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這麽涼?”陸縈將手覆在顧青盞臉頰上, 又將手探進她的頸間,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熱氣。其實, 早在她用手撫摸自己時, 陸縈已感覺到她體寒如冰,隻是不曾想到了這樣嚴重的地步,她究竟受了怎樣的傷……


    “顧青盞, 顧青盞……”這幾天心驚肉跳的感覺而今更加變本加厲,陸縈趴在塌前彎著腰一遍一遍喚她的名字,也不知怎的, 就感覺……就感覺她再也不會睜開眼一般, 她這一睡便再也起不來了。


    有些事情, 越想就越無法自持。


    “阿盞……”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眉眼,漸漸失去生氣, 陸縈蹙眉咬唇, 開始恨起自己來, 就算心底不願再愛她, 又怎能去這樣傷害她, 見她飽受皮肉之苦,自己心裏真的就好受了麽?


    “阿盞……”陸縈用手摩挲著她的臉頰, 瞧她身上的每一處傷口,宛如鞭笞在自己身上那般疼痛。


    陸縈覺得自己要瘋了,她緊緊握著顧青盞有如寒冰一般的手, 她不知自己該怎麽辦?這些日子自己就如同鐵了心一般, 親眼看著她受盡地牢裏的百般極刑, 她心底還是怨著顧青盞,她想讓顧青盞也嚐嚐心碎的滋味……可她不知,顧青盞早在她離去之時,心就已是支離破碎。


    她依舊麵色蒼白躺在榻上,聽不到陸縈的聲音,倘若顧青盞此時能聽陸縈叫她一聲“阿盞”,想必該喜出望外,心都要化了。


    碧落腳步匆忙前去請韓先生,聽是顧青盞,韓真卻沒有一口應下,要替階下死囚看病,這個主他卻做不了,這事兒,還是傳到了鄭召的耳中。


    鄭召想讓顧青盞生不如死,可卻從未想過置之於死地,畢竟她是顧雍的心腹,留著她的性命,總會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獲。


    “沒想到這女子要是心狠起來,連朕都要刮目相看。”鄭召一邊擊著掌,一邊感歎,“不過縈兒你開心就好,隻要將人留得一口氣在,韓先生就有法子起死回生。”


    “皇上謬讚,謬讚。”韓真頷首,舉手投足之間儒雅有禮,“還須得把把脈先。”


    陸縈直直忽略了鄭召的冷嘲熱諷,隻是低聲對韓真道:“她三日未食,現在通體冰涼,氣息也弱得很。”


    她一直低垂著眉眼,一副拒人千裏的冰冷,就怕自己泛紅的眼眶太不自然,碧落卻懂她,默默站到陸縈身畔,聲音說得極輕極輕,輕到隻有陸縈可以聽見,“小姐,一定沒事的。”


    差不多過去一盞茶的時間,韓先生把著脈卻一直不言語,陸縈冷臉站在一旁,心裏卻早已亂成一鍋粥,她想問卻又害怕打擾到他,直到看見韓真微微晃了晃頭,正想問……


    “怎樣,可還有的救……”在陸縈發話之前,鄭召卻先問了。


    鄭召輕蔑的語氣,卻揪了陸縈的心,當初她問顧青盞……


    “……你有家人嗎?”


    “沒有。”


    “那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那時,顧青盞說了一句讓陸縈此生都忘不了的話,她當時抱著自己,那麽緊,“我這一生……隻有你在乎我。”顧青盞鮮少將在乎掛在嘴邊,但她能感受到的真真切切的在乎,隻有陸縈,一個願意為她付出性命的女子。


    陸縈許了她一生一世,現在看來一切諾言都變成了無稽之談,陸縈不知自己該不該信她,該不該信她給自己的感情,亦假亦真,如果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場利用,那她口中的“我愛你”又算什麽?或許真是孤單了,寂寞了……


    想當年自己剛入王府時,她的無微不至刻意接近,一切都偽裝得那般自然而然,誰知這樣一個“知書達理”的溫婉女子,到頭來卻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殺手;再後來,她將自己困於皇城,撒起謊來依舊臉不紅心不跳,陸縈讀不懂她,就像一切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包括感情。


    陸縈明白,自己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即便恨她,卻依然放不下她。


    “昏迷是因鞭傷及數日未食所致,但是……”


    見韓真麵色沉重,陸縈便知不妙,體虛昏迷是很正常,但也不至於渾身冰涼,如掉進冰窟窿一般,幾乎沒了體溫。


    “那體寒呢?”陸縈問。


    “韓某不才……”


    鄭召斜眼挑眉,雖然陸縈表麵上雲澹風輕的,可看得出來,她在關心顧青盞而並非憎恨,早先聽聞陸縈將顧青盞從地牢中救出時,鄭召便覺事有蹊蹺,他問道,“看來你…很是關心她。”


    陸縈讀出了他眼中的質疑,冷笑著道,“隻有她……知道我娘的死因,當初皇上答應過我一個請求,而今我想好了……我要她一命,以後生死由我。”


    “哦?”鄭召不緊不慢道,“就這樣草草決定當真不後悔?要知道,就算你不說,朕也不會讓她好過。”


    “不後悔。”


    這時有士兵來報前線戰況,鄭召便先行離去了。


    “……我從未見過如此病症,看來是鄙人太過才疏淺薄了。”


    韓真就連父親的惡疾都能醫治好,卻救不了她的昏迷麽,陸縈開始害怕,害怕心中所想到最後會成了現實,明明沒有擁有過什麽,現在卻覺得要失去,她恍惚著甚至有些站不穩腳跟,“真的……無法可救了……”


    “再疑難的病症也是有法可解的,隻是這時間問題……除了這些症狀,她可還有其他異常?”


