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今日不宜出行,馬車竟在路上壞了兩三次,趕車的小夥子看起來還很青澀,修車修出一頭熱汗,連連抱歉,看得出是怕丟了這趟生意,康三元便不好意思說換一輛車,而宋崖,對此似乎頗無所謂。


    在小馬夫忙著修車軸,或者車輪的的間隙,他便悠然的在一邊踱步,也不去相幫。而康三元則抱著包袱,圍著毛毯,坐在路邊,對宋崖隨時隨地耍酷的樣兒很不以為然。


    走走停停,等到了黛山腳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黛山遠看很黑,到了近前看,乃是鬆柏環繞的蒼翠色,山前有一條碧清的溪水。一梯石階源溪水而上,直入林木深處。康三元在看到這重巒疊嶂的山勢之後,驀然就想起了宋崖那夜所畫的秋山暮雨圖,與這山的意境甚是相合,隻少了些雨。


    康三元跟在宋崖身後,沿著溪水拾級而上,一路現許多桂樹、金橘樹等依舊枝葉繁茂的樹木,夾雜在落葉喬木的老幹虯枝之間,參差不齊,倒也別有一番意趣。轉過一處石壁,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山茱萸林出現在眼前,這個時節,山茱萸果已經成熟,累累的掛在枝頭,遠望是火紅的一片,仿若雲霞。


    康三元忍不住讚歎,宋崖也駐足觀望了一會兒,道:“還有更好的,到山頂上便知”加快步伐,繼續在前麵帶路,康三元勉強跟上,邊走邊采摘山茱萸的肉果,塞進包袱裏,準備帶回家熬肉粥吃,她記得粳米加山茱萸熬粥是冬季養生的佳品。


    石階轉了幾圈,眼前又一次豁然開朗,兩人到了山頂。


    山頂十分的平坦廣闊,地上鋪滿厚厚的金黃色的草葉,幾間茅舍矗立在蔥蘢的茶花樹叢中,半隱半現,想必就是宋崖所說的“數間亭閣”了。


    康三元在山頂上來來回回走了一遍,疑惑的問宋崖:“洪度,哪裏有溫泉啊?我怎麽沒看到?”宋崖正臨風負手看霧靄,眼角餘光打量康三元自登上山頂,便如同覓食的母雞一般來來回回的在草叢中尋覓,絲毫不注意眼前的美景,心中甚是失落。


    見康三元問,隻得回過頭來道:“那眼泉在茅舍之內,你且先過來,此處景致比剛剛的山茱萸林更好了十倍”


    康三元聞言放了心,拖著包袱,磕磕絆絆的走過來,立在宋崖旁邊,也看了一眼山下薄暮的流雲、淡青的霧靄,粗略的道:“霧下的這樣濃了,遠處那條白的是渝水河麽,我們離城區竟這樣遠了,晚上還趕得回去麽?”說著憂慮的歎了一口氣。


    宋崖聞言悻悻的轉回身道:“還是去茅舍罷——”


    這幾間茅舍遠看甚是普通,走近了才覺出精致來,院牆乃是滾圓的鬆木匝成的,足有一人半高,甚是幹淨整齊,不知是何處高人在此設廬,倒是個遺世獨立的好去處,康三元走到院門,抬手敲木門,木門卻應聲而開,吱呀一聲,露出個黑乎乎的小院。


    康三元回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宋崖,宋崖點頭道:“但入無妨,此廬荒廢已久”


    一語未落,康三元蹬蹬倒退兩步,哎呀一聲貼在了宋崖腰上,扯著宋崖便往回走,一邊道:“我們回去在山下住一夜明早再來,我害怕!我沒帶火石,我不會功夫,我不敢在這荒山野店黑燈瞎火的地方待啊……”


    宋崖的袍子被她扯成一團,他僵硬的道:“這茅舍原是我師父所造,因他不在此地,所以說荒廢已久,你不要胡思亂想——火石燈燭,舍內都有的”一邊將她從身後拉出……


    康三元一聽他說出是他師父的宅子來,全身炸開的寒毛立即平順,乖乖鬆開了手。


    原來如此,難怪宋崖對此處這般熟悉。她悄悄的整著宋崖的袍子,不好意思的道:“咳……原來是你師父他老人家的…咳,咦?那我身上的毒的製法是不是他老人家教你的?”


