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馬車緩緩進了豐城大門,陪嫁的貨物和下人們排了長長的隊伍,甚是氣派。


    許是怕“七公主”再生事,寶欽坐的這輛車很寬大舒適,車裏隻坐了她和清雅兩人,其餘伺候的嬤嬤和丫鬟都被她趕了下去。她可不管什麽規矩不規矩,這都到了豐城了,自然由著她的性子來。


    李柯鳴也沒說什麽,隻是臉色一直不大好。他騎著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犀利的目光在馬車上掃過,卻隻見緊閉的車簾,隨著馬車的節奏微微地搖擺。


    太陽還未下山,明晃晃地照著,可他卻忽然覺得有些冷。有些事情似乎已經不受他的控製了,他想起“邢家大小姐”上車時瞥過來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心裏頭越來越覺得沒有底。


    他是不是做錯了?


    豐城很大,街道比鄭都還要寬,街上行人如織,卻不如鄭國百姓那般知禮節,都仰著腦袋朝隊伍裏看,指指點點地說著話,嗓門大得出奇。李柯鳴甚至聽見有人在大聲喊:“美人兒,不要躲在車裏,出來讓我們瞧一眼。”


    李柯鳴立刻怒目而視,人群中卻找不到說話的那一個,卻是有更多的人在跟著附和,“就是就是,出來!”


    “出來嘛。”


    “是不是醜如無鹽不敢見人?”


    “哎呀你嗓門那麽大,小心嚇到人家。”


    “……”


    這…這些賤民!他們怎麽敢――李柯鳴氣得一臉青白,一手勒住韁繩,一手握住腰畔的長劍,隻恨不得立刻抽出劍來殺個痛快。


    “公主,他們……也太…太無禮了!”清雅到底是頭一回來秦國,也被外頭的汙言穢語氣得夠嗆,氣得咬牙切齒。


    “氣什麽,秦國人就這樣。”寶欽拍了拍她的手背,小聲地勸道:“他們原本是西北那邊的胡人,本就不講究什麽禮節。你先前不是已經見過秦修了,他哪裏有什麽皇家子弟的樣子。而今還算好了,起碼知道有上下尊卑之分,隻是男女之防不像鄭國那般。大街上見了美人,無論男女,都喜歡去搭訕兩句。”


    隻不過,明明知道對方是公主之尊,又與秦烈有婚約,還要出言冒犯,這可就絕非正常了。


    那個秦修!


    寶欽冷笑一聲,低聲跟清雅吩咐了幾句。清雅微微一愣,猶豫了半晌,終是聽話地掀開了簾子。


    走在前頭的秦修還在得意,小聲地誇獎跟在身邊的侍衛九斤,“做得好,那個小娘們兒敢惹我,非要氣死她不可。”當然他心裏頭還有些話沒有說出口,誰讓這個小娘皮是秦烈未過門的媳婦兒呢,活該!


    “你說,那個老三,都是自找的。”秦修忍不住幸災樂禍,咧開嘴笑,雪白的牙齒晃得人眼睛花,“二哥好容易才幫他牽了劉家的紅線,他偏不要,這回可好,被父王亂點鴛鴦譜,送個嬌滴滴的小娘們兒給他,走幾路都喘氣兒,以後生兒子都生不出來。這樣的女人要來何用?偏偏還是個公主,罵又罵不得,打又打不得,還得當成個祖宗似的供起來。活該!”


    九斤自幼就跟在秦修身邊,情同兄弟,說話自然不如旁人那般顧忌,笑著打趣道:“五爺您這就不懂了,女人要的就是那種調調。您沒聽大家夥兒湊一起說麽,咱們秦國的女人沒味道,生得五大三粗的不說,說話一點情調也沒有。女人就是要溫柔似水,妖媚入骨……哎呀您是沒遇到那樣的女人,要不,保管您見了連骨頭都要酥掉。”


    秦修笑著踢了他一腳,罵道:“你見過?你倒是見識多廣!”


    九斤眨巴眨巴眼,做出神神秘秘的樣子,不說話。


    兩人正說到高興處,忽覺身後不大對勁,回頭一瞧,才發現後麵的隊伍不知什麽時候停住了。李柯鳴眉頭皺得簡直都要夾死蒼蠅,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七公主的馬車停了,簾子掀開,先探出一雙淺綠色繡著五彩蝴蝶的繡花鞋,上頭還綴了顆小珍珠,靈秀嬌美。


    九斤“噗”地一下笑起來,朝秦修使勁兒地使眼色,嘴裏小聲地道:“瞧見沒,女人味兒。”


    “這是幹嘛?”秦修對馬車裏那個驕奢的七公主半點好感都沒有,見她玩這種花樣,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街道兩邊圍觀的百姓也騷動起來,九斤安排在下頭的托兒可勁兒地大吼,“哎喲,美人兒要出來了。”“美人兒,朝我們這邊看一眼。”“……”


