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回了雅間,寶欽竭力地繃著臉,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偷偷地朝秦烈瞄兩眼,想看看他的神色――除了麵皮繃得更緊之外,他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當然,寶欽也沒感期望他一個麵癱能有什麽表情變化,可是,遇到這樣的事兒,好歹那眼神兒也要尷尬窘迫些,他怎麽就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那麽坦然呢。


    兩人各懷心思地回了城,秦烈一路將她送回行宮,這回沒再主動留下,說了聲告辭後就匆匆地走了。清雅鬆了口氣的同時未免又有些狐疑,忍不住問起寶欽,今兒出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寶欽正憋得難受,想找個人說說,剛準備開口,忽又覺得好像不大妥當。想了想,還是沒說,隻模糊地提了兩句跟老和尚下棋的事,很快就把話給岔開了。


    至於秦烈這邊,還未進門五斤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來,一臉驚訝地朝他道:“三爺,老黑回來了,不曉得吃錯了什麽藥,一進門就在院子裏跪著,拉也拉不起來,問他又不說。您看他這是……”


    “讓他跪著。”秦烈麵沉如水,眼睛裏明顯地飆著火,比平日裏清清冷冷的樣子可怕多了。“一張嘴沒個把門兒的,活該!”


    五斤伺候了他許多年,最是清楚他的性子,一見他這眼神兒就曉得秦烈今兒氣極了,頓時住了嘴,可心裏頭卻忍不住琢磨今兒出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難不成在七公主那裏吃癟了?


    進了屋,秦烈端了杯冷茶一口喝幹了,哐當一聲放下杯子,背著手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除了幾年前六斤在打仗被人砍了腿的那次,五斤還沒見過秦烈這般暴躁不安過。


    “你……”秦烈狠狠地咬牙,“去把司徒給我叫過來。”


    “是。”五斤趕緊應了,飛快地轉身離開,才走到門口,又聽到秦烈的招呼聲,“讓他記得把上回那藥帶上。”


    上回那藥……五斤一愣,心裏頭忽然亮了,趕緊應下,憋著笑飛快地出了門。


    難怪司徒要纏著七公主,原來如此!一念至此,五斤不由得又歎了口氣,這鄭國皇帝可真是會挑時候,啥時候駕崩不好,偏偏就死在了秦烈大婚之前,這不是故意跟三爺過不去麽……瞧瞧三爺,這都急成什麽樣子了!


    接連著好幾日,秦烈都沒再來行宮,寶欽估摸著他到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秦修也一直沒露麵,寶欽琢磨著,那天他在寧山寺吃了不小的虧,十有八九傷在了臉上,要不,以秦修性子,便是折了胳膊斷了腿,也是攔不住他出門的。


    因他們不曾來找,寶欽也沒再出門。她越來越覺得清雅的話說得對,七公主會騎馬不稀奇,甚至會花拳繡腿也說得過去,可若是整天往外跑,跟男人們肆無忌憚地廝混在一起,那就有些講不清楚了。更何況,秦烈那個人,眼神兒總是讓人毛毛的。


    所以,秋獵前的十來天,寶欽一直老老實實地窩在行宮裏,憋得氣兒都快有些不順了。


    秦烈這邊卻是傳來了好消息,經過司徒十數天的針灸和藥劑治療,他臉上終於不再像先前那般毫無變化。努力的情況下,他勉強能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來――用五斤的話來說,那還不如板著臉呢。


    無論如何,這總是有所進步了!反正司徒是自信滿滿,拍著胸脯向秦烈保證,定要在他洞房花燭前把他的臉治好,結果被秦烈一腳踢了出去。


    九月初四,豔陽高照。秦國秋獵,寶欽隨行。


    秦國尚武,而秋獵正是京中年青男兒爭搶風頭的時候。若是能在皇帝跟前露露臉,比在宮裏頭當幾年差都強。而今京城的都指揮使趙二斤,先前不過是宮裏的普通侍衛,隻因在秋獵中折冠,才被秦帝看中,委以重任。


    不僅是京城的貴族子弟,就連千金小姐們也是趨之若鶩。雖說豐城民風開放,但女孩子們也難得出來一回,不說旁的,便是見一見這大好的山水也好過窩在京城裏頭,更何況,隨行的王公貴族們多的是未曾婚配的,所謂千裏姻緣一線牽,那也得自己握住線才好。


    於是,這出行的隊伍越拉越長,等到出京那一日,已是浩浩蕩蕩了。


    寶欽雖未曾嫁於秦烈,但她而今的身份卻是公主,自然獨占了一輛馬車,隻帶了清雅一人在車裏陪著,閑聊著說幾句話,隨著馬車搖搖晃晃,不一會兒便眯縫著眼,緩緩地睡了過去。


    從京城到秋獵圍場並不遠,快馬加鞭一個晚上就能到,隻是而今這隊伍實在太龐大,馬車裏坐的也多是王公貴族,自然要小心些,走得極慢。清雅問了隨行的侍衛,說是得兩天才能到。


    寶欽倒也不覺得辛苦,她而今的身體漸好,不說坐在馬車裏頭享福,便是騎著馬一路趕過去也不會覺得太累。尤其最近這些天,她甚至覺得身體已經痊愈,舞刀弄槍也不在話下。但清雅謹遵梁輕言的叮囑,決不讓寶欽累著,每日裏都是死命地勸說,才攔住了她偷偷練功的舉動。


    因顧慮到馬車裏的諸位妃嬪和隨行的千金小姐們,隊伍每走一段便要停下來歇歇,喝喝水,吃點東西。


    馬車一停,寶欽就睜了眼,皺起眉頭問:“到了?”


