方。


    依舊無言,顧青盞注視著她的眸子,徒然又勾了勾嘴角,可淚水明明還順著眼角在流,不知是哭是笑,好似隻要一見她,哭笑都由不得自己。


    陸縈別過臉接過一碗米粥,垂首順勢吩咐仆從,輕聲道:“你們都退下……”


    微涼的粥被送到自己嘴邊,顧青盞卻癡癡望著陸縈,遲遲不曾張口,就彷佛不多看幾眼,便再也見不著了。


    陸縈被她久久盯著,麵色有些許不自然,於是低垂了眼簾,“張嘴……”


    顧青盞見她低垂了眉眼,陸縈這般,真是像極了她們曾在王府中相處時的模樣,一味的逃避與隱忍,還有她永遠緊鎖的眉頭,讓人猜不透的心事重重,“阿縈……”


    “張嘴……”,陸縈嘴中吐出的,依舊是沒有溫度的兩個字。


    “嗯——”顧青盞強忍著傷口撕裂的疼痛支起身子,小口小口喝著陸縈喂過的米粥,又不自覺朝對方探過身子,貪戀不已地望著她的臉龐,怎樣也看不夠。


    “阿縈……”混混沌沌中,她伸出手輕輕撫上陸縈的臉頰,當日思夜想的人兒觸手可及時,真的就像是一場夢,她的氣息與溫度,自己都感受的這樣真切,顧青盞隻是摸著她的臉頰,竟覺得滿足,“你瘦了……”


    “別碰我……”陸縈扣住她的手腕,僵持了片刻,又毫無留戀地甩開,冷冷說道:“這與你又有何幹……”


    陸縈也不知為何會這樣決然,見她遍體鱗傷明明早已心疼得不行,卻依然在佯裝著。眼前的女子,她們之間有過溫情,但同時也有著三年的欺騙與謊言。陸縈永遠忘不了被背叛的感覺,她不遺餘力想去保護的女子,到頭來卻千方百計在算計她。


    狂風驟雨的那一夜,陸縈崩塌了心中對她的一切美好眷念,顧青盞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而自己是顆徹頭徹尾的棋子。


    “…對不起……”顧青盞咬著蒼白的下唇,身上的傷口已有幾處撕裂開來,斑斑血跡滲出了中衣,一片殷紅,口中依然念念有詞,“阿縈……對不起,對不起……”


    不怕疼痛,隻怕她的視而不見。


    “對不起?”麵對她撕裂的傷口,陸縈麵上依舊無動於衷,仍是用最鋒利的話語去中傷她,“收起你假惺惺的眼淚,顧青盞,騙我……很有意思,是麽?!”


    陸縈不知,這句話的傷害遠比她想象中的來得沉重,她也不知,她早已成為顧青盞心中的唯一一根軟肋。


    假惺惺……唯一說過愛她的人,如今也在唾棄她。顧青盞又能如何去解釋,就算一切都是假的,愛你卻是真的。你是我的妻子,我此生最愛的人,昔日的誓言依舊盤繞在腦海,可再相遇時,卻什麽也不是。


    明知有些感情永遠觸不可及,卻又還是忍不住貪得無厭去追求,到頭來承擔失落與苦楚,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映秋離開時,對她道:“早知該是如此,一開始便不要開始。”


    顧青盞無言以對,有時候,不一定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她忍得了一切,唯獨忍不了感情的適可而止,她可以偽裝一切,唯獨偽裝不了與她對視時的眼神。


    偶爾搖擺不定時,顧青盞會想,若是楚先生,她會怎樣做?


    “你同我母親……究竟是什麽關係?”陸縈早先就聽聞她口中一直提到楚先生,想來必是了解個中情況。


    顧青盞猜到陸縈終是會問,楚先生費盡心思去隱藏的身份,隻為所愛之人留下最後的美好幻想,顧青盞又怎忍心去戳破,倘若陸縈得知楚鈺同自己一樣,是三晉會的冷麵殺手,她能承受嗎?


    到時候隻怕她的失落,更是變本加厲。


    “沒有關係……”因為疼痛,顧青盞此時已滿頭冷汗。


    “你又騙我……”顧青盞分明對母親的情形了解得一清二楚,倘若不是長期相處的兩個人,又怎會知道那麽多細枝末節,關於母親,很多自己清楚的不清楚的,顧青盞都了解。


    “……我知……我知楚鈺是你母親,所以……所以…才編了那些個故事……”顧青盞低了低頭,氣息越發虛弱,“來接近你……”


    “顧青盞,你還在騙我!”陸縈紅著眼斥道,其他東西可以編,但母親的《忘憂曲》從未授與他人,可獨獨顧青盞熟悉曲譜,這是學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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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過在丞相府當過幾天女夫子……其他……其他我一概不……”數日未食,顧青盞此番情緒一起伏,身子更加,舊傷綻裂,有斑駁的血跡滲出,她隻得咬牙承受這疼痛。


    陸縈似是沒看見她身上的傷口一般,掐了她的話,依舊咄咄逼人在質問著,“那我母親同丞相府又是何關係?!”她不相信一切隻是顧青盞說的這麽簡單,她原以為母親慘遭暗殺是因為父親在朝堂樹敵,如此看來,母親早在嫁入將軍府前,就已與三晉會有了瓜葛。“為什麽……為什麽三晉會要置我母親於死地……”


    “因為……”兩眼昏花,眼前一片虛緲,顧青盞已沒了言語的力氣,聲音越發的細弱,雙眼沉重不堪,隻覺得好疲憊……“阿縈,我……好困……我想……想休息一下……”


    自北上以後,顧青盞便再也沒有服過墨丸,鄭亦說過,墨丸是三晉會控製人心的東西,沒有解藥,長期不服會要人性命,長期服用也會要人性命……入了三晉會,就是半條腿踏進了閻王殿。


    她的聲音低到聽不真切,陸縈側耳湊近,她早已沒了叮嚀,連氣息都是極輕極輕……又像是似有似無……最後,最後竟然停了!


    “顧青盞?顧青盞?!”


    “顧青盞……顧青盞……你給我醒來……”陸縈又想起碧落先前對自己所言,突然慌張起來,她掐著顧青盞的肩膀,將耳朵貼在顧青盞心口處,心徒然一涼,“碧落!”


    房間裏響徹陸縈的聲音:“碧落!”


    “她怎會這樣?!”顧青盞也是習武之人,總不至挨了些皮外之傷就變成這般,連呼吸都斷斷續續。


    碧落見顧青盞又昏死過去,怕這樣下去,真的要出人命,於是哭著臉如實相告:“她……她這幾日就如同瘋了一般,翻箱倒櫃在尋些什麽……眾人攔也攔不住……再後來……再後來……”


    說到一半,碧落就同受了驚嚇一般,再也說不下去。


    “再後來怎樣?”陸縈聽出事有蹊蹺。


    “……再後來她就……她就開始拿匕首割腕……道是要‘放血’……才會好受些……”碧落想起顧青盞躺在血泊裏的模樣,嚇得臉色蒼白,“小姐……她怕是……真的時日不多了……”


    陸縈卷起她的袖擺,隻見她腕間果然有深深淺淺的刀痕,新傷舊傷疊在一起,觸目驚心。


    “……叫韓先生來,快叫韓先生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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