    宋崖不答,邁步進了小院,康三元趕緊跟上,亦步亦趨跟著宋崖,宋崖推開堂屋的門,進去熟門熟路的找到了火石,將房內的燈燭一一點上,屋子裏頓時亮堂起來,康三元環視房間內一周,覺得整體色調甚是雅致溫馨,心不覺安寧了不少。


    宋崖又到院子裏將木門拴上,回來端進一盆水來,開始擦拭桌椅板凳,麵色沉靜,眼中流露出懷念之色。


    康三元抱著包袱站在當地,看著宋崖勤快的打掃著衛生,覺得自己仿佛一個貿然闖入的外人,一時不知該幹什麽。


    宋崖這個在康三元家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爺,此刻忽然如此勤勞起來,也不指使康三元,自己動手擦完了這間屋子,又端起油燈,去隔壁房間,康三元隻得抱著包袱,跟在他身後,她可不想一個人留在陌生的空屋子裏……——


    更之


    趕著幾間屋子都打掃幹淨了,宋崖看了看身後緊緊跟隨的康三元,微微一笑道:“你先坐坐,我去去就來——”


    康三元連忙站起來想說:“不,我要跟你一起去…”轉而又想到,也許,他是要去方便的…恐不便跟隨,便又坐下叮囑道:“洪度,你快去快回,別走遠了”


    宋崖眯眼瞧了瞧她緊張的小樣兒,將手中劍放在桌上,道:“你若害怕就喊我,我就在附近——”邊說邊出門去了。


    康三元抱著包袱坐在小凳子上,聽著外麵呼嘯的山風,心中禱告,房子裏不知何處撒風漏氣,風聲一起,油燈的火焰便噗一下倒伏到一邊,房間裏立即暗下來,門窗也錚錚作響,風聲過去,火焰又恢複如初,活活的跳動……


    康三元生怕這火焰跟鬼片中一樣,忽然冉冉的遊動起來,又怕門窗上忽然出現個飄動的黑影…她的想象力太豐富了些,不覺越想越怕,眼睛都不知道看哪裏的好。


    這樣煎熬著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忽聽門外傳來宋崖那熟悉的聲音:“出來吧,我捉了隻山雞烤來吃——”


    康三元如蒙大赦,趕緊推門出來,隻見清冽的月光下,宋崖一手持弓,一手拎著兩隻黑乎乎的東西,正站在院子裏。


    康三元忙走近來,抱怨道:“不是說去去就回的嘛,怎麽去了這麽久?!”一邊觀察了一下宋崖手中提的事物——果然是兩隻肥碩的母山雞。她立即覺得餓了……


    宋崖帶康三元穿過正屋,來到後院——這小茅舍倒造的甚是齊全,後院竟然開辟成花園的樣子,沿著院牆栽了許多花木,院子中央是一個闊大的淺水潭,足有六七十個平方,月色下,水波粼粼,霧氣朦朧,隱約可見底。


    水潭之上,有一亭一閣,具是小巧精致的,茅草做頂。中間連著曲橋,直達岸邊。看來宋崖的師傅還真是個雅人。


    康三元伸手到水潭裏一摸,溫的。


    她驚喜的問宋崖:“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溫泉了?”


    “唔”


    “好大啊,啊哈哈哈~~”康三元經曆過種種煎熬之後,終於見到能解自己性命之憂的、傳說中的溫泉,興奮之情難以言喻。


    宋崖在不遠處拎著山雞道:“你先把這雞燒好再泡也不遲——那間是灶間”


    康三元正蹲在地上,將自己帶來的包袱打開,從裏麵掏出巨大的一團黃乎乎的布來,她一邊將布攤開,抖了抖,將一頭拴在院子一側的花木上,又拎著另一頭向院子的另一側走去,準備用這塊黃布將院子攔腰折斷,製造出一個獨立的沐浴環境來。


    一邊回答宋崖道:“你會烤肉嗎?我聽說烤山雞是一道美味,你就在帳子外麵籠一堆火把它烤了吧,我泡完正好和你一起吃——”


    說著麻利的將布頭栓到了這側院牆下的茶樹上——她有備而來,這塊長達十幾米的布頭攔了半個院子,還綽綽有餘……


    在院子裏,山風還是吹的進來的,布幔隨風飄動,康三元見狀又跑到各處的牆根下,搬來許多石塊,將布頭的下擺一一壓住,完畢之後,拍手看了看自己的勞動成果,甚是滿意……


    又回身叮囑宋崖道:“洪度,你不要走開啊,你就在這裏烤山雞好了,烤熟了不用等我,你先吃著——”說著,投以安撫性的一笑,抱著包袱走到簾子之後,上了浮橋,進了小涼亭,在小涼亭裏開始換衣服,抬頭看明月,山高明月小,明月何皎皎……


    康三元將衣服麻利的脫下,隻剩了一件類似於連衣裙的貼身內衣——她自製的。


    然後興奮的從涼亭上直接跳進了溫泉裏——溫暖的水,剛好漫到膝蓋。


    她在水中躺下,找了塊大石靠著,舒服的哼哼了一聲想:如果此時能有一瓶沐浴露,就更完美了……——


    補之


    過了一會兒,布幔對麵升起一團濃煙,應該是宋崖在籠篝火,康三元放鬆的將整個人沉到水中,隻留了顆腦袋在水麵上,腳踩著潭底光滑溫熱的石麵,懶洋洋的靠了一會兒,不能盡興,這水太溫暖太舒服了,她禁不住想遊兩下,遂拿出小時候在家捉魚摸蝦練出的本事——做狗刨式在水潭中來回撲騰……