    清雅無奈地應道:“這才中午呢,離獵場還遠著,說是今兒晚上還得露營。”說罷,她又掀開車簾往外探看了幾眼,馬上有伺候的小丫鬟過來稟告,“清雅姐姐,用午膳了。不知公主是在馬車裏用膳,還是出來走走。”


    “還是下去吧。”寶欽聽到外頭的聲音,低聲回道:“蜷在這馬車裏頭,腿都酸了。”其實她這輛馬車還算寬敞的,偌大的車裏隻坐了兩個人,手腳都能舒展開來,甚至還能躺著睡一覺。旁的人,便是國公府的王二小姐,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隻是寶欽到底不習慣,若是可以,她寧願騎馬,迎著風一路狂奔,自在又歡暢。


    清雅朝抬頭看了看,果見後頭的馬車裏陸陸續續地下來了一些人,多是年輕的女兒家,那穿著打扮的確是京城裏的千金小姐。她這才放下心來,趕緊給寶欽取了鬥篷披上,又整了整她的頭發,這才扶著她下了馬車。


    秦國的民風開放,女兒家拋頭露麵並不稀罕,更何況,這隊伍中還有許多未曾婚配的皇家貴族,若是因緣巧合地被人看上了,那也是天大的福分。故小姑娘們便是下車吃個飯也穿戴得十分整齊,通通地畫著妝,精致又漂亮。


    因寶欽的身份特殊,相貌又十分豔麗,引得那些小姑娘們不住地偷看,小聲地指指點點。寶欽本以為會瞧見王家二小姐,可卻不見她的人影,倒是進城那一日來為難過她的劉家小姐赫然就在其中,眼神頗有些不善。


    寶欽對這些小姑娘們的“愛恨情仇”半點興趣都沒有,裝模作樣地翹著蘭花指吃了點東西,倒險些沒把自己給惡心死。劉小姐則一邊盯著她,一邊跟身邊的同伴們說著什麽,一會兒的功夫,那些小姐們再看著寶欽的時候,眼神都齊齊地不好看了。


    寶欽雖然不怕她們,可卻不想在這時候鬧出事來,這一大群人正趕著路,不論是吵架還是打架,勢必要驚動一大批人。寶欽這身份,實在不大適合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因侍衛說中午要歇近一個時辰,寶欽索性就帶著清雅去附近走走。官道邊上是一片樹林,林子過去仿佛有溪,依稀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行宮裏雖然也有小花園,可栽種的都是名貴花木,被花匠修剪得精致又漂亮,哪有麵前這片林子這般疏朗自然,尤其是林子後那片潺潺的溪流,光是聽著就讓人生出一股子清涼的意境。


    清雅自己也有陣子沒出門了,瞧見這大好的綠意,原本到了嘴邊阻攔又吞了回去,隻小聲地叮囑,“公主,要不要再多帶幾個人。”


    寶欽瞟了她一眼,笑,“便是我們不說,他們也會跟上的。”


    而今跟在她們身邊的多是秦烈派來的侍衛,個個都是軍中精英,平日裏連人影都瞧不見,可寶欽心裏頭清楚得很――大師兄是決計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輕易進出行宮了。


    說起大師兄,寶欽就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雖說梁輕言早回了鄭國,可他卻總是托豐城這邊的暗探不斷地往行宮裏送東西,鄭國的漿果、北燕的匕首,甚至還有江南的胭脂水粉。有好幾回清雅還在她麵前半真半假地抱怨,說自己接連好幾日地出門取東西,早晚要被秦烈給看出點什麽來。


    她們倆慢悠悠地沿著林子裏的小路往前走,不多時便到了小溪邊。早兩日剛下過雨,故溪水流得潺潺,河邊的綠草猶如一片油油的毯子,清新又茂盛,生機勃勃的樣子,看得讓人不忍心踩下去。


    寶欽小心翼翼地走到河邊,彎腰掬水洗了把臉,精神頓時好起來,回過身朝清雅招手,“你也過來洗把臉,舒服得很。”


    清雅無奈地苦笑,“才將將給您畫的妝,又全沒了。”


    寶欽呲牙咧嘴地笑,不以為然地道:“罷了罷了,左右一會兒就上車了,又沒人看。”她話剛落音,忽聽得不遠處“噗通”一聲響,像是什麽大東西落進水裏一般。


    寶欽和清雅對視一眼,立刻覺察出不對勁來。正欲衝過去察看,卻被清雅一把拽住了胳膊,“公主,不要去!”清雅咬著牙,朝她微微搖頭。


    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不管落水的人是誰,隻要寶欽一去,總會被卷進某些事情裏,便是她自己沒有害人的心思,卻也難免成為旁人的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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