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秦修的幾個兄弟中,他最不待見的就是老三秦烈,連帶著跟太子的關係也不親密,反而跟老二走得近,結果竟被人看成是二爺這一黨。


    其實他跟秦烈之間並沒有什麽大的過節,更不用說什麽深仇大恨。兩個人相互不待見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戰功。秦修這輩子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打仗,他總是能在血糊糊的戰場廝殺中獲得滿足感。


    他腦子還算聰明,尤其是在統軍步兵方麵,因為喜歡,所以格外用功,學得也不錯,幼時還頗得陳老太傅的器重。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一些人是天生的將才,他們甚至不用那麽刻苦的學習,別人費盡了力氣和心血才能領悟的東西,他們卻總是很輕鬆地獲得――秦烈就是這樣的人。


    秦烈比秦修大兩歲,他的母親是最受皇帝寵愛的劉貴妃。劉貴妃有傾國傾城的美貌,生的兒子也比別的兄弟們都好看,小時候秦修還挺喜歡纏著他三哥。隻是秦烈雖繼承了劉貴妃的相貌,性子卻是天差地別。劉貴妃溫柔賢淑,秦烈卻是從小就喜歡板著臉,看人的時候冷冷的,跟誰都不親。後來劉貴妃因病去世,秦烈就愈加地冷漠起來。宮裏頭那麽多兄弟,隻有太子還能跟他說幾句話。


    秦烈十五歲的時候不知道什麽原因跟老二秦頌打了一架,那會兒二皇子的母親文貴妃正得寵,非要嚴懲他。秦烈就一個人跑去了西北邊疆找他的外祖父劉老將軍,正趕上北朝燕國來犯,他陰錯陽差地居然打了兩場勝仗。之後便留在了西北,兩年後,他領著五百先鋒兵與燕國騎兵營於河穀□□戰,是役殲敵三千,生擒燕國大將軍燕還,秦國戰神之名傳遍大江南北――那會兒,秦修還在跟著太傅學兵法……


    雖說後來秦修也打了不少勝仗,立下了不少戰功,可論起打仗的本事,卻從來沒有人會提起他的名字,所有人都隻知道秦烈,秦烈,還是秦烈!


    繞他秦烈再英武、再神勇,打再多的勝仗,最後還不是得乖乖地聽老頭子的話,娶個病歪歪、嬌滴滴,心思還壞得不得了的小娘們兒!秦修盯著寶欽的馬車,恨得牙癢癢。


    一行人順利地過了內城,爾後便進了皇城。能住進皇城圈子裏的都是些達官貴人,再不濟也是巨富商賈,道路很寬,但圍觀的路人明顯少了許多,街邊上停著些馬車、轎子,行人們也多衣著光鮮。


    秦修摸了摸下巴,恨恨地笑。九斤在一旁看得心裏發虛,忍不住小聲地問:“五爺,您不會是又要玩什麽把戲吧。”就算再不待見三爺,也不能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壞,更何況,也沒見什麽成效,倒是他自個兒還弄得一身狼狽。


    “你別管,”秦修咬著牙,得意地笑,“這回她可沒那麽容易脫身。”


    他的話還沒說完,隊伍就被人給攔住了。九斤抬頭一看,卻是一大群年輕女人。九斤立刻就猜到秦修的打算了,心裏頭暗道了一聲:真狠!


    秦國的女人潑辣彪悍是全天下都出了名的。秦國人大多有胡人的血統,漢家的那些規矩禮儀並不看重,尤其是男女□□更是堂而皇之地提到台麵上。豐城的大街上,每日都能聽到各種各樣旖旎的風流事,不是這家的小姐瞧上了那家的公子,自薦枕席,就是那家的小公子愛上了誰家的寡婦,春風一度、珠胎暗結……


    那些在鄭國覺得恬不知恥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秦國人看來卻是十分自然,甚至還要添上些各種各樣風流的說辭,引得眾人大呼感歎一番。隻要不是勾搭良家婦女,或是紅杏出牆,秦國人都覺得,這是段風流韻事。


    所以,即便寶欽而今的身份是鄭國公主,是秦烈未過門的妻子,隻要禮未成,這些小姐們上門來鬧,也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大事。


    這些千金小姐們可不比方才鬧事的那些大老粗,罵不得,打不得,更不能像先前那般把人給騙走,就算是寶欽,這會兒一個腦袋頂兩個大。


    攔路的女人們大多騎著馬,手裏握著鞭子,英姿颯爽的樣子,隻是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一臉敵意地盯著車隊,來來回回地走。李柯鳴不敢怠慢,作了個手勢讓侍衛們將寶欽的馬車層層圍住。


    “五殿下,這就是貴國的待客之道?”李柯鳴早就瞧見了秦修那一臉得意的樣子,自然猜到這是他布下的好戲,氣得肺都快要炸了。


    秦修笑嘻嘻地朝那些小姐們直揮手,大聲招呼道:“劉小姐,董小姐,你們這是幹什麽,怎麽能攔在路上呢。有什麽事兒不能好好說,這車裏頭坐的可是鄭國七公主,老三未過門的媳婦兒。你們這攔著,可不是讓我為難麽。”


    人群中不知到底是哪家小姐接了話,盛氣淩人的樣子,“就是知道是七公主我們才過來攔。那位大人莫要惱,我們不過是想瞧瞧七公主長什麽樣兒,三殿下的正妃可不是那麽容易做的。”


