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端平手底下的人見自己主子吃了虧,哪裏有肯輕易罷休的道理,紛紛上前與蔣溫倫動手,然而以蔣溫倫的身手,這些蝦兵蟹將自然討不了好,紛紛被蔣溫倫暴打一頓,很快也跟上端平一樣,躺在地上開始支支吾吾起來。


    蔣溫倫正得意間,像感覺到什麽一樣突然,麵色一變,隨即抽身而去,不一會兒,四個身法奇快的高手,就到了此地,分明是其手下四大金剛無疑,為首一人濃眉大眼,見上端平在地上唧唧哼哼,慌忙上前攙扶,不料卻吃了一個耳光,隻見上端平收回自己右手之後,出聲咆哮,“還愣著幹什麽?快他嗎的給我追,我要把那個臭小子碎屍萬段,以泄我心頭之恨!”這四大金剛聞言又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話說濮陽境內有一個極大的廟宇,名叫觀音寺,寺產極豐,寺裏常住有一百多個和尚。那方丈和尚法諱圓覺,知識高妙,品行端方,在觀音寺住寺了二十年,寺裏的清規是再嚴沒有的了。


    圓覺和尚最喜與人方便,寺裏每年有三四千租穀的出息,穀價比一般富戶便宜十之三四,隻是不許買了他的穀,搬運到幾百裏之外去,也不許數十石數百石的多買。圓覺和尚說:“這人能一次買數十石穀,不待說是有錢的人。有錢的人,不應該爭買窮人喜買的便宜穀。至一次能買數百石的,自然是穀販。


    我與其賣賤價給穀販賺錢,窮人一般的得不著好處,這錢我何不留給自己賺呢!”每年到青黃不接的時候,附近數十裏小農家,都可以到觀音寺借穀。秋收後一石還一石,並不取息。要借錢做種田資本的,也是一文息錢不要。鄉紳官府都因圓覺和尚這般慈善,又有才學,無不歡喜與他往來,他倒輕易不到鄉紳家去。至於縣衙府衙,更是殷勤迎接,他也不肯走動的。他時常向人說:


    “我們出家人,隻一走動衙門,結交官府,便不愁不造出種種的罪孽來。既是名心不死,何必出家做甚麽呢?”觀音寺的和尚,不問年齡老少,在寺裏的名位大小,沒有一個不循規蹈矩的。


    有時在路上行走,遇著婦女,和尚總是遠遠的就低下頭來,揀寬闊的所在,立住等候,必讓婦女走過了才走,從來沒有敢多望一眼的。


    有婦女到寺裏燒香,圓覺派定寺裏招待的和尚,年齡多在六十以外。俗人想出家的,往旁的廟宇裏受戒都容易,惟有在觀音寺出家,真是比登天還難。


    不問這人在俗的時候人品如何好,學問如何好,身家根底如何好,要想在觀音寺受戒,可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寺裏的夥食,粗惡到了萬分,便是當乞丐的也吃不來。


    這還在其次,最使人不容易遵守履行的,就是那戒律細如牛毛,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有一定的規則。偶一失錯,處罰極嚴。


    那怕在俗時是個很有身分很有名望的,或出家時的年紀已很大的,也和責罰小孩子的一般責罰。


    連受到三次責罰,就得被驅逐出來。因此出家人能在觀音寺受戒的,不但俗人都特別尊敬,便是遊方到各地寺院裏掛單,各寺院的當家師,都得拿他們當高僧擔待。


    圓覺和尚平日是不出寺門,去拜訪他的也不肯輕易接見,惟有請他講經,或死了人請他做道場,他說這是度人的大事,從來毫不推諉。因他有這們多難能可貴的地方。四周幾縣的人,異口同聲的稱他為活菩薩。


    觀音寺的和尚,都肯與人方便。孤單客商錯過了宿頭,及窮苦文人在外遊學,到了這地方,無錢到飯店歇宿的,去寺裏借宿,無不容納,並備有很整齊清潔的被褥,次早還留吃一頓早餐。每年這筆接待俗客的費用,卻不在少數。


    話說不一會,一名氣質儒雅的青年便繞到了山門前麵,正是蔣溫倫無疑,在瀏陽境內大大得罪了上端平之後,蔣溫倫就被上端平手下四大金剛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好在蔣溫倫跑路的功夫不差,這才一路逃至此處,隻是這逃了之後,什麽時候能再回到瀏陽,這卻也說不清楚,這事情一再耽誤,蔣溫倫心裏也是懊喪不矣。不過事已至此,後悔也是來不及。


    因被人追殺的緣故,蔣溫倫為了不拖累他人,這一段時間都是風餐露宿,路上聽到了這觀音寺的名聲,便想著前來留宿幾晚,避避風頭。隻見蔣溫倫這一雙招子往山門上的匾額看去,依稀辨認得出,果是“觀音寺”三個大金字。


