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颯魯本是秦烈的愛馬,自然和他親近,一出門就挨著秦烈一起走,秦修見狀,毫不客氣地策馬插了進來,大聲嚷嚷道:“三哥你讓讓,我有話跟公主說。”完全不管秦烈沉如死水般的黑臉。


    寶欽跟秦修倒還熟絡些,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興致勃勃地一路跟他說著話,且說且笑,倒比跟秦烈在一起時要顯得歡暢得多。


    “我聽說你們昨兒還出去遛馬了?怎麽也不叫上我,太不講義氣了。要不,我昨兒也不會被皇後娘娘給招進了宮,還險些跟那凶巴巴的吳家小娘們兒打一架。”秦修一想起昨兒上午進宮的事兒就一肚子氣,悶悶地抱怨道:“而今這世道可真是不得了,女人不像女人,那力氣倒比男人還要大些,那個吳家小娘們兒險些把我從馬上給拽了下來。若不是看在皇後娘娘的麵子上,我昨兒非要給她點顏色看。”


    秦國民風彪悍,早些年還有女子做官的故事,便是而今的豐城,千金小姐中善於騎射的也是不少。不過,能對著秦修還有如此膽量的還真不多見。寶欽一時對這位吳家小姐來了幾分興趣,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秦修頓時興奮起來,當下便把那個“吳家小娘們兒”評得一無是處,罷了又哼道:“若是讓爺娶這樣凶巴巴的小娘們兒,爺情願一輩子不成親。”


    寶欽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偷偷地笑。秦烈始終一言不發地在她身邊,眼神兒直視前方,似乎完全沒有把秦修當回事兒。


    三人晃晃悠悠地到了寧山寺,進了廟裏拜過了佛,秦烈便領著寶欽去後頭院子裏找會下棋的老和尚,秦修樂顛顛地也跟了上去。


    高僧法號元音,是寺裏的護法長老,見秦烈和他說話的樣子,想來二人是多年的交情。聽秦烈說寶欽的棋藝高超,那元音頓時來了興趣,趕緊讓小和尚把棋盤搬了過來,二人立時就擺開了。


    元音的棋風很沉穩,和秦修的風格有些類似,但比他還要謹慎些。寶欽自然也要改變風格,一改先前的橫衝直撞,變得穩重小心起來。她一門心思地盯著棋盤,滿腦子想的都是棋局的發展,完全沒有注意到秦烈兩兄弟之間的風起雲湧。


    “你過來。”秦烈的手擱在秦修的肩膀上,微微發力,冷冷道:“我有話和你說。”


    秦修皺眉,不悅地小聲道:“有什麽話不能在這裏說,不要耽誤我看棋。”他話才說出口,肩頭忽地一陣鈍痛,頓時呲牙咧嘴起來,想高聲開罵,又怕影響到寶欽和元音的對弈,氣得直咬牙,狠狠一跺腳,邁開步子跟著秦烈去了隔壁院子。


    一會兒,那邊便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以及沉沉的悶哼聲。


    等寶欽和元音好不容易下完了一局棋,抬起頭來四周打量,卻不見他兄弟二人的身影。正待開口問,就瞧見秦烈慢悠悠地踱回來了。他先前出門的時候穿一身藏藍色的束腰長袍,頭發也梳得整齊,還戴著一頂白玉發冠,瞧著十分精神。可這才一眨眼的功夫,一身上下就變得灰撲撲的,頭發也亂了,落了幾縷在頰邊,發冠早已不見蹤影,怎麽看都透著一股子狼狽。


    寶欽頓時就愣了,也沒多想,直接問:“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瞧著像是跟人打過架?”


    秦烈沉著臉回道:“無礙。”


    男人都愛麵子,便是打了架也不願說,所以寶欽就沒再多問了。隻是秦修剛剛都還在身邊,這會兒卻忽然不見蹤影,怎麽說也有些奇怪。“秦修他――”


    “回去了。”秦烈抬眼看她,眼睛裏有複雜的神色,“府裏有事,他著急。”


    寶欽“哦”了一聲,沒再問。她心裏頭清楚得很,這倆兄弟總是不對付,在她麵前打架都不止頭一回了,誰曉得剛才又是因為什麽事情鬧起來,把人家秦修給揍跑了。連秦烈都折騰成了這般模樣,可以想象被揍到回家的秦修是何種慘烈。


    爾後秦烈又陪著寶欽跟元音大師再下了兩盤棋,可寶欽心裏頭總想著他們倆打架的事兒,難免有些分心,結果後頭兩盤都輸得慘烈。不說秦烈的臉色越來越沉,連元音大師都忍不住了,柔聲勸道:“施主心裏有雜念,貧僧勝之不武,不如下次再來。”


    寶欽尷尬地笑笑,都不好意思再去瞧秦烈的臉。


    因先前秦烈說山下有烤羊肉吃,所以他們倆並沒有在廟裏用飯,下山後直奔那烤肉館而去。


    這烤肉館建得偏僻,秦烈領著她繞過了一層又一層的林子這才到了大門口。寶欽原本以為他說得那般鄭重,定是個了不得的高檔酒樓,可到了地兒才曉得竟隻是個小店,就在堂屋裏搭了幾張桌子板凳,牆上光禿禿的,半點裝飾都沒有,隻是屋裏收拾得極為幹淨,瞧著倒也舒服。