    撲騰了不知道幾圈,她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四肢一軟,沉下去了……


    宋崖在布幔後麵升起了篝火,用彎刀將山雞收拾幹淨了,架在火上慢慢烤著,忽然聽到水潭裏傳來一陣撲撲通通的聲音,以為是康三元出了什麽事,連忙丟下樹枝走到潭邊一掀布幔——好家夥,原來這丫頭還會遊泳…正滿池子撒歡,隻是這遊泳的姿勢忒不雅了些……


    宋崖觀摩了一番,放下布幔,彎唇一笑,回身繼續烤山雞。


    過了很久,水潭裏終於安靜下來,一定是遊累了,宋崖想。愜意的切下一片熟透的雞肉,慢慢吃著,一邊欣賞天上那輪皎潔的小月,心中籌劃著這幾日急需處理之事。


    等他將兩隻烤熟的山雞切好塊之後,水潭中依然無動靜,他喚了聲“三元”,沒有回應…宋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空腹之人不能長時間泡澡,容易導致暈厥——這丫頭不會是暈在水潭中了吧?


    這樣一想,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布幔前,喚了幾聲:“三元——”依然無人應答,宋崖不再管其他,一把掀開布幔,便見淡淡的水汽彌漫下,康三元直挺挺的倒在水潭底……


    這一驚非同小可,宋崖連忙跳進潭中,三步兩步趟水過去,一把將人撈上來,一試鼻息——果然是暈過去了,忙將人抱出水潭,摸了摸脈搏——幸好暈厥的時間不長,宋崖鬆了一口氣,將人抗在肩上,順手從涼亭裏拿了厚毛毯包上,三步兩步的回到茅舍側室的臥房內,將人平放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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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經驗掐了一會兒人中,康三元依然沒有反應。宋崖慌了。


    開始手忙腳亂的翻找師父的醫書——他隻會把脈,判斷一個人有沒有死透。至於其他,則隻會療刀槍劍戟的外傷,對這類突症狀,則束手無策。


    好在師父房裏有豐富的醫學典籍,供他查找,宋崖終於在師父常用的小抽屜裏翻出了一本手抄本醫書,上書大字:“常日救急策”,翻開來果然看到“沐浴暈厥篇”,上書的症狀同康三元一模一樣。


    宋崖大喜,照著第一條指示,先將康三元的雙腿用枕頭墊高了;又按照第二條,將窗戶開了半指寬的縫隙;再看第三條,宋崖呆了——


    上書:


    再,取冷水浸棉布,醫者持之,拭病者體膚,自顏麵至趾端,往複數遍,即可蘇醒……


    康三元從昏迷中悠悠的轉醒,睜眼一看,現自己正躺在屋子裏,有冷風從窗戶吹進來,燈火輕輕跳動。環顧屋內,宋崖正背對著她,蹲在床前的地上,在木盆裏洗一塊布……


    康三元迷茫的想,自己不是在水池子裏遊泳來著,然後就暈了,怎麽會暈了呢?難道,康三元這身子是個低血糖患者?


    她勉強撐起身子,叫道:“洪度,我剛剛是不是暈倒了?”


    宋崖聞言,脊背似乎微微一僵,他沒有轉身,依舊在專心致誌的洗著那塊布,口中道:“你——醒了,唔,大概是因為你沒進飲食,又在水中久泡所致”


    康三元扶了扶額頭,還是有些暈,便道:“應該是吧,你手裏的布是做什麽的?快拿來我敷一敷額頭,暈的很——”


    宋崖不動,半晌起身,僵硬的走過來,將棉布疊了疊遞給康三元,立即回身道:“我去給你拿些吃的”說著便快步走了出去。


    康三元靠在床欄杆上,啃著山雞肉,精神漸漸恢複過來,見宋崖不遠不近的坐在一邊,正眼也不看自己,竟隱隱有一絲羞赧之色,不禁納罕,轉而意識到,自己此時是穿著那身泳裝——改良版的修身無袖連衣裙,便明白了他的局促之故。


    按理說,康三元穿著現在這身上大街都不會覺得羞愧,畢竟在上一世它就是一條修身的連衣裙啊,又不是三點式…之所以要大動幹戈的圍個布幔子洗澡,其實更多的是考慮到宋崖的感受——畢竟要入鄉隨俗啊,自己也不能太驚世駭俗了。


    現在看來,宋崖救自己時看到了自己這身打扮,一定出了他的承受範圍…看來宋崖還是個雛兒,未經人事啊,嗬嗬嗬,這樣一想,康三元吃著雞肉,吮著手指頭,自得其樂的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扶額,還剩一半,盡快補之…


    俺再也不許諾了……請鄙視我的拖遝


    可憐的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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