    上麵兩邊角上,還有兩個小些兒的,就形式猜去,大約是“敕建”二字。山門大開著不曾關閉,望見裏麵佛殿上燈燭輝煌,無數的和尚都身披袈裟,手持法器,念經的念經,拜佛的拜佛。


    那種又華麗又莊嚴的氣象,使人在遠遠的望著,就油然生敬重三寶之心,不敢冒昧闖進去,擾亂他們的佛事。隻得緩緩走進山門,拱立在佛殿下等候。


    雖然蔣溫倫從來沒有見過圓覺和尚了,但此時他正領率著眾和尚拜佛,身份已經不作第二人想。眾和尚己有看見了蔣溫倫的,但是都在一心拜佛,沒一個肯作理會,隻當不曾看見的一樣。


    約莫經過了一頓飯久的工夫,功德才做完了。圓覺和尚自走進佛殿裏麵去了,其餘的和尚也都各歸各的素房,沒有一個開口說話的。蔣溫倫暗想:這才真是整齊嚴肅,怪不得遠近的人,同聲稱讚觀音寺的法規好。不過他們都各自散了,我若再不上殿去,隨便拉住一個,說出借宿的話頭,一會兒都走散了,教我去那一間廟裏找誰呢?一邊這麽想著,蔣溫倫便提步往佛殿上走。


    就在這時候,隻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和尚,從眾和尚中走出佛殿,迎麵向蔣溫倫合掌念了一聲佛,現出極謙和的神氣問道:“居士從哪裏來?有何貴幹?”蔣溫倫連忙打拱,答道:“大師請恕我冒昧,我是打從此地過路的,因貪著多走幾裏路,錯過宿頭,天色己晚,前麵山路不易行走,隻好來寶刹借宿一夜,當隨緣奉納香金。”


    老和尚就佛殿上燈燭之光,略略打量了蔣溫倫幾眼,說道:“原來是錯了宿頭來借歇的。這很容易,隻是山野佛寺,卻沒什麽好東西款待居士。”蔣溫倫連稱不敢。知客老和尚即引蔣溫倫走下佛殿,到東邊一所連三間的房內。


    蔣溫倫看這房中陳設的桌椅,雖很粗劣很破舊,然打掃得潔淨無塵。房中懸了一盞玻璃燈,燈光僅能看清房中的陳設,左右兩間的房門都開著,知客老和尚讓蔣溫倫坐下,問道:“居士既是錯過了宿頭,想必此時還不曾吃晚飯。敝寺的齋供,苦不適口,隻能充充饑腸,不嫌粗惡麽?”


    蔣溫倫忙謝道:“承賜地方歇宿,已覺心裏不安,若再打擾,不太過分了些麽?”知客老和尚謙遜了一句,轉身出去了。不一會,托出一個木盤來,盤裏一小桶飯,兩樣素菜,就桌上擺好碗筷,讓蔣溫倫吃。


    蔣溫倫正覺腹中饑餓了,看飯菜果不精美,知道觀音寺的和尚素來是飯食粗惡的,自然不能為招待俗客另辦精美的飲食。有兩樣素菜,還是款客的排場。寺中和尚每餐都隻有一樣素菜。蔣溫倫腹中正在饑餓的時候,雖是這般粗惡的飯菜,也一頓狼吞虎咽的吃了。


    知客老和尚點了一枝寸多長的小蠟燭,送他到左邊房間裏,四圍靠壁都架了床,好像是特地預備給俗客睡的。知客老和尚道了安置,自將小蠟燭插在壁縫中去了。


    蔣溫倫獨自坐著太沒有趣味,隻得倒在床上睡起來。睡了一會睡不著,燭光一滅,忽見房中有月光射進。不由得暗自好笑道:“我這番逃跑,連走了五天路,前四天飯食都沒有著落,在這寺廟裏,雖不及在家時的飲食起居方便,但大致也還過得去。”


    “今日因是中秋節,不願意辜負了良宵,也罷,萬事皆由前定,合該我今年應在這觀音寺裏,過這種人世第一的寂寞中秋,”蔣溫倫自拜師笑道人以來,這一兩年來都是每到夜間睡覺,頭一落枕,便萬念俱寂,合眼就悠然睡著了。


    然而今夜看見從窗格裏射進來的月光無端的思潮起伏不定。輾轉了幾次,又忽然轉念笑道:“中秋的明月,難道定要在有風景的飯地方,弄得酒菜來吃喝著才能賞的嗎?這也未免太俗了,這廟裏清高絕俗,正能替中秋的月光生色不少,隻看從窗格裏射進房來的這一點兒月光,有多明亮?我既睡不著,何不起來去外麵欣賞一回?”一想到這裏,雅興頓增,一翻身就坐了起來。


    熱天起睡,不須穿脫卻衣袍,更覺便利。下床開了房門,步出這一座三開間的房屋,走廊底下出來,就是大佛殿下麵的一個大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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