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腳剛要往出邁,賈登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就那麽不上不下的愣在原地。


    閻小樓往他臉上瞄了一眼:“師兄?”


    抬起的步子慢慢落回去,賈登科表情糾結,語重心長道:“小樓啊,老伯在屍王穀住了幾十年,心腸可好了。”


    沒頭沒尾冒出這麽一句,閻小樓眼巴巴的看著他,好半天,都沒等來下一句,隻好重重的點了下頭:“嗯!”


    “所以……”


    一口氣往上提,再“呼”地一聲,從鼻腔噴出來。


    賈登科懷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愧疚,以一種悲憫的目光看著他,帶著些許不忍,輕聲道:“老伯要是有什麽不周到的,你就多擔待一點。知道嗎?”


    閻小樓本就畏懼那位老伯,讓賈登科這麽一說,心裏更沒底了。立馬哭喪著小臉,哼哼唧唧道:“師兄,我怕。”


    “別說你怕,我也怕啊。”


    腹誹一句,賈登科抬了抬頭,嘴角微微往下,有那麽點欲哭無淚的意思。


    緩了緩神,他就像要趕赴刑場似的,頗為悲壯道:“走吧。”


    “我不去——”


    閻小樓小聲抗議了一句,剛退了半步,就被賈登科一把拽住手腕,硬拖著往外走。


    賈登科七歲拜入屍王穀,修道近三十年,至今仍身帶濁氣。單論修為,比閻小樓還弱上一線。


    真要有心,掙脫他的掌控似乎不難。


    隻可惜,先天境以修身為主,目的在於淨化體內雜質,使肉身重新回到未出娘胎之時,那種絕對純淨的狀態,鬥起法來可不頂什麽用。更何況,以閻小樓的膽子,也不敢使勁掙。居然就這麽不情不願的,被帶到了茅屋門口。


    與他選的地方不同,這裏個大開間。牆角擺著張小床,外麵那側是火灶,右手邊放著一張長桌。看大小,容納二三十人也不成問題。


    他們來的時候,屋裏已經坐了兩個人。一個病秧子林三三,一個壞脾氣的季嵩年,老伯正端著碗筷,往桌上擺。


    閻小樓兩次見他,老伯一次蹲著、一次站著,如今走動起來,他這才發現,老伯的右腿竟是完全不能動的。總是先走一步,再踮著腳,將右腿從地上拖行過來。整個人忽高忽低,動作倒還不慢。


    他是個瘸子?閻小樓挺意外的。


    跟師兄弟打過招呼,賈登科拉著閻小樓坐下。然後一隻枯槁的爪子就從眼皮子底下伸過來,在他們麵前擺上兩隻海碗。


    老伯彎著腰,往地上磕了磕煙灰,然後單手做了個向上推的動作,笑嗬嗬道:“吃,吃。”


    閻小樓往兩邊瞄了一眼,就看見末席的林三三已經默默端起碗,自顧自吃上了。


    往賈登科身邊一湊,閻小樓在他耳邊低聲道:“師兄,不等其他人了?”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要人齊了才能開飯,這點他還是知道的。


    賈登科皺了下眉,飛快的掃了眼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林三三,有意壓低了聲音:“就咱們幾個,別多話。”


    閻小樓心中一凜,一下就知道了,這是不能觸及的話題。當即閉上嘴,頭一埋,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麵前的海碗上。


    海碗蠻好看的,還描著花呢,和白天官給他用的那個一模一樣,就是裏麵的東西奇怪了點……


    像是,某種濃湯,顏色挺暗的,上麵還浮著一坨一坨的小疙瘩。乍看上去,有點像沒調開的漿糊,也不知道煮的是些什麽東西。


    閻小樓對吃的一向沒要求,也不墨跡,捧起碗就往嘴裏扒拉。


    另一邊,賈登科雙手搭在腿上,坐得那叫一個端正。就是高高的仰著臉,恨不得用下巴看人的姿勢有點奇怪,一副不太想下嘴的樣子。


    相比而言,季嵩年就直接得多。一臉嫌棄的在碗裏攪來攪去,然後挑起一根耗子尾巴一樣的東西,近乎尖聲道:“老伯,這是什麽?”


    老伯叼著煙袋,頗有些洋洋得意:“肉!”


    還有肉?他這是抽的哪門子風?


    賈登科和季嵩年全驚了。


    誤將他倆的驚嚇當成了驚喜,老伯笑得更燦爛了,催促道:“吃,吃!”


    先前這麽說,或許還能將其歸結為熱情,現在再這麽說,那可就是直冒傻氣了。


    麵對這麽一位傻乎乎的老人家,能跟他置氣嗎?顯然不能!


    看了看那塊所謂的“肉”,季嵩年撇著嘴直往後躲,這玩意兒能吃嗎?


    架不住老伯一個勁兒的勸,他先是把鼻子湊上去,小心的聞了聞,然後閉著眼睛整個兒送到嘴裏。


    隻是剛剛含住,還沒咬呢,全身的寒毛一下就炸起來了。


    季嵩年一推桌子,“噗”的將那塊“肉”往地上一吐,惡心得連隔夜飯都快湧上來了,小臉直接憋成了豬肝色。


    能把好好的飯做成這樣,老伯也真是一奇人。


    見狀,賈登科更是不敢動筷子了。


    就在此時,旁邊突然傳來“哧溜哧溜”的吸水聲。


    賈登科一偏頭,就瞧見閻小樓把那一大碗不知所謂的東西全倒進嘴裏,整個過程居然麵不改色。


    就衝這,他敬他小師弟是條漢子。


    “再吃點,再吃點。”


    老伯做主,樂嗬嗬地又給他盛了一碗。


    眼瞅著閻小樓真有再幹一碗的架勢,賈登科連忙按下他的手,背著人,低聲道:“那個……小樓啊,給老伯個麵子就行了,可千萬別勉強自己。”


    閻小樓舔了舔嘴唇,猶豫了一下,自下而上望著他,小聲道:“師兄,我還沒吃飽呢。”


    賈登科險些驚掉了下巴,怔了怔,才沉吟一聲,試探著問道:“老伯……老伯的廚藝一向欠佳,你還吃得慣嗎?”


    閻小樓誠懇的點了點頭:“吃得慣。”


    行!你是真漢子!


    賈登科撒開手,不管了。


    一口氣吃掉四碗,那邊,林三三也把一碗湯水全咽了下去,漠然道:“我吃好了。”說完,便垂著眼,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送走五師兄,季嵩年看著“呼嚕呼嚕”吃得挺香的閻小樓,抬手把麵前的海碗推了過去:“小師弟,一看你就是真餓了,我這碗也給你吧。”


    賈登科咂了下舌,嗔怪的看了眼季嵩年,後者則挑釁似的瞪了回去。


    兩人眼刀橫飛,閻小樓倒是來者不拒。最終,一鍋湯水幾乎全進了他的肚子,包括賈登科那碗。


    看著吃飽喝足,神態愜意的少年,季嵩年往桌子上一撲,哀嚎道:“閻小樓,你其實是大牲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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