    秦修朝李柯鳴攤手,做出一副無辜又無奈的樣子,“李大人您也瞧見了,這些大小姐們,我可惹不起。不過左右也就是要見公主一麵,她們又不是外頭那些粗人,公主出來見一麵,也不打緊。”


    李柯鳴氣得渾身發抖,他什麽時候遇到過這般視禮儀國法如無物的無恥之徒。不說鄭國隻是小敗,就算幾十年前失了十城,也不見誰敢如此輕視。


    他一氣之下竟是想不出什麽話來應對,倒是馬車裏的寶欽忽然開了口,聲音極低,嗓音溫柔如水,猶如沉靜的湖泊。“妾身有一事不明,還請諸位小姐為我解惑。”


    外頭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輛寶藍色的馬車,車簾子開了一個角,以便聲音傳出來,同時又露出一角濃烈的紅,在寶藍綢布的襯映下顯得格外豔麗,刺得人睜不開眼。


    寶欽頓了頓,聲音裏帶著淡淡的笑意,“若是妾身相貌醜陋,入不得各位的眼,卻不知大家要如何處置?”


    那群千金小姐們頓時噎住。若是七公主長得難看要如何辦?她們卻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秦烈要娶誰為妃,本就不是她們能說了算的。就算是再愛慕,再喜歡,人家秦烈不鬆口,她們也進不得王府的大門。今兒這般氣哄哄地出來鬧事,不過是心裏頭憋屈,咽不下這口氣,才想要讓這個遠道而來的七公主丟個臉罷了。


    她們一不說話,寶欽就乘勝直追,繼續道:“三殿下有天人之姿,妾身相貌醜陋,本不敢攀附,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也做不得半點主。隻是,妾身便是再配不上三殿下,這樁婚事卻也是鐵板釘釘,變動不得分毫。諸位小姐有來尋我不是的工夫,倒不如去求貴國天子。隻需陛下一句話,便能湊成一段大好姻緣。隻不過,若是陛下曉得各位做出這般無禮之事,會不會應,那可就不好說了。”


    那些小姐們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當場就有人開始猶豫不決,自然也有脾氣壞的,尖著嗓子厲聲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那鄭國不過是個戰敗的小國,你便是公主又能怎樣?”


    她這話一出來,不說李柯鳴,就是秦修的臉色也頓時黑下來。


    寶欽的脾氣本就稱不上和善,這些天不過是身子虛才日日在船上躺著,顯得嬌弱無力。即便是如此,李柯鳴和秦修也沒從她那裏討得什麽好。她又如何受得住被人這般□□,頓時怒極,掀開簾子從車裏走了出來。


    她個子高挑修長,將一身火紅的嫁衣襯得高貴端莊,麵上畫著濃重的新娘妝,雖說與她原本的樣子已大相徑庭,卻依舊豔光逼人。


    寶欽的五官本就生得好,再加上嬤嬤巧手畫出的精致妝容,更是將她的美貌發揚到了極致。那入鬢的長眉,攝人的鳳眼,如烈焰一般的紅唇,在場這麽多的千金小姐,誰不是精心妝扮才出的門,可卻沒有一個人能及她分毫。無論是嬌俏可人的,還是清秀雅致的,抑或是端莊典雅的,不管是誰,在寶欽攝人的容光麵前,都通通地變得黯然無光。


    “戰敗的小國!”寶欽冷冷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女人們,目光猶如利劍,刺得她們如芒在背,不敢出聲。


    “鄭永和二十一年,燕國南犯秦境,秦北地一瀉千裏,割上遼、百楚等七城,元豐三年,燕國繼續南犯,秦再割十城,納歲幣三十萬貫。元豐五年,歲幣增至五十萬貫。同年,秦鄭交惡,我朝鍾老將軍率軍攻至東平城西一百五十裏外,生擒秦國大將孟之如。彼時依舊以禮相待,從不敢以惡語相欺。而今我鄭國不過是小敗了幾場,退至虹穀關以東,便成了爾等口中的戰敗小國!爾等莫非忘了,那虹穀關原本還是貴國的國土,我鄭國男兒把它從燕軍手裏搶來的!”


    方才說話的那個女子頓時臉色煞白,險些沒有掉頭逃竄。旁的女人們也都被寶欽的容光和言辭震懾,紛紛緘默不言。唯有一個身材高挑些,穿紫色絹紗金絲繡花長裙的小姐還強撐著,狠狠地盯著寶欽,咬牙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朝廷裏的事豈是你一個女人能隨便議論的。”


    看來也是黔驢技窮,找不出話來反駁了,才這樣的裝腔作勢。寶欽冷冷地掃了她一眼,笑,“若說起膽子大,妾身怎比得上諸位小姐。皇城裏還敢攔路衝撞,如此的尊卑不分,曠世僅有。妾身倒是想去問問貴國天子,這衝撞之罪當如何論處?”


    “你這刁婦,膽敢――”那紫衣少女氣得一臉通紅,其餘的女子們雖也是一臉不忿,卻也不敢再言語。


    “夠了!”秦修雙拳緊握,一張臉青白交加,煞是嚇人,“滿嘴惡語,也不嫌丟人。”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攔路的眾人,朝身邊的侍衛們使了個眼色,立刻就有人上前趕人。


    那些攔路的小姐們哪裏見過他這樣的惡相,再不敢多言。你看我,我看你,一會兒,就悄悄地退了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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