    “有的!有的!”碧落忙站出來,“前幾日她似瘋了一般,四下砸東西,又像是要找些什麽,後來又用匕首割腕,好生駭人。”


    瘋了一般,四下砸東西?陸縈聽得碧落這樣說,終於想起來什麽,她也曾見顧青盞這樣過,黑色……黑色藥丸,“藥丸……藥丸,她曾吃過什麽藥丸……似是不能斷,要時常服用。”


    “莫非是……墨丸?”顧青盞是三晉會的人,韓真很容易就能想到,“久聞江湖上流傳墨丸無藥可解,我倒是一直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奇毒。”


    “那便是了……先生可有法可解?”


    “解毒講究以毒攻毒,倘若我手中有墨丸配方,興許能夠研製出解藥,但如今我也是束手無策。”


    既然是保命的藥丸,她為何不貼身攜帶,陸縈見過她發病時痛苦的模樣,既狼狽又讓人心疼,“倘若我尋來墨丸,先生可能揣測出配方?”


    韓真來了興致,倘若能解開這流傳許久的無解奇毒,他的名聲自然又會大噪江湖,“需要些時日,但不成問題。”


    找到墨丸秘方不易,但找到墨丸就要容易得多。


    “我先開幾貼祛寒的藥方,待會兒再命人送些蒼山火珠過來,是祛寒的奇物,雖解不了她體內的寒毒,但至少能延緩些時日,這樣便有充足的時間來研製解藥。”


    蒼山火珠,陸縈曾見過的,雖是幾年前的事情,她卻記得很真切,她很確定那時同顧青盞共浴時,就已愛上了她,隻不過想不到,在將來,她們還會有這樣多的瓜葛。


    “那她幾時能醒?”


    “一朝服用墨丸,便生生依賴,發病時……她定能醒。”


    晚間,韓真果然差人送來了蒼山火珠及幾帖藥方,還有些外用的藥膏,隻是她身上新傷太多,沾不得水,這火珠也就派不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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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刻備著湯藥,倘若她醒了,就讓她喝……”陸縈吩咐守夜的小丫鬟,“還有,若她醒了,便立來通報。”


    時辰已過子時,陸縈依舊在塌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困了一會兒,卻又夢見小丫鬟匆匆忙忙進來通報人沒了,驚得她一身冷汗醒來,便再也睡不著了。陸縈披了一件鬥篷,沒有驚醒碧落,獨自一人出了去,一輪圓月懸掛天河,星辰繁多,時值初夏,雖有些風吹來,也不覺涼意。


    陸縈倚杆坐下,清冷的月光與她作陪,依舊心亂如麻,終是放不下……她提起一盞燈,踱著步子又走了。


    “小姐……”守夜的丫頭本都睡著了,見陸縈來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強打起精神行禮。


    “可醒來了……”


    “還沒。”


    桌子上的湯藥還是溫的,丫鬟們沒有忘記她的囑咐。


    掀開紗帳,陸縈有些木訥地坐在塌旁,用手摸了摸她的脖頸,依舊冰涼冰涼,她扭頭吩咐候在一旁的丫鬟,“去弄些炭火來。”


    “炭火?”丫鬟一頭霧水,隻聽過臘冬要用木炭的,現如今已是初夏,房間裏都開始有些悶熱了,但主子吩咐的,照辦便是,“嗯,奴婢這就去。”


    這大半夜的,又不是冬日,炭火哪有那麽好找,丫鬟婆子幾經周折才弄了來,已過了一個時辰,陸縈就那樣倚在床頭睡著了,聽得動靜,微微有些怒,道,“要你們弄些炭火,怎去了這麽久。”


    丫鬟婆子們都不敢說話。


    “你們都下去睡吧。”陸縈也覺得為難她們了。


    陸縈這一句話,讓丫鬟們就如同得了大赦一般,便一一退下了。


    炭火越燒越旺,屋子裏的溫度驟然升了上來,陸縈覺得熱便脫了披風,再摸摸顧青盞的額頭,竟然還是冰涼涼的。


    熬藥的丫鬟又送來了新的湯藥。


    人沒有醒來,熬藥又有何用?陸縈有些倦意地吩咐道,“今夜不用再送了。”


    陸縈歪著頭,靜靜守著她……


    “你是我的妻子,我此生最愛的人。”如今想起這句話,心依然會為之所動,顧青盞,隻要你一出現,我真的做不到對你視而不見。


    屋子裏越來越熱,陸縈額角已起了汗珠,可她卻依然毫無反應,依舊寒氣逼人,除了唇幹涸的厲害,陸縈轉身取過一杯涼茶,用手指蘸了蘸,再用指腹輕輕擦在她的雙唇……


    滋潤下,似乎恢複了一絲血色,唇瓣漸漸柔軟。


    陸縈遲疑片刻,將茶杯移到嘴畔,喝了一小口,俯下身輕輕撥開她的唇瓣,將唇送了上去,撬開她的牙關,有清涼的液體在口中流淌。


    陸縈鬆開唇,用手輕撫她臉上那條長長的疤痕,同她耳語,“顧青盞,你給我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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