    秦烈敲了敲桌子,很快的,後頭就有個年輕小夥子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招呼道:“是秦爺來了,快裏頭坐,正巧這雅間還沒人。”


    原來這裏還有雅間!寶欽好奇地跟著秦烈進到裏屋,頓時啞然失笑。說是雅間,其實也就是隨便隔了個小房間罷了,靠背麵的牆上有扇窗,正對著後頭的院子,可以瞧見院子裏鬱鬱蔥蔥的竹林。


    兩人進屋坐下,那夥計倒了茶水後便不見了人影,隻聽見他大聲招呼廚房準備飯菜的聲音。不多時,他便端著一大隻烤羊腿進來了。那隻羊腿烤得一片金黃,而今正吱吱地直冒油,一進門便是滿屋的異香,讓人一見便食指大動。


    寶欽原本還想裝模作樣地推辭一番,結果那肉一進嘴,她的眼睛就亮了。要不這秦烈怎麽大老遠地要領她來這裏吃飯呢,這烤肉的味道,簡直是絕了。


    “如何?”


    “好。”寶欽言簡意賅地回了一句,低頭繼續戰鬥。若不是顧忌到自己而今的身份,她怕是一個人就能把整條羊腿給滅了。


    秦烈總算滿意了,點點頭,又低聲招呼夥計送一壺米酒過來。


    二人吃得快,不多時桌上便已是杯盤狼藉。寶欽的肚子早就填滿了,這會兒撐得不行,胃裏頭也有些油膩,便抱著茶壺一杯一杯地喝,算是消消食。秦烈也陪著,小聲地說著話,秦國的山水風物他都能說上一二,寶欽也聽得甚是認真。


    他們吃飯的功夫,外頭廳裏也來了客人,吵吵鬧鬧的,說話甚是大聲。寶欽先前倒也沒留意,可聽著聽著,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外頭那個大嗓門兒似乎總是在提起什麽三殿下,那可不就是對麵這位?


    寶欽頓時覺得好奇起來,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想聽聽看他到底背著秦烈私底下編排些什麽。秦烈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但終究沒出聲,睜著一雙狹長的眼睛盯著寶欽,眼神複雜又古怪。


    “……我們三殿下還真是倒黴,您說,眼看著都要大婚了,結果還鬧出這樣的事,你說冤不冤。要不,再過個一年半載,我老黑就能抱上小世子了。”


    “得了吧老黑,你就別替你們爺遮遮掩掩的了。”


    “啥意思?”


    “嘿,那三殿下這麽多年連個身邊人都沒有,你說這是啥意思?別不會是有什麽隱疾吧。”


    “你個死老九,瞎說什麽呢?小心三殿下曉得了,拔了你的舌頭。我們爺是什麽人,你以為什麽阿貓阿狗他都能瞧得上?外頭那些個女人,長得還沒我們爺好看,也想來爬床,也不先照照鏡子。還瞎說什麽隱疾,我們爺有沒有隱疾,我老黑還不曉得,他的褲子都是我給洗的……”


    外頭頓時哄堂大笑,有人高聲問:“那老黑你說說,你給三殿下洗褲子,都瞧見啥了。”


    老黑嘿嘿地笑,聲音裏透著一股子心知肚明的意思,“都是男人,這還用俺明說啊。就上回,眼看著我們爺快成親的時候,俺好容易才淘到本春宮冊子,那個畫啊,真是活靈活現,清……清清楚楚,結果一回頭就被三爺給繳了,到現在還沒還回來……”


    寶欽原本還死命地硬撐著,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徹底繃不住了,趕緊道了句借過,飛快地跑到後頭院子裏,“哈哈哈……”地抱著肚子死命地笑了一通。


    雖說早從司徒的口中曉得秦烈本不是那冷漠疏離的人,可因他總是板著臉,寶欽心裏頭也總覺得他的性子清冷,不好打交道。而今聽了老黑的話,才曉得冷漠外表的背後,原來也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男子――根本和西北軍中那些整天想媳婦兒的士兵們沒什麽兩樣。


    等笑罷了,她卻是為了難,一會兒回去,她要怎麽跟秦烈說話呢?


    在院子裏想了半晌,寶欽還是沒想出個招來。腦子裏一會兒又響起方才老黑的話,時不時地又想笑。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外頭已經安靜了。寶欽偷偷地探出腦袋往外看,大廳裏一個人都沒有,隻剩下一片破破爛爛的桌椅。店裏的夥計正哭笑不得地收拾著,見了寶欽,無奈地揮了揮手裏的桌子腿朝她笑笑,道:“秦爺今兒出手大方,先謝過了。”


    寶欽趕緊把腦袋縮了回來。敢情又給打跑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月滿京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繡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繡錦並收藏月滿京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