    百姓們最是禁不住人調撥,頓時激動起來,扯著嗓子使勁兒地跟著嚎,還有些膽子大的,居然不要命地往馬車邊上擠,竟是要衝上前來偷香竊玉。


    車簾開了一角,清雅從車裏飄了出來,她穿著一身淺綠底繡黃色月季花的縐綢短襦,下身是湖綠色的百褶裙,身段兒婀娜,皮膚白皙,臉上畫著淡妝,顯得十分靈秀嬌俏。圍觀的百姓頓時哄鬧起來,嘻嘻哈哈地喊著“美人兒,美人兒”。


    “長得也還行。”秦修挑剔地撇嘴,“但也不是特別漂亮,比得意樓的玉雯差多了。”他其實將將才見過清雅的麵,隻是而今她剛換了身衣裳,又化了妝,秦修本來就有些臉盲,這會兒竟然就認不出來了。


    九斤擦了擦汗,小聲地提醒他,“五爺,這一位…可能不是七公主。”


    秦修眉一挑,朝他怒目而視。


    九斤不要命地指正他,“您看她這身打扮,明顯隻是個丫鬟。七公主遠嫁到此,唔,得穿嫁衣。”


    秦修一臉漲得通紅,理所當然地對道:“我當然知道,我怎麽會把這個小丫頭當成公主。我的眼力有那麽差勁嗎?”說罷,他又朝九斤瞪了一眼,道:“別說話,看她想做什麽?”


    清雅麵上帶著笑,客客氣氣地朝四周圍觀的眾人蹲了蹲身子,算是行禮。大家夥兒都激動起來,大聲地衝著她喊。


    “你可是七公主?”


    “長得倒是好看,不過,配咱們三王爺還是略嫌不夠。”


    “可不是,咱們三王爺天人之姿,小姑娘你雖然長得漂亮,可要配咱們三王爺還差得遠呢。”


    “蠢豬,這哪裏是公主。公主還躲在車裏呢。”


    “……”


    清雅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奴婢不過是個下人,蒲柳之姿不及公主萬一,哪裏敢攀越三王爺。”


    “那就讓你們公主趕緊出來,讓我們瞧瞧她配不配得上。”


    “是啊,讓她出來!”


    清雅笑道:“公主配不配得上三王爺,大夥兒說的可不算。這樁婚事乃是貴國君主親自求來的,天下皆知。而今禮雖未成,可我們公主卻也算得上是三王爺未過門的妃子。連王爺都未曾親見,哪有先與大夥兒見麵的道理。五殿下,您說是不是?”


    秦修一愣,渾不知這好好的,怎麽忽然就說到他身上來了。他遲疑了一瞬,清雅就已經繼續往下說了,“諸位若真有心想一睹公主芳容,倒也不是不可。不如交由五殿下做主,先在諸位壯士中挑出最是孔武有力的英雄,回頭再與三王爺決鬥一番。若是真勝了,便是一戰天下知,公主與這樣的英雄見上一麵,便是三王爺也斷不會說個不字。即便是敗了,也無可厚非。大夥兒說,妾身說得可有道理。”


    大家哪裏管她說得有沒有道理,隻聽說能跟三王爺打上一架就已經激動得快要發狂了。誰不知秦烈的本事,十五歲上戰場至今無一敗績,要不怎麽能稱得上“戰神”。偏偏他常年不在京城,而今好容易回來了,也是深居簡出,不見首尾。這京裏頭想要尋他的人何止百千,既有想要投奔的有誌之士,也有想要渾水摸魚的混混,更有欲與他一戰高下的好事之徒……偏偏王府的大門終日緊閉,侍衛們又麵黑心硬,實在是無處下手。而今聽得清雅這麽一說,大家夥兒就全瘋了,一窩蜂地朝秦修奔去,“唔裏哇啦”地嚇得秦修策馬就逃……


    一會兒街上就清淨了許多,九斤傻愣愣地看著遠去的秦修和那一幫子人,很是替他捏了把汗。


    李柯鳴表情複雜地看看亂糟糟的大街,又看看麵帶微笑的清雅,腦袋越來越大。


    進了馬車裏,清雅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撫了撫胸口,小聲地道:“這些秦國人真野蠻,居然如此無禮。幸好三爺機警,要不然,我們怕是今兒要丟大臉。”


    寶欽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的半眯著眼睛,道:“他們本就不講禮數,我們若是一直端著,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對付秦修那樣的流氓,隻能比他更無恥。”


    她搖搖晃晃地好似要睡過去了,卻又忽然想到什麽,眼睛眯了眯,小聲地叮囑,“日後莫要再叫我三爺。”


    這一回路上就順利多了,大部隊浩浩蕩蕩地進了內城,再不見有什麽意外狀況發生。剛過了謹身門,秦修居然又策馬從旁邊的小岔道返了回來,樣子瞧著有些狼狽,額頭上有幾縷亂發不說,身上的袍子居然被人扯掉了一塊。


    九斤一時沒忍住就笑出了聲,被秦修一瞪眼,趕緊又把嘴捂住,強忍住笑意,板著臉,特嚴肅特認真地上前招呼,“五爺,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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